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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魔

2018-06-18  本文已影响169人  f63fc70ba84d

他输掉了比赛,在众目睽睽的锦标公开赛上。

苏无悔从小开始练习象棋,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喜欢,只是因为这是苏爷爷最自豪的技艺。

是从自个儿苏家学来的。

老爷子以前在大院子里下棋可是一把好手。

听人们说过,院子里有不少的好手,有好几来个都是以前的职业棋手,年轻的时候呀,都捏着超前的国际排名几年不撒手。退役了他们也依然离不开棋,正好就遇到了一窝子的民间高手,缘分就把他们聚集在这个院子里,老人家们一有空闲,就坐在那大树底下,把棋盘摆好,开始互相切磋。

来学棋艺的年轻人常常一站就是一堆,一站就是一天。有名气的,没名气的,都被老一辈的棋艺惊得赞不绝口。院子里平时一大堆人可热闹了,老人家们互相切磋不说,小子们有时候看的热闹了也想来凑两局,要挑战挑战老前辈的棋艺,甚至还有慕名来挑战的。

老人家们也乐得接受,常常是年轻人们被老人家绝妙的计策杀的片甲不留。强一些的便能在前辈们手下坚持好些回合,留的棋子儿也多一些。当然也有那么几个凤毛麟角的,能从老前辈们那里赢下来,那种年轻人通常不骄不躁,下棋技术和心态都不错,这种人才能得到老人家们一致赞扬。

管你在外面名气多大,在院子里赢一局才是厉害的好手。外面的名声是不是炒作,来找几个老前辈和你过两招便能见真章了。这里的老人家们平时都乐呵呵的,一副和蔼的模样,可你要是敢在棋艺上卖弄小聪明,嘿,他们可不吃外面那些个花招儿。

大院子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是棋手们的天堂,是一个民间的圣地。在这里的象棋是活的,兵马炮帅士相就像真的在战场上厮杀一样,能感受到棋手们那掌控全局,神机妙算的气质。

在院子里,你要问谁才是第一好手,老人们捋捋胡子,抿抿茶,那眼神中的赞叹就出来了。

他们都伸出食指,直指一个穿着白色中山装,扎着个小辫子,白发白眉白胡须,精神矍铄的老者。然后再伸出大拇指,嘴角上扬着,眯着眼睛直点头。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院子里的老大伙儿都没有外面年轻人那么倔。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棋艺,其实也是一种无声地过招,自然不能有第二。

那个老者就是苏老爷子,不是那白发白眉白胡子,光看那锐利的目光,根本就不像六七十岁的老人。

苏老爷子一开始是民间高手,后来去当了棋坛高手,觉得没意思,在外头不能好好下棋,又回来当了民间高手。在院子里,老爷子要敢认第二,那真没人敢认第一。

为什么呢?因为老人家下的局数是最多的,而且没见他输过啊。

这怎么可能呢?下棋还有不会输的人吗?年轻人们不信,刚来的老前辈们也不信,纷纷都来挑战,苏老爷子,是来者不拒。等时间一长了,挑战的人还是那么多,不信的人却少了。嗐,那都是想来学招儿的了。

其实没有人知道苏老爷子以前学棋的时候输过没有,但是自从苏老爷子在赛场上出现,就没有败过。进了大院儿,也没有输过。

这可真神了呵,那可不是嘛,老爷子在棋坛上的称号那都有着呢——棋仙,够霸气!

这也挺贴切的,无论是技艺还是形象上,老爷子一年四季只穿白,又穿的复古,长马褂,中山装,听说老爷子衣柜里,还有几件唐装。又爱体面,衣服总要收拾地看不出褶皱,脸上总是干干净净的,还有些红润。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在后面扎了个小辫儿。乍一眼看过去,老爷子倒有仙人下凡的感觉。

总之一切都打理好了,才开开心心出来下棋,老伙计们都笑他,“苏老,你连胡子也用木梳子梳呐”。他总是笑笑,然后在下棋的时候再下几分功夫,杀的毫不留情。

大家都喜欢老爷子呐,仙风道骨的,颇有前辈风范,下棋从来不藏拙,什么招儿都愿意使出来,叫小辈们学了去,学了去再用回来,还是打不败苏老爷子。

苏老爷子就像个神话,和院子里那比老人家们还要老的大树一样,大家都觉得他们是永垂不朽的。

苏无悔就是苏老爷子的嫡孙。

苏老爷子的儿子没有继承他的衣钵,苏先生压根没有天赋,老爷子也不强求,任由他挑个自己喜欢行业去发展。还算争气,苏先生年轻的时候考进了国外的商学院呐,在人国外名列前茅,回来就是高等海归,被大公司左拉右拐的,那可让院子里热闹了好一阵子。都说这苏家基因好啊,是哪个方向发展都坏不了。

苏先生的妻子也是商学院的中国同学,两人也是那时候好上的。老爷子不管这些,儿子喜欢就行,何况媳妇挺好的,孝顺又幽默,常常逗的老人家开怀大笑。可惜媳妇也不擅长棋艺,下两手还行,要和苏老爷子正式来,那也不行。

苏老爷子不在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志向,儿子媳妇在外面忙工作。他就到大院子里散散步,坐下来,和老伙计们过两招儿。

苏家夫妇晚结婚,又是在结婚三年后有了个儿子的。

老人家可乐坏了,嚷着一定要让他来取个好名儿。正好苏家夫妇正犯愁,便顺势依了老爷子。

老爷子捋捋胡子,转溜转溜眼珠子,拿扇子一拍大腿,诶,成了,就叫无悔。颇有点倚天屠龙记的味道,莫不是要他当个大侠?

老爷子呵呵笑着,也不点破。

苏无悔很聪明,从小都是。

他常常被老爷子抱到大院子里,看那些老人们乐呵着下棋的样子。

老人家们都知道,这就是苏老的孙子,年轻人们恍然大悟,难怪苏老最近下棋少了呢。

苏老爷子逢人就介绍,这就是他的嫡孙,高兴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因为有了孙子,苏老下棋的次数是变少了,旁观的次数变多了。他坐在一旁,怀中抱着个小娃娃,苏无悔也比一般孩子听话得多,不哭也不闹,饿了就抓爷爷的衣领子,平时的时候睁着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上的厮杀。

就这么过了一年,老爷子还是常常带着他来观棋,少有动手下棋的时候了。

有人笑道:“苏老,您带孙儿来学棋吗?小家伙看得懂吗?”

