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驼背

父亲去世快二十年了,是脑溢血死的,死得突然而且快。等到我们赶回家，父亲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怎么也不相信我那走路快如风，壮实得能踢翻路边的石头的父亲就这么走了。所以，关于父亲的记忆总是一片空白。

等到我也成了父亲，并且儿子日渐的调皮捣蛋，父亲的形象也日益地清晰起来。但是父亲又委实太平凡了，提起笔来，他的形象又渐渐远去且模糊起来，倒是父亲的背，从我的脑海里顽强地一点点地拱出来。

父亲是驼背，驼得单位上的周妈常笑着说父亲背上放上几个碗也掉不下来。

周妈妈养了很多女儿，父亲养了许多儿子，因为在一个单位，两家的孩子就特爱在一块疯。周妈妈爱干净，又格外喜欢男孩，所以许多时候，我们在周妈家里玩累了，就在周妈妈家里睡着了。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把我们一个个地往回背。有些晚上，我懒得自己回家，或是听鬼故事害怕，就假装睡着了。父亲不知道，照例是往回背，而我，却在半路，在父亲的背上格格地笑了。父亲反正不恼，仍然背着。

后来，家搬到乡下。那年头，乡下的日子给人的感觉就是饿。盼父亲回家就像盼过年一样。因为，父亲一回来，就会背回一些这样那样吃的东西。

偶尔，树头的喜鹊叫了，我们兄弟几个就猜想该是父亲要回来了，就爬到村头的枣树上，眼巴巴地望着横河大堤上的人影，一个个地数着：“这个不是，这个不是！”等到视线里终于出现那背似乎比头还高的身影时，我们轰的乐了，扑通扑通跳下树，一路呼啸着：“大大回来啰---”

父亲回家是我们的节日。首先是父亲背回来的东西把我们的肚子填得溜溜圆；其次是吃饱了肚子后，趴在父亲的驼背上，跟父亲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地说着话，全然没有了规矩。

有一次，我们兄弟几个当着父亲的面，为父亲的背到底像什么而争论起来。

弟弟说像弹棉花的弓。

哥哥说像甲壳虫。

“像山！”父亲冷不防在一边开了口。

......

那天，我跟儿子数说着这些往事，儿子瞪着大眼睛，新奇地问这问那时，我十分肯定地对儿子这样说了，还说，所有的父亲，都是。

儿子似懂非懂，不住地念叨：“父亲是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