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道日损:《千与千寻》的河神丸子
“千寻,别粘得这么紧,妈妈怎么走啊。”瘦小的千寻不答话,仍然固执地紧紧攀着妈妈的手臂。搬家、换学校,乃至进入这个冷森森黑洞洞的石拱门探路,都被她认为是一种本能想要极力抗拒的冒险。人总是习惯于熟悉的安全的环境,一旦被抛入一个相对陌生的地方,一定会有所自闭内敛,不肯立刻打开内心。
可是如果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店铺林立,柜台上美食芳香扑鼻,而又别无他人呢?这就关乎把持力的问题。
现实中有些时候正是如此:面对“芳香扑鼻”的金钱、名利或权力,却无人监督。
然而事实真相并不是千寻妈妈说的那样“等一下有人来了再付就好了。”也不是“有爸爸在你怕什么,信用卡还是现金,随他收。”
——无论再怎样有资本有后盾,一旦触犯了法则,就会发现原本自以为牢固普遍适用的行为标准完全不起作用了。所以,千寻的父母情理之中地受到变成猪的责罚。
出于谨慎而没有受美食诱惑和父母召唤一起去吃东西的千寻,幸免于难。而当她发现父母变成了猪,在这陌生无人的地方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时,那种恐惧和绝望让她瑟缩成一团。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白龙,究竟可不可信呢?
“不吃这里的东西,你会渐渐消失的。”到达一个新环境,完全抗拒当地的一切文化,确实是无法生存的,只有容纳外界环境,才会为环境所接受容纳。
吞下白龙给的药丸,千寻以行动证明了对白龙的信赖。这样建立了初步的人际关系,千寻的双脚,终于踩实了这片土地。
“无论汤婆婆怎么说,你一定要找到一份工作。没有工作的人,会被变成动物。”白龙这句话再朴实不过地指出人与动物之间的差别。
人主动从事劳动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所谓“一日不劳,一日不食”;而动物是被动的,被鞭打,被驱使——越是贪图安逸,想要逃避责任,所受到的痛苦就越无法解脱。这种永恒的因果关系在这个非同寻常的世界中被如此直率坦白地表达出来。
经过汤婆婆种种嘲讽奚落、恐吓、冷落,千寻都不为所动,依然大声告诉汤婆婆:“我需要一份工作!”忙着照顾宝宝的汤婆婆,无奈之下只得与她签约,但是却不动声色地用魔法夺去了千寻的名字,仅留下一个“千”字。千寻起初不懂这其中的奥妙,可是第二天,她便忘记了自己是谁,真的以为自己叫小千。
一个人的姓名,原来不只是几个字的符号这么简单,它包涵着父母对儿女的期望、沉淀着由此人过往的一切活动组成的活生生的记忆、也蕴藏着本人独有的个性理想和思维方式。所以千寻如果失去了名字,就会沦为一个与其他穿粉红色制服、忙忙碌碌的人们一般无二的机械人。
幸好有白龙带来她的卡片,上面题有千寻的名字,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来路,想起来还有爸爸妈妈等待她去营救。千寻小心地收藏好自己的名字,提醒自己做一个清醒的人,而不是汤婆婆想要的那种庸庸碌碌受人摆布的小千。
无脸男象征着清白的良心,或者说,清明无染的本性。他没有语言,没有个性,没有脾气。千寻怜惜他孤单独伫雨中,为他留一扇温暖明亮的门,他便一直记着千寻的好,总是愿意帮助她追随她。
而当无脸男发现了金子的妙用,尤其是沾染了青蛙的贪婪气息之后,他也不免贪婪起来。用金子引出越多人的贪欲,他便越得意忘形。
所吞噬的是什么,他便沾染了什么——贪婪、暴躁、自大……当千寻在人群中看到无脸男,他已经被众人的媚俗和巴结喂养成了连汤婆婆都难以驯服的魔鬼。那么柔弱娇小的千寻,又能怎样帮助他呢?
无脸男捧出一把金砂,周围众人蠢蠢欲动,而千寻毫不在意地拒绝了,任何东西都比不过她救人心切的愿望¬——正是这份对朋友纯一不杂的善念,才使得千寻成为救治无脸男的唯一人选。
河神丸子半颗河神丸子。无脸男开始不停地呕吐,他吃下去的所有山珍海味,统统都化作了令人作呕的污物,这些本来都是他所不需要摄入的。最后一口吐出那只贪心的青蛙之后,他终于恢复了天然真纯、无所掺杂的本性。
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河神丸子的妙用,就在于一个“损”字。然而谁又能说它不是举世罕有的宝贝?不论是白龙被汤婆婆下入体内用来控制的蛊毒,还是无脸男受其贪念所影响的三个人,除了这个“损”字,还真是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化解。
世人皆知用加法,而河神丸子独用减法,一顿天昏地暗的狂吐之后,白龙和无脸男都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小玲说,白龙是汤婆婆手下的小偷,提醒千寻要小心他。千寻疑惑地问:“这里有两个白先生吗?”也难怪她发出如此疑惑,每个人的身份不同,视角自然不同。从她的角度看,时时处处帮助她保护她的白龙,怎么看也不像坏人。千寻只知道,白龙怎么待她,她就应该怎样回报他。
即使证实了白龙真的偷了钱婆婆的魔女印章,她没有因此怀疑白龙的为人,而是首先关注他的安危,甚至决定只身前往沼底去见钱婆婆,还掉印章并代替白龙道歉。尽管锅炉爷爷提醒千寻,钱婆婆可是个很厉害的女巫,不太好打交道的样子,千寻还是义无返顾地出发了。
——事实证明,“小马过河”的故事屡试不爽。很多时候,别人的经验和评价未必可靠,事情真相如何,必须要自己亲身经历,并且凭心去印证。
抓着白龙的双角在空中飞腾时,千寻终于想起了白龙的真实名字,这也就意味着,她帮助白龙找到了自己的的来路和归属,找到了他存在的依托之所在,这样,白龙终于不必再受汤婆婆控制了。千寻也以自己的智慧通过了汤婆婆的考验,成功救出了父母。
“千寻,别粘得这么紧,妈妈怎么走啊。”瘦小的千寻不答话,仍然固执地紧紧攀着妈妈的手臂——来时是出于畏惧未知,回时却是出于珍惜家人。
对千寻的父母来说,这里的一切仿佛不曾经历,而千寻头上,大家齐心合力动手编织的守护头绳,灿然一闪,提醒着这一切真实的发生。
钱婆婆说的没错,魔法变来的,有时是不可靠的;真正动手去做出来的,才让人放心。神奇和灵异,未必非要去信,却不得不敬。而真真正正可以依赖的,还是踏实努力的工作和一颗随处不变、待人真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