“哪儿看得懂啊,之前都不太能说话。”

苏老笑了笑,摸了摸小孙子的脸蛋。

突然,苏无悔扭着身子伸出小手,刚好够到了棋盘上那个还没出发的车,一把抓起。

“车。”

奶声奶气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声响雷。

围着苏老的那一圈都安静下来,看着这个还没断奶的孩子。

然后是比平时更热闹的讨论声。

苏老眼中的惊讶慢慢退去,嘴角微微一勾,很开心地笑了。

他看着那孩子,听不见周围的讨论声。

心里终于踏实了。

走路,认字,说话,写字……

苏家新的天才很快就将这些小儿科解决好了,完全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大家都说这是基因好,教育也好,爷爷是名仕,父母是精英,那果然,流的血都和别人不一样。

苏无悔童年没有和别的孩子一样到处野,常常都是在家里和院子里,他和别的孩子真的不一样,说话够礼貌,不闹也不吵。

在就读幼儿园的时候,他什么都是做的最好的,别人的小红花盖一座小楼,他的能搭一座大厦。人家是隔三差五地哭闹一番,他是隔三差五被表扬一次,突显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如果不是父母太忙没有发现,他们或许会考虑让他直接就读小学。

苏无悔和同学伙伴的关系不错,但却很少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耍。放学总是第一个跑的,和一个和蔼的老人一起,飞快地赶回家中,好像晚回家会错过一顿大餐一样。老师们认为这是管太严了,孩子才会这么优秀。

小孩子管太严了,和别的孩子完全不一样,其实也不尽是好处。

其实不然呢。

苏无悔少爷也不是完全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也有常常在手里的玩具,只是很少带到学校。

那个玩具要两个人一起玩才有趣,通常他是和苏老爷子玩。

那是一块老旧的木板,上面刻着九条平行的竖线和十条平行的横线,九十个交叉点之上,零零散散地摆着三十二个刻着字削成扁圆柱的小木头,中间隔着一大片空白,刻上“楚河汉界”。

这套棋具做工不错,材料更优,有年头又有来头,不过说不清是什么来头,反正不是苏老爷子初学的时候用的棋具,那得朽了。

苏无悔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和爷爷学习象棋的,老人似乎是等到他刚学会说话认字拿得起放的稳东西的时候,便兴冲冲地将这套棋具作为玩具送给了他。

说到底,这套玩具不是苏无悔拉着苏老爷子玩,而是苏老爷子像个老顽童一样,兴冲冲地拉着苏无悔玩。

苏无悔爱和苏老爷子玩,对他来说,爷爷是这个家里最年长的长辈,他非常喜欢苏老爷子,更喜欢看老人家高兴的样子,尽管他年岁不大,可能不太理解为什么爷爷会高兴。但是爷爷笑了,两个脸颊非常红润。

这就是苏无悔想看到的。

苏老爷子一开始只是猜测,其实没有多肯定。

但是命运之神关照了这个让人喜欢的老人。

苏无悔诞生的时候,老人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这个孩子有下棋的天赋。

对着一个小婴儿,一个不会相面的老人这么预感到。

苏老爷子只是在赌,赌苏无悔有棋艺方面的天赋。所以他才带着小无悔,在大院子里观战了那么久。

苏老爷子其实一直有个心结,很多人不知道,他的象棋师傅,不是别人,就是一个不出名的棋手——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坚信他有这方面的天赋,他也没让他失望,硬是打下了一片江山。

他得到了锦标赛上的冠军的那天,他的父亲泪流满面,他觉得他们苏家其实都该是有这个天赋的,苏老爷子也这么认为。他知道父亲的执着源于以前的不被认可,他有心让这份荣誉一直留在苏家。

但是儿子的基因显然歪了,苏先生直到现在,有一些象棋的规则还记得不熟,与其说是庸才,不如说根本没心思学象棋。不管天赋如何,一个没心思学象棋的人又如何继承这份衣钵呢?

苏老爷子没有在外面的年轻人里挑一个好手收做自己的徒弟,不是看不上,是感觉不适合,外面教的人不一定姓苏,姓苏也不是他家的苏。老爷子面子上从来没有表露出这份心结,内心里确实是有些失落的。

好在他等到了他的无悔。

老人家从孩子第一个字说的是象棋里的“车”字开始,便对家人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孩子以后,我要教他我的本领。”

苏氏夫妇没想太多,只觉得老爷子有心教,那就让孩子学学呗,没啥坏处,象棋是有益大脑开发的。何况,还省下了一份请名师指导的钱,因为最好的老师就在他们家里。

苏无悔的象棋天赋是很惊人的,初学那会儿,没几天就将规则和运子方法牢记在心,虽然不能说从这里看到了象棋界新星的迹象吧,但是比他老爹要强的多啊。

再过了几天时间,苏无悔翻看了一下老爷子的棋谱,是带图画的那种,苏无悔就照着图画上,一个人在那里摆弄着棋子,小眼神非常的认真,别家的孩子只有看到变形金刚才会这么有神。

苏无悔正式下棋,对手只有苏老爷子。苏老爷子拿掉了四个棋子,和自己的孙儿正式过招。

“爷爷你特别厉害吗?”年幼的无悔将炮移到兵的下面,一出手便是棋谱上的招儿,实用也有效。

“一般般吧,看和谁比了。”苏老爷子呵呵笑道,照着记忆里的棋谱,和小无悔过了几招。

“吕爷爷说只有厉害的人才会拿掉几个棋和别人下。”小无悔看准了时机,吃掉了老爷子运上来的一个兵。

老爷子呵呵笑着不作声,心想我刚认识你吕爷爷哪会儿他也想让子和我下呢。

苏无悔也不作声,将棋谱上的招儿一招招的使出去,老爷子顺着棋路跟着他走,一边默默观察着。

“有希望啊。”苏老爷子攥紧了手里的车,向前推了出去。

局势在后面猛地一转,原本占据了很大优势的无悔顿时被杀的片甲不留,他眨眨眼睛,没有失落也没有哭闹,只是指了指棋子。

“和书上的不一样啊。”他不解地说道。

“很多事情和书上的都不一样,要自己想办法赢棋,无悔。”老爷子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半知半解的模样。

白驹过隙,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老爷子和少年苏无悔的闲暇之余,依旧是以象棋为主。

苏无悔在上小学的时候,军区大院里的老人家们将象棋的世界告诉了他。

那时候,他才认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只是爷爷和大院子,外面还有不少棋手呢。

他跑回了家里,抓住摇椅上的老人的手臂。

“爷爷,爷爷,外面也有棋手,我能和外面的人下棋吗?”

他不是很明白,自从他学象棋以来,老爷子只是让他和他下棋,他只要一想下棋,老爷子就招招手,让无悔来和他下棋。

每次他问为什么一定要和爷爷下棋的时候,老人家总是哈哈一笑,用同一个理由搪塞他。

“无悔啊,爷爷不是很厉害,但外面的人很厉害呐,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不让子了,还能和我下很久很久,甚至赢了我的时候,你不就可以挑战外面的人了吗?”

