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卷 005 药王到访
棋彧今日辰时未到,便提了一只酒坛,忙不迭地飞踏上潜筠山,惶恐得走快了怕蓦墟不喜,走慢了怕误事又被揶揄。这位仙界药王,今日步伐身形比苓思会上更要谨慎,格外留意地披了一件一千大寿时圣尊赠予的鎏光漱金长衫,编束长辫的金丝亦繁复细致了许多。他与蓦墟数百年交情,今日那空间锁和结界竟破天荒为他开上一回,教他可以入得一回潜筠仙宫。待他有机会到四海八荒向各路神仙好好炫耀一番,也算是做仙尊这样多年来第一次借蓦墟名头扬眉吐气一把。
他素来不喜规矩,知晓蓦墟也是个不拘礼数的潇洒性子,没人催,便也不急,蓦墟搭不搭理他,这份洋洋自得都不会减弱半分。果真清淡冷清,半分人气也无,棋彧对接连不断的亭台楼阁并无一丝兴趣,不过若是叫他找到了藏宝之地,他定会使出一切手段敲诈的。仙界氤光丘以晨光熹微为名景,潜筠殿的黎明,其实亦不逊色,竹林碧木,连绵泛金,鸟啼渺远,平添一分清淡苍凉之感。走走停停半个时辰,棋彧有些意乏。可是蓦墟亲自请自己来的,人倒是连在不在殿中都不知晓,这坛云芝酒可是用九百年的九霄云芝酿的,九霄云芝原是神界的品种,百年生长一寸,酒液原亦是从凤凰嘴边夺来的醴泉。在梨树下深埋了二百年,棋彧也不过只有区区三坛。也不看自己带来多好的东西就如此轻慢客人!棋彧似乎耸了耸肩,晓得蓦墟性子,便也无可奈何。
眼前渐渐开阔,飞瀑流水绝壁间,竟有处别开生面的庭院,蓦墟给的羊脂玉璧在胸前阵阵发热,应当是来对地方了,可不是吗,园外牌匾,清俊的“翩跹林”三字定为蓦墟所出。棋彧提步上前去,将将扶上门框,视线所及一片旖旎。
少女一袭浅碧纱衣,洋洋洒洒粉墨蔓延,轻粉衣袂好似水粉晕染,正如六月出水含苞之芙蓉,透过朦胧纱衣,若隐若现的窈窕修长身姿,灵动而遐想万千。如瀑青丝垂至脚踝,只松松辫了些碎发,平添慵懒温柔,发丝大片的微卷,蓬松而秀丽。素面未施粉黛,眉眼颦蹙似芙蓉叶下潋滟水纹,微妙翘起的鼻尖,像一把小勾子撩拨着来人的心帘,那眼瞳更是惊人,一湾春水深处,似是藏匿了星辰万象。女子神色清冷,朱唇有些不自然地欲语又止。
娇而酥媚的一声叱喝惊醒对视的两人:“――晏青山!本仙再说一次,本仙只饮白露月下寒露,每日只饮十二滴,你给本仙灌的是什么东西!我这柔身岂是这粗劣山泉可玷污的?且你要灌死本仙了,若是再敢如此,我当场化为一摊清水给你看。莫要坏了我四十九日后元神炼化,否则我一辈子不结一粒清果!”
姑娘如诗如画的眉眼瞬间凌厉起来,没好气地瞥一眼角落里的凤丝茱萸:“姑奶奶,白露之夜早便过了,我到何处去找那么多月下寒露?你就将就下吧。”
凤丝茱萸橙金色花瓣眨眼间赌气似的收合,想起什么似的,又微微露出一丝缝隙:“就算青阑尊来求我,也是一样!”
