刚烈汉子
刚烈汉子
陆小华
这是发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文革时的事情。
邢宗志和他老婆的家庭成份都不好,一个原民国政府人员家庭出身,一个是地主家庭出身。和他们比邻而居的本宗族的邢庆斌;这个出身贫农、当过兵、一脸青春豆、下颚骨长得宽大的宗亲有点儿好色。那时,他是生产队的队长
宗志家虽然成份不好,但这一对夫妇,男人长得魁梧,女人也长的丰满有姿色。每天看着邻居家的这个撩人的女人在自己的眼前晃悠,这个叫庆斌的队长心里痒痒的。他老想着法子勾引宗志家的女人。有回,看到宗志家的女人独自一个人在家的院子里编竹筐,庆斌就过到宗志家。他先是则站着的,从女人的衣领口敞开处往里看,俯视着女人两只乳房上端处的一片肉白色,淫笑道,弟妹成天让两只小白兔捂着,就不怕它难受?女人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庆斌于是露骨地说,我想亲近一下弟妹的两只小兔子!女人知道这个男人不怀好意,冷冷地瞥了一眼身边锋利的刀具,说,这你得问问这把刀同意不同意?女人说这话时透出的狠劲,让这个花心的男人碰了壁。
因为宗志的女人不愿意就范,队长邢庆斌就想办法整邢宗志一家。
这一年过端阳节,生产队里杀了一头猪。按照队里的惯例,每家每户都会分一份。这一回,队长庆斌改变了以往生产队里分猪肉的惯例,决定不再按户分,而是按成份分。贫下中农,每家每户一份,地富反坏右分子每家每户只分半份,而邢宗志的家则不分。
宗族里就有人看不过眼,问他,宗志家为什么不分?庆斌说,因为他们是四类分子家庭,又一直不服从队里的分工。所以他们家没有资格分猪肉!在那个特定的年代,生产队的天下是他庆斌的。他的话就是圣旨。
端阳节,家家户户分到肉以后,一般都会用肉去包粽子。宗志家因为没有分到肉,女人就只能包了一些灰水粽(用草木灰的水去浸糯米,包出来的裸粽)。
宗志家的儿子邢大伟那一年刚七岁,一放学回家就拿了一条粽子,高高兴兴出门找同伴玩耍去了。可没一会,他又转了回来。女人问孩子,怎么才出去就回来啊?孩子说,我不要吃裸粽。裸粽不好吃!女人问他,那你要吃什么?大伟说,我也要吃像二蛋、三全、树斌他们家那样有肉包的粽子。女人说,我们家今年没有分到肉。孩子就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人家都有啊?女人也没法向孩子解释为什么,只说了一句,这个问你爹去!然后一边忙去了。
孩子在他妈那里没找到答案,觉得没趣,便过来纠缠宗志。这时的宗志,正好在用一把锋利的勾刀劈竹子。他是把竹子按用于编制竹筐簚条的规格劈开,再把竹青部分给片出来。 因为被同族里的队长故意刁难,已经是憋了一肚子气。眼下这个不懂事的儿子还在缠着要吃有肉的粽子。于是,冷笑着,说,你要吃肉是吧?七岁的儿子不懂事。他也没有看出父亲眼神的异常。还是愣愣的说,是,我就是要吃肉!
邢宗庆,这个血性男儿一时间血往心头涌,说,好,那我就给你肉。说着,用那把削蔑条的刀往自己的大腿上一刀割下去——顿时血流如注。
一时之间,家里的人全部都惊呆了。等到缓过神来后,宗志的女人赶紧去找来两条毛巾扎住伤口,用简单的办法止血;又叫上亲戚,找来了辆架子车,送男人上公社的卫生院。一路上,宗志的女人不停地埋怨他,说,他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嘛?他要吃肉,你就告诉他没有。告诉他,家里成份不好,分不到猪肉不就行了。平躺在架子车上的宗志狠狠地说,要不是顾及这个家,顾及有你、有儿女,那我要割的就不是自己的肉,而是要割他庆斌的人头了。
后来宗志自残这件事传出去,公社就派人把他给抓了起来。他们给出的罪名是,对社会不满。然后判了他几年劳改。
听邢大伟说他父亲的故事时,我正在参加市文化馆主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民间故事崖州民歌的收集工作。我和邢大伟结伴,被派到沿海的乡镇去收集崖州民歌。我们就住在他乡下的家里。那一阵子天气炎热,琼南沿海一带的乡间男人,在这个季节里喜欢穿那种宽松、休闲的短统裤。于是,我就注意到了大伟的父亲——一个精神气还好的七十多岁的老人,右大腿上有一道刺眼的、像蜈蚣一样的疤痕。邢大伟说,那一次,我是吓得半个月都不敢说话。甚至后来是连性格都改变了。
我问他,当年那个庆斌队长呢?
邢大伟说,上世纪1980年代刚搞土地承包时就死了!
我问,怎么死的?
邢大伟说,分田到户以后,他土皇帝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先是每天郁闷,大骂资本主义复僻。后来是一场台风,毁掉了他承包的一百亩香蕉,气得他得了绝症,死了。真是恶有恶报!
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