无悔想了想,是这么一个理。他想啊,只有先下赢了爷爷,才能向外面的人讨教。这和班里喜欢打游戏的同学说的,要先打败一个敌人,才能像下一个敌人发起挑战。

在象棋这个领域,爷爷就是他第一个要打败的对手吧。苏无悔点点头,跑去把棋盘搬来了。

老爷子摇着蒲扇,微微地笑了。

苏老爷子有理由相信他有一个神童孙儿了。

他倒是没想过,不让子下棋的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六年的时间中,让四个字随便让,变成了不能让两个车、马或炮,又变成了只能让三个子,然后变成了只能让两子……

初中的时候,老爷子一个子都不能让了。苏无悔和他在棋盘上厮杀了六年,老爷子六年的挑战者都是自家的孙子。苏无悔也在棋盘上默默地学了六年,小无悔六年的老师都是自家爷爷。

在和棋仙较量的六年,苏无悔默默地经历着失败,比其他的棋手要多得多的失败,好在败给自家人是不丢人的,苏无悔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努力地学习着。他想去找别人下棋,因为爷爷说外面的人更厉害。

终于,初一的期末考试之后,苏无悔回家和苏老爷子又下了一盘,这一盘杀的激烈,斗的凶猛,两边一时都难分高下,直到苏氏夫妇回来了,他们都不知道。

最后是苏无悔失误了,一个小破绽,苏老爷子还是技高一筹,赢得了胜利。

少年苏无悔轻叹一声,苦笑道:“我还是赢不了爷爷……”

苏老爷子什么都没说,摸着胡子,像是在沉思什么,眼睛里是遮掩不住的笑意。苏无悔没有动,就等着爷爷每一次的下棋总结。

但是这次只有一句。

“无悔,去和外面的人下棋吧。”

少年苏无悔的眼睛亮了起来。

“嘿,无悔,你会下棋吗?”

初二的时候,戴眼镜的同班同学笑嘻嘻地跑到他的桌子前来。

“下棋,什么棋?”

苏无悔笑眯眯地问道,盯着他手里拿的那个方盒子。

“象棋啊象棋,我跟你说啊,这可是发源于中国的智力运动,怎么样要不要来一盘?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戴眼镜的这位,是他们班里公认的下象棋的好手,至少在班级里已经无敌手了,因为这个,还加入了校象棋社。他早就想找苏无悔来下一盘了,不料这个家伙一放学就不见人影。

他当然是想在苏无悔这里找个场子,校园里的话题人物,高坐考试榜首的主儿,运动神经也不差,人缘又好,讨老师和家长们喜欢,这样的人在,对于小姑娘们来说,其他的男生都不必多看。

但是啊,没有人是完美的,据说这位苏少爷呢,兴趣爱好没有,特长也不清楚,至今没有加入任何一个社团。

嘿,这可是个好消息啊苏少指不定就是没有任何特长呢?这个场子,可以找!

“象棋啊…我玩过,只和我家爷爷下过。如果要来一盘的话,请手下留情。”

苏无悔笑笑,非常坦诚地告诉了他,他可以接受,毕竟他终于得到了爷爷的认可,可以和其他人下棋了。他没说他一次没赢过,怕别人不愿意和他下了。

而戴眼镜的那位同学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家里的老头算什么,他在他们的那个培训班里,老师偶尔都是要和他平局的呢。

“那么快点开始吧!”

他抄来个椅子坐在苏无悔的对面,迫不及待地摆好了棋局。

两分钟后,眼镜同学开始流下了第一滴冷汗。

他刚才下了一手快棋,目的是为了震慑一下“只和家里的爷爷下过棋”的苏同学,这一招对接触象棋不深的新手非常有效,算是一种心理上的战术。

可是在他落子之后,苏无悔就直接跟着落子了,就好像没有思考过一样。

为什么落子这么着急,难道他只会运子规则吗?眼镜同学计较着苏无悔的水平,走出了下一步。

啪!又是紧跟着的一下,苏无悔也随即走出了下一步。

然后就是两分钟的你跟我追,直接将眼镜同学杀入了劣势。这时候眼镜同学才认真起来,他认为局面还有救,至少自己这边没有什么打损失,车马炮一个都没少。

他思考了一会儿,走出了下一步。

十分钟之后,眼镜同学感到呼吸困难了,胜负心在刚才就被激起,现在完全抑制不住,让他很难受。

首先乱了的是他的心态,因为他这边的大将只剩下一个马了,其他的棋子也都各有损失。

十分钟将一个人杀入劣势,这还是他在举步维艰消耗了一些时间的情况下,苏无悔依然保持着刚才的速度,在他落子之后迅速落子。然后不知道怎么的,自己中了他一个又一个的陷阱,损失惨重。他发觉不是自己大意了,而是真真实实没看透对方的路数。他不能悔棋,这是一个棋手尊严和面子的问题。

眼镜同学微微张开嘴,鼻子已经满足不了他的呼吸了,而对面的苏无悔仍然淡定自若,只是眼睛死盯着这一局。他突然发觉这种压力,比他面对老师的时候还要更甚几分,面前的苏无悔,似乎真的比老师厉害。

他想赢,却又不知道怎么赢,面前的似乎不是一位棋手,而是一个将军。棋盘变成了战场,四面八方都充满了危机感,对方就像掌握了全局一样,那种无形的压力让他胸闷。

他感觉自己太紧张了,调整着呼吸想要找回状态。但却越发难受,呼吸也变成了喘气。

他发觉对面的苏无悔眼睛里充满了不解,他也不解,他在心底里苦笑,这样下棋还是第一次,原来象棋是这样的游戏吗?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事情,从来也没有经历过如此高压的棋局。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可看到的东西还是慢慢变模糊了。

他走出了下一步,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将军。”

然后听到了他常常和同学们说的那两个字。

他连忙向下回调棋子,为了保住自己的“将”。苏无悔捏住一个“炮”,杀掉了下面的“象”,那“炮”的前方,只有一个“士”保护着“将”,可现在,是害了自己的将领。

“将军。”

苏无悔再次出声,他连忙移动着那个“士”,朝着斜上方调动,对面的红车调动,填掉了原先士的位置。

“将军,你输了。”

他不相信,还没结束呢,他移动了“将”,将对方的“车”直接打掉。炮是不能直接杀“将”的,对方的马和另外的车也不能一次直接得手,他的“将”还能继续存活!

苏无悔伸出一根手指,点点自己的“帅”。眼镜同学朝着他的方向看去,竟然和自己的“将”在一条线上。没有任何一个棋子挡在中间。

“将帅不能见面,谁先走的一步导致这个结果,谁就输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事情。

现场寂静了那么一会儿,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像是终于疏通了气管一样,他突然发觉后背有点凉。

他的校服上衣后面湿透了。

“苏同学,你的象棋是在哪里学的啊!”

“苏同学,加入校象棋社吧,你一定够格的!”

“无悔,你要不想加入,要不要去试试踢馆,我觉得可以有啊!”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放学后的教室少有的热闹,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有人将苏无悔和班内象棋最强对决象棋的事情传了出去,哪里还有人围在教室里。

哦,现在是前班级象棋最强了。

即便是在场的外行人都看得出来孰强孰弱,更何况,从损失棋子的个数,到结果,还有两个人的状态,初中生也都不傻不天真了,他们可不会认为这是侥幸。

下棋的全程,苏无悔从一开始的沉默,到后面的“将军”“将军”“你输了”实在太带感。不少一开始不是很感冒象棋的同学也开始起了心思,哪天要是自己也能“将军”“将军”“你输了”,别提逼格多高了。

大家热热闹闹地讨论着,甚至包括眼镜同学也朝着苏无悔不停地提问。

状况外的只有苏无悔一个人。

赢的…太轻松了。

苏无悔看着已经被弄乱了的棋盘,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赞扬和崇拜,他不太懂这种感觉。

不是不懂赞扬,而是单单从象棋这方面来说,不太懂这么热情的情况,因为他以前从没赢过。

他握了握自己的手,委实说假期里平时和爷爷下棋的时候,这才算是刚热身,还不能正式的“杀”起来。但是和同学下一盘,就在他的热身时间里结束了,他计算着对方的棋路,越计算越吃惊,是卖了什么步骤给我,还是说是变向让子呢?他认真起来,每一子都要确定落子无悔,要让自己无悔。

然后就赢了,非常的奇怪,他心里那股古怪感久久挥散不去,同时又有另一种感觉慢慢诞生,让自己感觉有些不对劲,整个人就像飘在云里一样。

“校象棋社,有更强的人吗?”