少女垂下眼帘,尚无动作,棋彧却已步至凤丝茱萸跟前,抬手化去多余水分,又翻手一只瓷瓶,滴下一滴清露来。凤丝茱萸死气沉沉地呆立了半晌,收紧的枝叶终于暂时松动几分:“渚雁君是来找我讨债的?清果出世还早着呢,虽说多谢出手相助,若是你强行敲诈,方才我说的,一样不差要还给你的。”
凤丝茱萸脾气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记仇,棋彧手里尚且捏着那瓷瓶,笑意停滞在嘴角――死丫头,陈年旧事,亏她心心念念这样久,一字一句丝毫不饶人呢。
凤丝茱萸见那两人都无甚动作,愤愤嘟囔了一阵,侧过头去不再理会。
两人之间丝丝蔓延起得尴尬,这才有了空隙化解。
晏青山知晓来人乃是渚雁君棋彧,仙界上三尊,药王。也不扭捏,爽朗道:“吾名晏青山,见过渚雁君棋彧殿下。”
棋彧瞳孔一转,噙着笑意,言语贵气中透着清狂:“怪不得青阑尊要将这潜筠殿护得这般用心良苦了,原来,竟是私藏了倾城绝色的仙子。”
“青阑尊不曾告诉殿下?”晏青山提起一旁的水桶,应道:“他就是收了个整日帮他打杂干活撒气的小跟班,啊,的确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丫头随气质超凡脱俗,性格却爽朗有趣得紧,唇角方才勾上一勾,蓦墟暗青色衣袂出现在视线之中。“捡了个徒弟,你酌情看顾着罢,即日要启程去蓬莱一趟,出了些乱子。我打听了,你最近闲得发慌,不如在此暂住,将这不好好干活的家伙调教好了。”蓦墟仍旧清冷闲适模样,风过,衣袖翻飞和着飒飒竹声。
“捡了个徒弟……”棋彧被这话呛着了些,“蓬莱又出什么乱子了?不是,你的徒弟凭什么你走了要我来教?”
蓦墟顿了顿,抬手将云芝酒夺入手中,一缕青光化为佩剑,转眼间绝尘而去:“鹤泽群家的大小姐去抢了蓬莱四公主和景家嫡子的婚,下手颇狠,四公主和景家的人都伤得不轻,又牵扯到了其他世家,麻烦至极。短期怕不得归,会传信的,莫忧心。”
圣尊不在,偌大一个仙界,还真当是三天两头闹些鸡毛蒜皮啼笑皆非的事来,叫蓦墟又当爹又当妈。棋彧倒是觉得十分好笑,直笑得前仰后合,还大声嚷着:“鹤泽群这老妖精惯出的女儿还真当是不同凡响……抢婚?这么热闹,没去看看真是可惜啊……”
一语未毕,翩跹林内众花异口同声喝道:“聒噪!聒噪!恬不知耻,还不快滚!”
晏青山提着棋彧,连忙离开翩跹林,棋彧这浩荡一笑才算罢休。晏青山虽然亦是觉得无理取闹,却也算是好声好气地问道:“方才殿下瓷瓶装的是什么?应当是宝物罢。”
棋彧正了正脸色:“那是。这便是白露之夜的寒露,氤光之丘的坠露,三秀之谷的朝露,蓬莱仙阁的玉露经提纯炼化而成的――我并未想到好的名字――这清露对一切花草都是不可多得的滋补圣物,一滴胜过十滴,精纯珍贵至极。原料极为难寻,白露之夜三更天,寒露七十二滴。氤光之丘四月天,坠露七十二滴。三秀之谷夏至日,默灵鸟羽梢朝露七十二滴。蓬莱仙阁圣品,十年以上玉露七十二滴。混合以上,月华日光最盛时,吸纳七十二个时辰,和灵力糅合七个时辰,注入瓷瓶封瓶,业火炼制三日,得此二十四滴。”
“确属难得。”晏青山浅浅颔首,“改日,我也试着制些。”
棋彧一愣,觉得自己受到了轻慢。既然是代班师父,拿手好戏怎能被徒弟如此轻视呢。
“咳,这怕不容易吧……”棋彧有些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白露之夜一年只得一回;坠露倒是易得,但杂质较多,要得到杂质极少的七十二滴是制成的关键;三秀谷乃岳源景氏的地盘,每日辰时整,是默灵鸟出巢的活跃时期,默灵鸟稀有罕见,有攻击性,羽梢带有露水的情况少之又少,更要在不惊扰它的情况取走;至于蓬莱仙家,向来脱离于七大世家,独立一隅,自立门派,清高不群,玉露乃其祖传圣物,非得家主授意不得取。月华日光充裕之时极少,转瞬即逝,灵力炼制须极强的控制力和灵力储备,业火也并不好寻。本尊为此事都耗费了许多时日,你说说,你如何去制?”
