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微凉》

《微凉》 第25章 死生契阔

2020-05-04  本文已影响0人  榆钱三千

        凌晨两点。

        韩斌反复翻了几遍偷来的日记,遗憾于日期停留在高三。他猜想着陈绍大学是否也有一本类似的日记,那些蒙尘的文字里也许有他,也许没有,他竟然没有勇气去揭开答案。这些年他一直纠结于她心里究竟是否有过自己,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心里有过的,他竟从来都不曾知道。

        他曾经以为跟她距离那么近,近到分享一张课桌。她打瞌睡时的呼吸轻轻吹到他的胳膊上,那痒痒的感觉历历如昨。

  从无恶习的韩医生忍不住又点起一根烟。尼古丁被吸进肺里时,心脏如同被捏住,浑身的神经为之酸麻。他徐徐地把烟吐出来,吹到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中。天上有一轮满月,高悬在疏朗无云的墨色的天空。不远处有一颗冷寂的星,在没有星光的暗夜里亮得分外诡异。

  这颗肉眼可见的星星,想来是若干光年外一颗炽烈的恒星。此刻落入他眼里的光,也许已经在茫茫宇宙里旅行了上千上万年。两相对视,却相隔遥远,远得像此刻直到明天跟她的重逢,像她心里深藏的秘密,像他昨天还可笑地奢望着的青春爱情。

  天终究还是亮了。

  老陈开了门,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热情地给韩斌指了新买的拖鞋和桌上备好的早餐,对着卧室努努嘴轻声说:“还在睡呢,你先吃点东西等一会儿。”

  “陈叔叔,”韩斌换好鞋站起来。长辈比他矮一头,他不得不微微俯身。“我不找她。我想跟您谈谈。”

  书房。

  老陈小心地打开门,仔细听了听确认女儿卧室里没有动静,才又关上门,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豆浆包子放在韩斌面前的书桌上好一会儿,已经凉透了。两个人都没有碰一下。

  老陈搓搓手,尴尬地咳了一声,问韩斌是否介意他抽根烟。

  剪雪茄的时候,他的手略微有点抖。韩斌伸手拿过来,帮他剪好,然后拿起打火机帮他点上。

  吞吐了好几口,老陈似乎稍微镇定了一点,终于开口。

  “所以,刚才你说,她妈妈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嗯。”

  “你怎么知道的?”

  “我偷看了她的日记。”

  老陈用怨怒的眼神剜了面前的小伙子一眼,继而换了请求的口吻:

  “那……能不能给我看看?”

  “不能。”

  “你...”老陈夹着雪茄的手骤然捏紧,似乎忍了忍,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放下。“你说小绍也有抑郁症?”

  “对。”

  “这么肯定?”

  “Ed告诉我的。”

  “怎么...”老陈再度握紧了拳头,似乎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唉,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管不了。那我女儿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韩斌从随身包里拿出一本书和几页纸。

  “陈叔叔,这是关于抑郁症的一本详细科普读物,还有这是我总结的几页家属对抑郁症病人应该如何照顾,我希望您能读一下。”

  “好,好。”老陈接过来,放在书桌一旁。

  韩斌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眼里闪过一丝不放心,接着说:“我不知道您愿不愿意信任我。我不是学心理学的,这些是我这几天晚上临时读文献总结出来的。对于抑郁症,您的准女婿比我权威得多。但是他们两个人有可能不会在一起了……”

  “他们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老陈一听急急地打断。

  韩斌沉默了半刻,面无表情地接着说:“恕我无可奉告。等陈绍决定了,也许她会向您解释。我唯一能做的,是无论她怎么决定,都尽力支持她。如果他们分开……”他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继续说,“我愿意照顾陈绍。但是您作为家属,懂得如何正确地陪伴,对于她的康复很重要。”

  他说完站起来走到门边。仿佛不放心,又追加道:“对于抑郁症患者,有几点常见的误区,您要不要听一下?“

  听着这开医嘱的腔调,老陈不由得从纷乱的思绪里退出来,看着面前表情严肃的后辈,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第一,抑郁症不是心病,不要自以为是地开导,去劝病人‘想开一点,坚强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因为他们想不开才得了抑郁症,而是因为得了抑郁症才想不开。该吃药就吃药,靠意志力没用。“

  ”第二,抑郁症会引发生理疼痛,譬如头疼,胃痛,伴以失眠和食欲减退。之前您夫人经常抱怨头疼睡不着吧?她不是在作,是真的痛苦。“

  老陈默默地窝在椅子上,低头沉思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您已经为此付出过代价了,希望这次不要重蹈覆辙。”韩医生交代完医嘱,目光停留在书柜上,“还有,您家里的酒,最好清理一下。”

  重新关上书房的门,老陈坐了回去,手里夹着那根早已熄灭的雪茄,翻开那几页打印出来的笔记,本来就已经是重点摘录,上面还用黄色记号笔密密麻麻地划出了重中之重。

  大段枯燥的文字,不愧是出自刚才那个看起来无聊至极的小子之手。老陈苦笑着一路读着,妻子生前的点点滴滴,慢慢地浮现出来。曾经她是那样一个活得如太阳一般的女子,放肆大笑起来时整条街都能听见,再苦再难却从不在人前哭泣。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消沉,倦怠。他的骄阳一般的女孩,最终怎么就变成了一堆烧过的骨骸?

  “我挣钱养家,你什么都不用做,你还要怎么样?”

  “不要装可怜了,对我没用的。你知道我一向讨厌作的女人。”

  “你就不能振作点吗?以前的你哪儿去了?”

  “一天到晚头疼胃疼,我看你就是闲的!家里要是揭不开锅了你哪有功夫矫情!”

  ……

  自己对妻子说过的每一句狠话,此刻都重新回响起来,在他悔恨的心口割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我,陈广良,愿意娶汤悦敏为我的合法妻子。一生一世照顾她,爱护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相爱相敬,不离不弃。”

  当年婚礼上的誓言还历历在耳,伊人已成枯骨。他曾经以为会是癌症之类的凶恶疾病先带走他们中的一个。无论病痛如何折磨,他们总会拉住彼此的手。越是缱绻病榻,心靠得越近。即便是天人永隔,也会念念不忘。谁能想到会有这样懂得离间计的病魔,让人还来不及死别,就已是两看相厌的生离。

  “悦敏……”一声叹息,终究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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