他顺势问出了这个问题。

 “高二六班苏无悔同学两天时间横扫象棋社全员,完胜本次市内象棋公开赛参赛成员。”

这是新闻部新一期的头条,一出来就让公告栏前挤满了学生。

以往的好人好事和校园活动头条,就显得很没有排面了。

苏无悔用了两天的时间去验证爷爷说的话。

结局就是如同新闻部的头条那样。

他们学校的学生是会参加市内省内的青少年组象棋比赛的,而且在之前的参赛成绩都十分优异,校方也乐得保持这一荣誉,花点精力去培养很多青少年象棋好手。甚至,有一些不错的现役职业选手,也毕业于这个学校。

这一点,无悔现在才知道。

这个消息没有什么别的,就告诉了无悔两件事。其一,他击败的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其二,爷爷之前坚持要让自己就读这里的原因。

除此之外,他还得知了一件事。这事这么晚才知道,只能怪无悔自己的迟钝。

迟钝在没有把苏伍这俩字,打在百度的搜索框里。

他家的爷爷,他下棋的对手,他象棋方面的启蒙恩师。

大名鼎鼎的棋仙苏伍,据说从来没有输过。

苏无悔将自己能记得起来的大院子里的长辈们的大名一个个输入进去,一个个查询出来,他看着那些要溢出屏幕的赞美之词,才发觉自己生活的大院子是什么样的地方。

那是棋坛的圣地啊…而自己是…苏伍的孙子。

苏无悔回到家里,坐在了苏老爷子的对面,他们之间仍然摆着一盘棋。

苏老爷子挑挑眉,他知道孙子在学校的事情——老朋友的孙子孙女也在那个地方念书,一回到家就兴冲冲地和老朋友说了,老朋友又陪着他唠嗑,说他又培养了一颗好种子。这一来二去,他便知道苏无悔已经开始走进真正的象棋世界了,想必也知道他老人家的小秘密了。

苏无悔不问,苏老爷子也不提,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开始了对局。

下棋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初中之后在晚饭前决出胜负也很难了,一老一小爷孙俩吃完晚饭,又一言不发的回到那个房间,将这一局进行完。

“有什么想问的?”老爷子伸出手指点敲着棋子,笑眯眯地说道。

苏无悔看看棋盘,他已经步入了绝对的劣势,再有两步就会被将,十步之内是必定会输了。

“爷爷之前不告诉我真相,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苏无悔主动拿掉了自己的“将”,开始整理棋盘上的棋子,他心里是有很多疑问的,爷爷赐予了他一身棋艺,之前却不愿意他去施展,他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难道爷爷一个人曲高和寡,把自己练出来就是为了和他切磋吗?

“学功夫,没学到家之前师傅会让你出师吗?”

老爷子淡淡的一句话,点醒了苏无悔。

对啊,学艺未成之前哪个师傅放心你下山卖弄呢?你一出手,人家就知道你压根儿就不行,若是和名师学艺,不能展现相应程度的本领,那都是丢脸,还丢师傅的脸。

老爷子笑的深沉,他抚摸着那棋盘的边缘,抚摸着那边缘上零零散散布着的小坑。

“无悔,你想知道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吗?”

爷爷不是不会输,也不是没输过,是因为不想输,输不起,所以后来大家看不到他输棋。

心是决定了结果的优先条件。

苏无悔对老爷子之前的了解并不多,亲爱的爷爷,到会下象棋的老人,到一代象棋宗师,了解总是循序渐进的。今天晚上他却直接看到了最真实的爷爷,那个名为苏伍的老一代棋手。

爷爷的父亲是个疯子,准确的来说,曾祖在象棋上面的执着异于常人。曾祖父十分热爱象棋,是因为他喜欢象棋上如同打仗般的谋略,也想过做棋坛的第一人。

曾经特意去拜访了好几位名师。可他其实是一个没有天赋的人呐,师傅们都知道这一点,没有把看家本领叫他学了去。那时候藏拙这种事,做的人多了去了。

曾祖父不甘心,硬是努力成为了职业的棋手。但是几次比赛下来,总是没个好名次,这个饭碗他是拿不稳的。退而求次,成了象棋师傅。

就像苏老爷子在等无悔一样,他也在等一个人能代表他站上象棋界里最棒最好的赛场上。命运之神真的很眷顾这一家,苏伍就是他的希望。

老爷子原本不叫苏伍,是叫另一个名字来着,改名这件事,也和象棋有关系。

苏老爷子对象棋有兴趣,也有天赋,够用心。学了两三年就超过了自己的父亲,然后站在了第一个小赛场上,输了。

那一天曾祖父很失落,抽了一壶又一壶的烟。烟雾中弥漫着难闻的气息,他们家没有特别好的烟,那种烟草混杂的很,抽出来的味道非常难闻。

苏老爷子坐在同一个房间里,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盘棋,想着今天输掉的原因。那烟味儿透进了他的房间,像是父亲的长叹一样,他闻着那烟味儿,难受极了,却没敢提醒父亲。

烟雾狠狠地钻进了他的肺一样,塞住了鼻腔,他张开嘴喘气,大口地呼吸起来,烟雾又跑进了他的咽喉,逼得他咳起嗽来。他眼前的棋子一个个都在晃,一个个都在跑,像是在做梦一样,又像是棋子儿都活了一般。

他感觉到肺部紧缩,就像今天站在了那个赛场上一样,在大家面前,他也感到了这般痛苦。像看到了对手的脸,像看到了对手的每一步路数,像看到了自己的棋子一颗颗都损失……

他猛地起身,棋盘打翻在地。

他冲出房间,找着外面的空气,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像是一个气缸一样,要外面的气全部吸进来,把里面的烟雾都抽出去。

他的父亲跟了出来,烟管没有捏在手上。他转过头去,看到了父亲脸上的表情。

比那烟雾更能扼住他的喉咙。

他陪着父亲一起疯狂地努力,苏老爷子用决心和天赋创造了奇迹。

那场小比赛根本没被人关注,人们不会关注一个在淘汰赛输掉的选手。苏伍这个名字是从三年之后才出现的,就像一匹黑马,或者说黑色的旋风更合适,席卷了象棋界。

几年之后,他第一次赢得锦标赛的冠军,曾祖父直接在赛场边上流下了眼泪。

这套棋具是那次比赛的奖品之一,苏老爷子非常的珍惜。

“但我愿意拿给你用……”苏老爷子笑着,抚过那鲜红颜料染过的“楚河汉界”。

“无悔,你知道你曾祖,在临终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老爷子长叹一声,缓缓地说着,“他叫我,别叫别人将咱家的手艺学了去……这是他的心结吧。咱家的手艺,也就是我那点自己钻研的技术罢哩。”