“真是枉费渚雁君一心显摆炫耀了。”晏青山丝毫不上当,“如何制得?当然要依靠我们通天入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药王殿下啊,是不是?”嘻嘻玩笑一番,将水桶放下,打趣着道:“殿下先在我这思存苑稍候,自斟些茶水喝罢。”
牙尖嘴利,鬼灵精怪。当真是捡来的罢,不过,即便如此,运气也是十足的好。棋彧哑了声,瞧着晏青山绝情而去的背影,当真自斟一盏皇菊茶,散漫地呷了一口,不经意间,眼前闪过一只簌簌翻飞的紫色莹蝶,不由得探出手指――
什么啊,竟然是刻上去的?
紫蝶神态灵动,画面布局巧妙,正好似即将扑飞出窗棂,振翅的弧线极为细腻流畅,色彩光影变幻,似乎还施有一层赋灵术,丝缕仔细渗透,更添生机。这番处理老到,连他乍一看亦是被惑住。
“仙尊,我青山姐姐雕的紫蝶好不好看?”棋彧一怔,身畔不知何时跪坐着个乖巧的小女娃,粉雕玉砌,两眼弯弯,脸颊圆润如玉,软糯语气是别样的揶揄:“您都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了呢……”
棋彧尴尬的神色极好地掩饰了,故作严肃地问:“晏青山呢?她人去哪儿了?堂堂仙尊在此她就不闻不问了么?”
“啊,对了,青山姐姐叫我转告您,您自个儿好生玩儿着罢,她还忙,没时间招待殿下。”小姑娘一骨碌爬起来,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
“她这么说的?”
“嗯,原话如此,一字不差。”
“当真?”
“仙尊您别问啦,憋屈的话四处逛逛,去找些好吃的,什么麻烦都迎刃而解了嘛……”
棋彧挥挥手打断桂魄,懊恼得眉毛都要翘上天去,神情一会儿凶狠一会儿无奈:“你名讳何许?算了,转告你青山姐姐,要一字不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请她记住。来日方长,你这小小兔灵和你主子,且走着瞧吧。”一字一句,和着那赌气威胁的孩子气,桂魄竟然真的被唬住,小脸惊异不定,连忙拔腿跑了。
晏青山伏在书案上,身侧是足足有桂魄那样高的书卷竹简。仙家的书不比凡人,使墨书写,字字清晰可辨,蓦墟收藏的不少孤本,不是无字天书就是密锁封印,用作纪录的材料什么都有,故弄玄虚,总是要花许多功夫琢磨现形的法门,着实令人气闷。她过目不忘,奈何解谜游戏实在耽搁时间,且花样百出。
不行,还有一百多卷经法,今日能解完么?晏青山郁结于心,回想起几个月来的种种,心里只叹辛酸。每日都要为一群修成精了的仙草姑奶奶们当牛做马,还有一只爱吃爱睡爱闯祸什么都干不好的兔灵,冷清的潜筠殿里鸡飞狗跳,棋彧什么都不管,他一千多岁了,早修成正果,不用吃喝,但是晏青山要啊。不仅练剑法武术,兼修礼仪、医术、音乐、香蛊等等,每日还要在厨房耗上几个时辰钻研各种新鲜菜式,否则那只兔灵就拼了老命撒娇耍赖,几个月下来腰酸背痛。况且棋彧生性顽劣活泼,一千余岁一颗童心未泯,没少戏弄她。
不是,她不是跟蓦墟说好了只是名义上的师徒关系么?为什么除了她其他人都这么当真?
深秋十月,潜筠山内的枫树银杏已渐渐泛红现金,层林尽染。蓦墟此间传来一信,大意乃是,蓬莱事毕,不过又来了事端,外出时将晏青山举荐给了元溯墨氏家主,着十月中旬启程前去墨家游历。
晏青山险些喜极而泣,蓦墟总算肯放他出去一次了。然而被灵鸟扔在一块偌大礁石之上时,仍有些心乱如麻。面前苍茫深海,因深不可测而显出墨似的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据说,闯过这一片墨海,便是七大世家之一――元溯墨氏所在的隐宿楼。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节结束,即将开启第一个小技能点~
还有一周就要开学了真的悲伤至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