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

昨晚睡得不算很迟，凌晨四点醒了一次。记得自己梦见在上高中的某天，教学楼却是小学的样式，我穿过幽暗的楼道，遇见高中班主任，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女教师，我客气地打了招呼，注意到水泥地是湿漉漉的深色，大概有值日生在不久前洒了过多的水，空气中有尘土被润湿的气息。我望向设计地极其不合理的楼梯，它又短又窄，盘旋交错而上的中间却空出很大一块，充分体现了设计者为了美学而对空间的奢靡挥霍。水也浸漫了所有台阶，从经年的凹槽边缘溢下，让台阶竖起的、干燥而浅色的一面，看起来仿佛流泪的模样。女教师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看着流泪的台阶，仿佛听到角落深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

然后我又梦见了爸爸，他坏笑着拿我的手机在我小学同学的微信群里以我的身份聊天，成年人展露出贪玩的一面总是很可爱，会显得年轻许多，但他是真的年轻了，无论是发际线还是脸上的皱纹，给人的感觉都要比现在光彩照人许多。我忽然意识到，这就是十年前的他。

梦里的内容都是以片段的形式呈现，没有完整度好可言，也没办法以现世的逻辑来揣测梦中的情节。我不再思索，抱紧了身边的女人，她酣睡的模样像极了幼兽，嘟起的唇和微鼓的面颊，仿佛要故作生气来撒娇的模样。而我的心里却住着一头野兽。我努力清空自己，一寸一寸地将身体放松，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梦见了什么也不记得，醒来时七点刚过，吃完早饭正好去上课。

但我觉得好冷，想在被子里多裹一会儿，美团外卖叫了灌汤包、牛肉馅饼和桂圆红枣豆浆。灌汤包一般，桂圆红枣豆浆的料很足，但过于甜了，牛肉馅饼确实不错，外皮酥脆，肉馅香嫩。吃过早餐，反正已经错过了上课时间，便在床上无聊。老板返来昨晚写的单子，客户说南方没有雪，教学目标只用写三条。我不明白这种客户是懒还是蠢，要求总不能一次说清楚，我按要求改好，心想这种人一般还得再折腾一次，果不其然，又说教学准备需要加上。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都怒不可遏，恨不得顺着网线穿过去，把汉语词典拍在他头上，大嘴巴抽他，掐断他脖子，那些一次提不清楚的要求，就应该和他一起塞进焚尸炉里火化干净。

我草草了事，打开微信把文档发给老板的时候，却看到一个印象深刻但许久不见的头像在闪动。我对女友说：“是斌哥，估计又要借钱。”

上次斌哥找我借钱，大概是今年五六月份的事。彼时我刚和女友搬进出租屋，百废俱兴，处处皆需用钱，我借了贷款交房租，压力很大，柴米油盐的生活，锱铢必较，手边一分闲钱都没有。他在青海给我拍了个视频，说自己正在创业，初期很困难，这两天吃饭的钱都没了，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我，只借二百。

可我真的二百都拿不出来，那是用来给双人床买四件套的钱，如果借出去了，我和女友就只能在光床板上睡觉。我自己倒是可以委屈，但是我没办法让自己的女人跟着自己一起委屈。我说抱歉。

过了两天，他再一次来找我，说自己弄伤了手，真的没办法，算求了。我说对不起兄弟，有的话，我肯定拿给你了，要不等我两天，生活费到了给你拿些去用。后来生活费到了，可我的日子还是很拮据，要还贷款，交水电费。我没敢去找他。自己的兄弟有难处，可我一点都帮不上，是我太废物，我一直引以为耻。我甚至把他说的话和我回的话写在纸上贴在墙上，看到了心里一紧，便不敢有懈怠。

我大致算了一下最近的开销，似乎还过得去，花呗没还，但是找朋友借一点应该可以对付过去。这才回了他消息，问他什么事。我又何尝不想，是他已经创业有成了，说兄弟，书别念了，来哥这儿做经理。但我的念头很快就自行打消，以我的眼光来看，那边的发展其实没太大前途。

他发来一些聊天记录和截屏，语音讲给我听，大致意思是资金链断了，工资没法下去，工人把他告了，银行冻结了他的账户，可他还要还信用卡。我说多得真帮不了你，我这边在外面租房，还有女朋友，确实很拮据，说个数吧。

他说，找了个信用卡代还，要一百五还一万这样。我微信转给他一百五，想了想，要了他的支付宝，从备用金里又转给他五十。

借给他的钱，我其实没打算再要回来的。

他说，他以为自己都已经事业有成了，配了司机车是奔驰，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之前开面包店，家里给了二十万，最后赔了，转让店铺收回了十一万，九万打了水漂。爸妈才签了离婚协议，都不知道该找谁开口要钱……

我翻着他的微信朋友圈，想象着他纸醉金迷的生活，其实我是向往的。

在夜店肆意狂欢，把西装外套搭在漂亮女孩的双肩，回别墅的路上她为我点燃香烟，甘冽的酒，疯狂的夜，下一个白天又体面地坐着奔驰去星级饭店的包间用餐，下车时司机体贴地拉开车门，戴着白手套按住门框，年轻、英俊、富有。

他说，就像做了场梦。我没办法接话，只是沉默不语。

或许，这样的梦，我其实是愿意做的。但，似乎我已经是做过了的，或者，我现在还在梦里。我疲惫到不想再去审视自己的生活，决定翘掉下午第一节课和女友做爱。如果，现在我是梦中人，那我希望不要有醒来的那天，死在梦里，当原本虚幻的一切占据了所有空间，幸福也就变得真实，成全了所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