“但说到底,我的象棋,也是你曾祖教的,你的象棋,是我教的,说是咱家的手艺,倒也不错。无悔,你可能很纳闷,我在大院子里从来不藏拙,为什么这么在意这句话呢……嘿嘿,你曾祖父,还有我,我们在意的不是那点手艺,而是一个面子罢了。”

“我还在,苏家的象棋现在就是无敌的,你学了去,苏家的象棋未来也是无敌的,当年他没有被棋坛认可,我一开始没有如了他的愿,我们耿耿于怀,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呐。”

“但是后来,我成功了,我算是登顶了吧,我们的象棋又被认可了。这种荣耀,我不想丢了……所以无悔,现在他如愿以偿了,他一直想他自己,或者我,成为棋坛上某种传奇,我不能在我活着的时候输棋了,因为我要让他安息。不管这有多么不合理,我都得这么做,他在看着呐,一定是的。”

“不过我不是那么执拗的人,你要不想下棋,也可以,我没有意见,我们家都不参加了,第一高手不姓咱家的苏也可以。荣誉还是留在了我和我父亲的身上。”

“但是你要喜欢下棋,想去和别人下棋,想站到象棋的赛场上,那么你就必须努力去赢。就当老头子我输不起吧……而你是我苏伍的孙子…我一开始给你取名无悔,就是希望你落子无悔啊…所以我一开始没让你和别人下棋,是因为你不能必胜,爷爷是不是很过分啊……”

“抱歉呐,拉着你下了快十年的棋……无悔,你对象棋……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的确谈不上喜欢下棋。”

苏无悔的声音不大,但落在老爷子耳边就是一阵惊雷,老爷子看着木板子棋盘,眼神有些凄然。

“但是我愿意把苏家的荣耀继承下去。”

老爷子抬眼,看向自己的孙儿,握着棋盘边缘的手微微颤抖。

苏无悔淡然一笑,摊了摊手。

“都学到了这个程度了,再放弃也不行了。我想让爷爷开心,而且我坚持下棋,是因为我相信有一天能赢了爷爷。”

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笑出了声,像是坏掉了的收音机的沙沙声,透露着一个老人的喜悦。

半夜,家里只有苏无悔一个人还醒着。

他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也依旧没有顺利进入梦乡。

苏无悔从床上爬起,来到外面接了一杯水,他站到阳台上,眺望着夜晚的大院。

风吹起来,抚过他额前的刘海,大院里的那棵树哗哗地晃着枝叶。

他隐瞒了一些事情。

他谈不上喜欢下棋,但却喜欢对局中和对局后的那种…特别的感觉。

这两天,他挑战了象棋社几乎全员,在他看来很轻松很简单的棋局,竟然让同学们下的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了许久。他注意到一点,每一个人和他对局的时候,慢慢的,慢慢的,原先平稳的呼吸变成了急促的喘息,再变成了难受的喘气,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填进了他们的气管和肺叶里,惹得他们快要窒息。

苏无悔明白这是压力,一种来自于他的压力。

那个时候,就好像对手和他都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他率领着军队,杀的对方溃不成军。在双方都抱有胜负心的情况下,技高一筹心态更好的人,就能扼住对手的喉咙。那种因为比赛切磋而产生的压力,会朝着他的对手压迫过去,如兵临城下一般。

等到对手被将死,身边人的欢呼,对手的佩服,旁观者的赞叹,都让苏无悔像个凯旋而归的大将军一样。他不是第一次在某件事上做的很成功,老实说,苏无悔贯彻了“别人家的孩子”这一个称号,学习,运动和各个方面上,得益于家庭优秀的教育,他没少得到成功和旁人赞叹的目光。

而这是在象棋上面。

象棋对他来说是非常特别的一个项目,第一次赢棋的时候,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就是胜利的自豪感。他发觉自己在象棋上面有强烈的求胜欲,这来源于他和爷爷近十年来从无一胜的对局记录。

如果不是这两天的经历,他可能也没那么能理解爷爷“输不起”的理由吧。

苏无悔握紧了手中杯子的把手。

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上瘾。

苏无悔顺势加入了象棋社,在一个月之后,校方上交了新的名单,由他作为队长,代表学校参加了市内的象棋比赛。

市内的比赛算是苏无悔第一次正式露面在象棋界上,挑战来自于其他学校的象棋好手。

然后一鸣惊人。

“……我输了。”

对手长吁一口气,像是从喉管里终于吐出了什么。

苏无悔笑笑,点点头。

裁判员和双方选手签字,确定本次对局结果,这是对方认输时必要的程序。决赛就在第一时限未结束,一方选手认输的情况下结束了。

苏无悔看着对手签下的笔迹,有一些歪斜,握笔的手明显是颤抖着写字的,这和他上一局逼得对手认输时他签的字不同,少了原本的自信和飘逸吗,说明他还没有缓过来……苏无悔捏着笔,将自己的名字签上去,自然又洒脱。

市内的对决,也不是他想要的……连第一时限的九十分钟都很难坚持完的人,一定会输给他。

“好强啊…苏同学,你在哪里学的象棋。”

对方总算缓过来,站起身朝着他伸出手来。苏无悔握住了他的手,友善地笑了笑。

“和我家爷爷。”

“你爷爷很厉害吧?”

对方很诚恳发问了,苏无悔嘴角一勾,点了点头。

“我爷爷是苏伍。”他没有收敛声音,不只是说给对手,还说给裁判老师和协会来的先生们听。

然后,众人眼里难掩的惊讶,满足了他。

是啊,就是这种感觉让人上瘾,紧扼对手的喉咙的胜利感,和胜利之后的崇拜感……

苏无悔想了想,再…顺势参加省比赛如何?

时间又过去了三年多,大院子里依旧那么热闹。

但其实有些不同了,苏无悔敏锐地发现,有几个老人家好久没有见到了,比如说那位很和蔼的吕爷爷。

早在一年前,吕爷爷就很少来下棋了。

苏无悔眼中有些晦暗,他想可能世事就是无常吧。

这两年来,他一步步走到了象棋界的关注点中央。从参加省内比赛开始,到以学校为单位的青少年全国比赛取得冠军,让他在各个象棋高校名声大噪。然后是大大小小的各种地区赛事,活动赛事,以及在全国少年组的竞赛,和全国各个象棋培训设施里出来的种子选手一决高下。

苏无悔这个名字,在一次次的冠军光环下,被象棋界记住了。

同时被人们得知的还有他的身份,苏伍的孙子。

他听到了他最想听到的话——“不愧是苏老培养出来的小子。”他想要爷爷的名字和他在一起出现,这能说明苏家的荣誉还被他们紧紧地攥在手中。人们记得住棋仙,也记得住他,苏家仍然在象棋界横压一世。

