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忆
(56)绿忆
我尚为幼童时,常与兄弟姐妹们在屋前屋后的山坡田间嬉戏玩闹,我在岸上看他们下河捕鱼,在树荫下看他们上树掏鸟窝,玩乡下小孩儿都会玩的游戏。那时候,目之所及,都是醉人的绿色。
我应该曾躺在屋后那个小小山坡下的小小草坪上,沉浸在那无穷的绿色里。面对蓝天,看到的是悠闲的白云,也有倾斜出来的树枝,枝叶交错的绿荫总让人忘记今夕何夕。明亮的阳光从枝叶间滤过,洒在我懒懒的身上、眼中、眉间,还有我身旁一片密得没有缝隙的绿草间,再往前可能还有几头健壮的牛。草坪向阳的一边,有静默的松树和柏树,将那边的天空染成了几抹墨绿色的花朵。草坪的另一侧,有一条小河缓缓流过,唱着欢快的歌谣。河岸边,有枝柯繁复的不知名的树,正挂着无数玩具一样明亮的白色花球。
不过,我们的玩具,也仍是绿色的。当整个世界都被染绿的时候,蝉虫也是绿色的,它们在碧草丛中,亦唱着欢快的歌谣。那草很纤弱很柔软,风一吹便跟着轻轻摇动,似是与蝉鸣共和,谱出美妙的乐章。我们时常会穿梭于田间小道,或是溪边草丛,去捕捉通体绿色的蝉。只不过,草一动,它便飞走了。就算我们脚步轻一些,已经将手伸进草叶间,也会突然间失了神,因为蝉身与草叶颜色一样,根本看不清它在哪儿啊!手上的动作重一些,又将它惊走了。还好年幼的时光,总是欢快多,欢欢喜喜出门,亦能欢欢喜喜从田间回来,哪怕两手空空。
那时候的田间,亦是绿得十分动人。一棵棵水稻在阳光下各自立足,已陆陆续续开始抽穗,夹杂着似是粉末状的白,在阳光下显得纯粹而透明。这一片绿一直向前蔓延,仿佛若没有小河小路的阻挡,就要蔓延到天际。不过我也是多年以后才能够从那片绿色中,看到人们长时间的汗水与希冀结合之后产生的一种庄严。
后来的我,极少再欢欢喜喜地穿梭于那一片绿林了。离开乡村,便极少见到成片成片的绿了。虽有路旁的绿化带,却始终比不上乡村里各种物种将眼前染成不同层次的绿色的精致了。而且,城市里那几棵立在路旁的树弓着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让人看着就生气。
我亦极爱绿色,总执着地在买生活用品学习用品的时候优先考虑绿色,又或许是我总能在色彩繁杂的物品中首先看到绿色。
绿色总是很显眼的、明快的。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深深地迷恋绿色,几乎不能自拔。我的衣裙是绿色的,表带是绿色的,甚至于头绳也是绿色的。那时候我正对生活对未来有些无穷的期待和热爱。那时候我亦跟孩童一样,每天欢欢喜喜,不知忧愁为何物。我每天用绿色的头绳扎着个马尾,蹦蹦跳跳走过校道,朋友们用根据我头上那一抹绿色来确定是我。
绿色的时光里,我若想念了,便愿意坐上绿皮火车两个小时,去见想见的人,仍是用绿色的头绳。见到了之后,却会无意识地取下头绳,将它戴在手腕上,一手又捡起树下的绿叶,那种大如蒲扇的绿叶,轻轻地摇晃着,似乎可以驱散一路的火车劳顿。
那时候,目之所及,都是醉人的绿色。
亦或是,带绿色的时光,本就是醉人的。
“一切生命无不出自绿色,无不取给于绿色,最终亦无不被绿色所困惑。头上一片光明的蔚蓝,若无助于解脱时试从黑处去搜寻,或者还会有些不同的景象。一点淡绿色的磷光,照及范围极小的区域,一点单纯的人性,在得失哀乐间形成奇异的式样。由于它的复杂或单纯,将证明生命于绿色以外,依然能存在,能发展。”
我自然没有沈从文先生由这绿色而引起对民族性格的思考那样深刻,我是个粗浅的人,对绿色有的只是粗浅的感受,亦曾如他笔下的那样“被绿色所困惑”。时过境迁之后,一番回忆一番感慨,领悟了生命成长的单纯与复杂,我想我是那于绿色之外的生命。
(2016.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