苏无悔进入高中之后,大家和他讨论的最多的就是象棋。

班级里对象棋有兴趣的同学都爱向他请教,可很少有人和他下两次以上。

原因无他,每个人和他下棋的时候,都莫名感到一种呼吸困难的症状,越是陷入劣势越是难受。一场棋下来,就跟上战场上走了一遭一样。下的久一点,汗水就会打湿衣服。

苏无悔第一次从同学手上赢棋的时候,便养成了一个习惯,他每局下棋,必然全力以赴,死逼对手,用最优势的路数让对手损失最大。无形的压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宛如厮杀了一辈子的将军。

不只是学校里的同学们,同龄的棋手,在大型的比赛上,和苏无悔对决的时候,也逃不了有这个情况。宛如下棋的时候有一只手扼住了他们的咽喉,阻止了他们的呼吸。

苏无悔慢慢地将对手打入劣势,然后,那股压力就会闯入口鼻腔,捅进气管,塞满他们的肺叶。

有人私下说,如果苏伍的外号是棋仙,那么他孙子就是棋魔。只有在棋艺上有坚定的意志,心态又好的人,才会有和他再次对局的想法。

苏无悔不在意在学校能不能下棋,反正回到大院子,就有的是机会。

苏伍在半年前也病倒了,非常的突然。

“人老了,世事无常。”苏伍对无悔笑着,被送入了加护病房。

苏无悔平时只有一点时间,便代替爷爷在大院子里坐镇。和爷爷一样来者不拒,他的对手和那些比赛上的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这些都是职业的棋手,水准,经验,心态,都不是初出茅庐的人能比拟的了的。

不过结局没有什么变化。

苏无悔看到的最多的,就是那些哥哥叔叔们扯开领子的扣子,喘了一会儿,苦笑着认输的样子。

“不愧是苏家的神童,是我技不如人了。”

“哪里的话,您也让我陷入了苦战了。”

苏无悔笑笑,嘴上说着客气话,手心里一点汗都没有出。

周末,苏无悔要去医院一趟。

这半年来每个周末都是如此,他抽出空闲的时间,到医院去看望那个启蒙自己的可敬的老者。

苏老爷子不是半年前才开始生病的,之前他一直瞒着,因为苏无悔要专心比赛。

然后身体彻底跨了,只能在特殊病房里接受医生护士的检查和照顾。

苏无悔站在病房门口,老人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平稳地呼吸着,在睡梦中休息。

他的胡须不再像以前一样打理得整齐,头发散开,那个精神的小辫子没有扎起来,病号服一定不是他喜欢的,苏无悔知道老人家的衣着品味,是复古,还有那干净的白色,像雪一样。

往日那个精神的棋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做起来说话都费劲的老人。

苏无悔知道,自己可能失去了和爷爷一较高下的机会。

他摸了摸鼻子,苏家的荣誉现在就是他一个人握住了,感觉真不好。似乎什么东西变沉重了一般,他不知道曾祖去世之后,爷爷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态。

他进去,只放了一样东西在苏老爷子的病床旁边。

是一枚金色的棋子,上面刻着一个“将”字。

这是全国青少年竞标赛的冠军奖品。

苏无悔从附近的象棋协会分部回来的时候,在大院子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望去,那棵古树似乎生病了一样,光秃秃的,零零散散地挂着几片叶子。

许是快入秋了吧。

苏无悔迈步走入大院子中,再次投身棋局。

苏老爷子不行了。

他身体衰弱的很快,医生说了,就在这几天了。

一年以来没有一点好转,苏无悔每次去看望老爷子,可都不知道要和这样的爷爷说些什么。

他抿抿唇,从口袋中掏出最近一次比赛的胜利象征,希望他能开心一点。

可是美好的祝愿没有得到命运的眷顾。

老爷子最后,勉勉强强地开口,让病房里其他人都出去。

只留下了他和无悔。

“无悔……”老爷子靠在床头,轻轻地说道。

“爷爷,我在听呢。”苏无悔握住老人家的手,点了点头。

“我……看到了…你的…比赛……”

“怎么样?我没有丢人吧?”苏无悔笑笑。

“……我后悔了……”老人皱着眉头呢喃着,眼底里是满是哀伤,双手不自主地颤抖。

“什么?”苏无悔没有听清,凑近了身子。

老人很是激动,不知道要说什么,他难受地闭起眼睛,张着嘴,试图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他呼吸得非常用力,像是要从外面将空气抽进他的肺里,每一次的用力都使得他的呼吸更加急促。

“爷爷!”苏无悔连忙帮老人顺着气,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他有预感,那句话一定非常重要,可他没听到。

老人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像是被人用绳子勒住了脖子一样,各种各样的举动都像是快要窒息前的求救。最后,他猛地闭嘴,吞入了最后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紧了无悔的肩膀,从唇缝之间硬生生地挤出他最后的遗言。

这次苏无悔听清了,只有两个字。

“…无…悔…”

老人咽气了。

苏无悔回到家的时候,没有发现那棵树的叶子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干。

岁月荏苒,棋手苏无悔站在了中国象棋公开锦标赛的舞台上。

他从容的走下赛场,他的对手急促地呼吸着,被人搀扶下去。

这几年来他发疯的比赛,每一次的对局,用了比以往更甚百倍的认真。

棋魔竟成了他在棋手圈正式的称号。

他伸出手捏了捏眉头,这么认真不是没有原因的,现在苏氏象棋的荣耀,只有他一个人去守着了。

他发现要守住的不只是这个,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比赛的繁多,他发现他要守在身边的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比如说人们热情的称赞,闪光灯和话筒的凑拢,对手的敬佩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冠军。

当然,还有每一次的对局,对手那快要窒息的样子。

其实这些都和苏氏象棋的荣耀挂钩。

得到别人得不到的好东西,不就是证明了自己有高人一等的水准吗。

苏无悔一边想着,一边和煦地微笑着,给工作人员一份自己的签名。

啊,对,想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也是他需要守住的。

他越来越输不起了。

他只有一件遗憾事,那就是没能胜过自己的爷爷。

有人说他太累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参加这么多比赛。

他笑笑,说我爱象棋,现在我也是职业选手了,敬业乐业有什么不好吗?

朋友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他的头发,说无悔你真该休息一下了。

苏无悔看向对面,玻璃中映射出自己的影子,黑色的头发中杂乱的夹杂着不少的白丝,就像快步入老年一样,而他才二十来岁。

白头发也没有太奇怪,少年白都有人有呢,何况是自己这样的脑力运动员?

苏无悔笑笑,没有在意。

“你对你后天的比赛怎么看?”朋友抓起瓶子,给他倒了满满的一杯。

“本家之战?”苏无悔轻声地说着,举起酒杯。

“嘿嘿,你俩都姓苏,那当然是本家之战啦。”朋友直接举起瓶子,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直接开始“吹喇叭”。

是的,后天的中国公开锦标赛决赛,将是中国现役象棋棋手能在标准赛事上,决得最大荣誉和奖金的一场比赛。

他的对手是从另一边赛区和他一样全胜晋级的苏牧龙。

因为两人同姓的原因,被不少媒体炒作为“本家之战”或是“同宗之战”。

圈内不少人都开着玩笑,只有苏无悔本人从不表态。

就算都姓苏,也不是咱家的苏。

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怎得就想起老人的话来了。明明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起爷爷的事情了。

“说实话,几成把握?还能三比零不?”

公开锦标赛,都是以五局三胜为标准,先胜利三局的人为胜者。

无论是苏无悔还是苏牧龙,都是以整场比赛全为三比零一路杀到决赛的。

“说实话,以前没听过,这么匹黑马,藏得可真好。”苏无悔抿了一口手中的酒,淡淡地说道。

是的,苏无悔这个名字几乎是名满象棋界了,而苏牧龙这个名字,就是横空杀出的。

以前任何比赛都没有遇到过,大院子里也没见这个人来拜访过。苏无悔搜索着自己的记忆,生怕自己漏了什么。

“是啊,这可真是匹黑马。所以呢?到底有没有把握啊,哥几个都等着为你庆功了。”

“呵呵,不敢说绝对了,这一次他的比赛我也都看了,路数简直就像是从几十家象棋大手上偷学来的,但是运用的很巧妙,我对上他,也是拼耐心和随机应变了。”苏无悔分析道,伸出手来,比了个手势,“应该是,这个,我想我有七成的可能会赢吧。”

“嚯,那就等你庆功了。”

“别开心的太早了啊。”他拍拍好友的背。

其实是必须要赢。苏无悔心里默默地想着。

真正到了那一天,情形和预料到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的水平差距不大,心理素质等同,但是对手的路数更野。

苏无悔是掌控全局,指挥军队的元帅的话,苏牧龙更像个勇往直前的野蛮将领。

现在苏无悔还剩下三十秒的落子时间,可他破不了这个残局。

他的眼珠飞快地左右移动,冷汗从他的额角边滑下来,他咽了咽口水,观察着全局,而全局之中,没有一个子可以救下这即将被杀死的“帅”。

“时间到,苏无悔选手超过规定运子时间,本轮对局胜者,苏牧龙选手。请二位签字。”

苏牧龙接过笔,将自己的大名一笔划过,签在了上面。

苏无悔强忍着双手的颤抖,结果了笔和签名板。他感觉自己的胸口非常的闷,闷得特别的难受,像是有上面东西从里面涌出来,从下而上塞住了他的呼吸道一样。他微微地喘气,努力平息着自己的状态。

他用余光观察着四周,他似乎清晰地看到了裁判们惊讶的眼神,还有评说员不敢置信的目光,那摄像机对着他的侧脸,冰冷地注视着。透过镜头,他仿佛能感觉到很多目光,很多疑惑,很多不敢置信的惊讶。

“苏老师,您…没事吧。”

“啊啊,没事。”

苏无悔回过神来,露出标志性的微笑,握紧了笔。他看向签字板,可是却发现刚才那能详细观察一切的目光现在变得模糊不清。盯着签字板,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对手的名字是用草书写上去的,张牙舞爪的就像一条龙一样,他看到那名字像是在动一样,龙活了过来吗?

苏无悔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名字颤抖地签在了签字板上。

“我研究过您的棋艺,今天这一局,真是淋漓尽致。感谢您这么认真。”苏牧龙走过来,朝着他笑了笑。

苏无悔看向他,对方一袭白衣,笑容由衷的阳光。那笑容极为耀眼,和苏无悔的笑容完全不一样。

他是模仿老爷子笑的。

对手朝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好像在对他表达些什么,苏无悔的耳朵里嗡嗡地作鸣,完全没有听清楚。

忽然,他发现对方的身影和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合了。

那一袭白衣,笑得和煦。

怎么可能呢……

苏无悔打起精神和他握了握手,强忍着不适走下了赛场。

双方选手都需要回到各自的酒店房间,进行适当的休息。

今天是第一场对局,除去中午的休息时间,他们似乎用了近九个小时对决这一盘。

对苏无悔来说,这是最漫长的一盘。

他没有直接回到酒店,而是走入了赛场用的洗手间内,将其中一间的门锁住,把自己关在里面。

他需要好好缓一缓,因为他知道外面有记者。劈天盖地的问题会迎面而来,而他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不是第一次经历败北,明明自己败北的次数应该会比其他的棋手还要多才对。

苏无悔不解地思考,坐在马桶盖上抓着头发。

他这是没有守住苏家的荣耀吗?因为…爷爷在世的时候说,要选择下棋,就要赢……

不对,不对,爷爷年轻的时候也输过一把,而且是彻底的输掉了比赛……

他捂住嘴,急促地呼吸着,解开了胸前的两颗扣子。

对,对,还没有输掉……

他掐住自己的胳膊,用力的一掐,让整个人尽快地缓过来。他还没有“彻底”的输掉,锦标赛的赛制是五局三胜制,也就是说,接下来只要扳回三局,就能取得这一场比赛的胜利。

他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让自己输掉呢,明明从爷爷那里出师了,从棋仙那里出师了。

他攥紧拳头,用力咬紧牙关。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平静下来,在厕所里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容貌。

“苏老师,你对这一次的对局不利有什么想法吗?”

“苏老师,你是在隐藏实力吗?”

“对手苏牧龙的实力很强吗?你对他的评价如何?”

“苏牧龙选手评价您说,是很强的对手,让他陷入了九个小时的苦战,您是非常认真地在下棋,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关于网上说苏牧龙就是专门过来争夺象棋王这一荣誉的,请问你的看法如何?”

苏无悔笑了笑,他只说了一句话。

“只能,请各位期待接下来的对局了。”

然后,回到了酒店。

第二天,第二局。

进行了将近八个小时。

最终以苏牧龙选手的胜利告终。

苏无悔的衣服被汗水打湿了,背上传来一丝丝的凉意。

他的眼睛里有不少的血丝,他昨晚上根本就没有休息好。

这一次,是自己大意了,走入了对手的圈套。

这是,比昨天还不能接受的结局。

苏无悔眯起眼睛微微笑着,签名确认了这一场对局的结果。

没有人注意到,签字板的背面,被他的指甲留下了四道痕迹。

苏无悔这一次没有着急走下赛场,他发现自己的腿似乎被卸去了力量一般,小腿使不上劲。

他喘着气,像是个重感冒的病患,脸颊两边都是通红的。

鼻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需要他费力呼吸去撞破这一层的阻碍。

他感受到周围的视线,质疑和惊讶感受得非常清楚。以往的赞叹和美誉都消失不见,裁判们看看他又看看苏牧龙,他感觉那些人眼神里的光都是不一样的。

他最后先离开了赛场,草草地应付了记者,便回了酒店。

身后的苏牧龙光芒万丈,接受着赞叹和膜拜。

“苏无悔不行了啊,虽然说两边的水平是差不多,但是这次是失误了吧。”

“听说苏老师以前也没输过,我还感叹苏家的棋士果然实力高超,现在突然冒出真正的高人,苏老师的心态,似乎没有人家好。”

“楼上的说清楚哦,哪个苏老师?两边都姓苏啊哈哈。”

“我倒是觉得这个苏牧龙是真的厉害,赢了苏无悔也没有骄傲自满,而是淡然自若地握手,道谢。反观苏老师,真的有些失望,他表现的真的没有人家那么淡然。”

“这一次,象棋界的王冠易主了?明天还有一盘了吧。”

“是这样的,明天搞不好就结束了。”

苏无悔倒在酒店的床上,在各个网页里查看着关于这一次比赛的评论。

有媒体的,有专业解说的,还有一些棋手的微博和象棋的论坛。

苏牧龙得到的赞扬似乎已经铺满了这场比赛的报道。

那些黑色加粗的字体就像是要从手机屏幕里钻出来一般,像是要用厚厚的身体捂住他的嘴巴鼻子,阻碍他的呼吸。手机屏幕的光芒蓝幽幽的,蓝色的色调搞得他的内心也愈发不安。

他将手机甩在床头柜上,双手靠在嘴边,像是在辅助呼吸一样,猛地用力,猛地吸气。

“不会的,不会的,胜利还是我的苏家的,一定是的。”

他爬起身来,打开电脑,研究着苏牧龙的每一场对局。

他没发觉,他刚才用力呼吸的样子,像极了苏老爷子临终前的模样。

第三天,第三局。

近十一个小时的对局,以苏无悔的胜利告终。

苏牧龙微微喘着气,感到胸口有些发闷,这一局是很有技术水平,但是却让他不那么痛快。

他的招数像是尽数被针对了一般,每一颗子都走在让他难受的地方。每一招都要让他权衡好一会儿利弊,走的极为艰难。

他微微抬头,感到有些诧异。

对面的苏无悔剧烈地喘息着,看起来比他还要累的样子。苏无悔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双手,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苏牧龙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看得出来他的双颊染上了病态的红。

“前,前辈…你没有事吧?”

苏牧龙关心地问道。

苏无悔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眯着眼睛笑着。

“我没事,我很好,辛苦了,这一局。”

“啊啊,没事,前辈你才辛苦了。”

苏牧龙看着苏无悔起身,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着急。

苏无悔走到了赛场的一个角落,这里通常都是没有人在的。

他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

他睁开眼睛,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红的就像是要滴血。

第四天,第四局。

七个多小时的对局,再次以苏无悔的胜利告终。

苏无悔的呼吸似乎比昨天还要急促,签字完后连双方握手的程序也不走了,直接表示身体不舒服要先离开一步。苏牧龙刚想出声,苏无悔就已经踏着皮鞋跑远了。

裁判们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好的预感。

“天呐,你苏神还是你苏神,这简直是翻盘的节奏啊。”

“前几天说苏无悔不行的,现在有没有在脸部医院就诊?我认识一个朋友,专治脸部肌肤肿胀。”

“嘿嘿,这下子明天的对决就是非常精彩了。”

“支持苏老师捍卫苏氏象棋的荣耀,虽然对面也姓苏。”

“是的,我,会捍卫的,我的,荣耀!”

苏无悔一字一喘气地说着,最后两个字像是拼了劲一般。

他抓着洗手台,用手接着清水用力搓着脸部。

他的脸部肌肉像是僵死了一般,大口的呼吸让他很难受,笑也笑不出来。

他刚才要逃离现场的原因,只是为了维持原来那个微笑的苏无悔。

第五天,第五局。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盘棋下的,宛如奔驰的战马。

苏无悔每一步都走得咄咄逼人,苏牧龙也像是要拼命一般,跟的飞快。

两个人都喘息地非常急促,像是身临真正的战场上,两边的将领着急地指挥着士兵们厮杀,疲累的感觉让身体非常难受。

现在的苏牧龙发觉了自己的劣势,无端之中从苏无悔那里感受到的沉重的压力,迫使他飞快地跟着苏无悔的棋路,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要他们俩有一方停下,有什么东西就要碎裂的感觉。

这样下棋着实太压抑,他只能尽力去思考每一步的合理性。他也想赢棋,可他更想逃脱这如泥潭般缠黏的困境。

那边的苏无悔看起来更恐怖,从脖子到脸都变成了红色,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呼吸与其说是急促,不如说像是被丢进了真空中,完全吸收不到氧气一样。

即使是在直播,裁判也在考虑停止这场比赛。

苏无悔从一开始的样子就很吓人,眼睛红肿的像流过血,快要从眼眶里脱出。

他的头发全白了,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十岁一样。

苏无悔还是维持着之前的笑容,只不过味道已经变了,那有些和煦的笑容变得癫狂,他像个棋疯子一样来到赛场上,唯有整齐的衣着还能证明他的神志。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牧龙的脑袋开始胀痛,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他想起网上那些说和棋魔下棋的经历,痛苦越发明显。

他摸错了一个棋。

在这种比赛上,伸手摸棋就代表要下这个棋,摸对手的就代表要吃这个子,移动其他的棋子都是视为犯规的。

他开始惊慌了。

好在,那棋子是一匹“马”,有两个棋子挡住了它,被挡马脚的“马”是不能走的,摸不能行动的棋是不会视为犯规的。

苏牧龙收回了手。

良久,直到落子时间要到了的时候,苏牧龙举手示意。

“我认输。”

他受不了这个下棋的气氛了。

裁判惊讶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盘棋怎么想,怎么看,都只进行了一半。

苏无悔突然大笑起来。

那种癫狂,像是发了疯的笑声,尖锐又刺耳。

他最后还是守护住了苏家的荣耀,最后棋王的称号依旧属于他,他不算输过,因为他最终赢了!

苏无悔大笑,那笑声像是在嘲笑着什么一样,像是在嘲笑着那些质疑他的人?像是在嘲笑网上觉得他不行了的人?像是在嘲笑要和他争夺棋王之位的苏牧龙?

他自己也不知道,苏无悔一昧地大笑。

他感觉那些荣誉,那些夸赞,那些羡慕崇拜敬仰的目光,又一次围绕着他了。他感觉到那些闪光灯会三百六十度地围着他闪烁,他觉得哪些话筒会急不可耐地凑到他面前来,他认为网上一定是铺天盖地的赞叹和讨论,他的院子会充满慕名来挑战的人……

他感觉到这就是他要守护的荣誉,这些东西化作一团又一团的,似虚似实的烟雾,原本它们都是无形而又模糊的存在,现在他看得见,摸得着。

他完全可以将他们全部吸入自己的身体。

他大口大口地吸气,将那些一团又一团的烟雾全部通过鼻子和嘴巴吸进来,那些烟雾又浓又呛,可他完全不讨厌,他贪婪地呼吸着,每一次都猛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再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榨出新的力量来,继续维持着他的大口呼吸。

他不知道哪些烟雾填满了他的肺部,他的肺叶开始流血,开始破裂,他都不知道。那些烟雾填满了他的肺部,又开始填入他的气管,他的鼻腔。

他突然呼吸不了了,他张开嘴巴,口腔中也好似被什么东西堵塞了。

他猛地闭嘴,瞪大了眼睛。

在众目睽睽之中,倒在了赛场上。

院子里的那棵古树,莫名其妙的死了。

被虫蛀死的。

ps:作了一篇不纯的故事,纪念一下儿时的象棋王情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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