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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

2022-11-18  本文已影响0人  赵锦汪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他突然害怕寂静,尤其是以前特别喜欢的那处图书馆里的无人角落还有这本应该有她的酒店房间。

每一个清晨,每一个中午,还有每一个傍晚,他都希望他是呼吸着她的空气。

秋,深秋。

沙漠,荒芜永远是主旋律,就像凤离开后张俞的心。扭曲上升的热气像要榨干他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水分般榨出他的内疚,使得他的痛苦像翻开的伤口,无所遁形。

一片黄叶打着旋儿落下来,带着曾经的辉煌。不管是事情还是人,都像这片落叶无论曾经如何耀眼,最终都要尘归尘土归土。就好像他眼前的城市,终究逃脱不了被黄沙掩埋的命运。

树叶飘飘荡荡,定格在张俞脚下。他慢慢地弯腰,慢慢地捡起。他的动作如此缓慢,缓慢得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可他的脸却分明只是一张年轻的脸,不仅年轻还略有些帅气。那他为何如此缓慢?难道他的心已经老去?不!他的心不是老去而是死亡,就像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的胡杨树,尽管挺立却早已没了生命的迹象。

其实,张俞的心前一刻还活蹦乱跳,只是在见到半隐于风沙之中的城市才死亡的,就像眼前只能大概看出轮廓的城市般死亡。可他终究还是不甘心,就像他手里握着的那片树叶不甘心离开大树温暖的怀抱。他多么希望能看到已经深刻心中的那道熟悉身影,奈何,现实的大棒终究还是砸得他找不到北。

张俞毅然迈出了右脚,尽管在两天三夜的火车上这只脚早已变得浮肿,每走一步如同针扎般疼痛,但他还是咬牙迈了出去。紧跟着,左脚。他需要这种苦行僧般的痛苦,像一个朝圣的信徒用肉体的疼痛来缓解心灵的痛苦。奈何那痛苦像是心脏本身盘踞在他胸腔中,怎么也甩不掉。他知道,在没有追寻到她以前,这个痛苦将永远伴随着他。因为他就是痛苦,痛苦就是他。他用朝拜的激情来追寻如同神灵般散发着金光的她。

黄沙。柔软的黄沙。细腻的黄沙。

如果在夏威夷的海边,那么黄沙就是享受。可如今这个在地图上都不一定能找到的西北边陲小镇,还是一个早就荒芜的边陲小镇,黄沙就是痛苦。痛苦到口干舌燥、浑身发软。张俞还是来了,义无反顾地来了。可他的心每往前一步,沉得就越深,就像他的脚印每往沙漠深处一步,陷得就越深。

其实,来之前张俞就知道不会有结果,但他还是要亲眼看看。万一呢?不亲自证明一下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像是卡在嗓子眼里的鱼刺弄得他心烦意乱。他的头发乱了,一如他此刻的心绪。他久久地站立,任凭裹挟着黄沙的风刺痛他的眼睛。

她说她本来不叫凤,只是临走出小镇才改的名字。她说她改名字是因为她是这个小镇唯一的大学生,就像鸡窝里飞出的凤凰。其实,她说的时候张俞并没在意,中国那么多穷山僻壤飞出几只凤凰也不足为奇。可最终他还是被她俘虏了。

是什么让张俞深陷而不能自拔?

火红头发?张俞觉得不是,虽然第一眼看到忍不住被惊艳,但他确信肯定不是。因为除了那一头火红头发,整个五官都过于平庸。两条眉毛形状不一样就算了,还一高一低;高鼻梁上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两个黑洞洞的鼻孔。也就颧骨配上蓝眼睛才有那么一点异域风情。

爽朗的笑?张俞觉得也不是,尽管那笑已经深刻在他心里,但他知道依然不是。虽然很多时候那笑声会让人在心里勾画出一个彪形大汉的形象,可实际她尽管不是五短身材却与亭亭玉立沾不上边。

是温柔!张俞想,如水般的温柔——悄悄地、静静地,像春雨滋润着大地。尽管她生活在严重缺水的地方,但一点也不影响她像水那样去包围他,给他以细无声又离不了。从图书馆的一杯水到早餐的一碗粥,等他适应了却猛的发现喝不到水吃不到粥竟是如此难受。

放眼望去,有限的轮廓中怎么也无法和镇联系起来,甚至连村都算不上,最多只能叫几户人家。久站的张俞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还是迈出了右脚,然后左脚,沿着大致的轮廓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去。

张俞觉得他以前走路并不一定先迈右脚,可她说,在沙漠里行走,第一步必须先迈右脚。他记得他当时用探寻的眼光望着她,可她却突然转移了话题。说,沙漠里的星星又大又亮,不像城市只有灯光,可灯光哪里能有星光的美丽。他着急,根本不接她的话茬,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可她就是不搭理他,笑着跑开了。几步后,她又踩着自己的影子说,来啊,来追我啊,追上了我就告诉你。

他已经把能看到的轮廓都走了一遍,每到一处像是门的位置,他就猜测这是不是她曾经居住的地方。可惜,除了几块半裸露的石头什么都没留下。他很不甘心,蹲下来狠命地扒拉着黄沙。那沙就像他脑海里的回忆想把他的心填满一样,扒拉开流回去,再扒拉开再流回去。他颓然地一屁股坐下,狠狠地拍打着石头。

他到底没追上她,不是他追不上,是他享受追的过程她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她说,因为右脚离心脏远。他们双双累倒在湖边的清草坪上,她抓起他的手,轻轻地放到她心脏部位,说,你看,心脏是不是在左边。那一刻他不知道心脏到底在哪一边,他只知道,入手处是一团柔软。他已经无心听她讲沙漠里的各种毒蛇,他只觉得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是的,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空白得如同这沙漠一样。他本不是一个颓废的人,奈何这黄沙,这残垣断壁处处都在向他述说着颓废。他眼望着远处一抹绿色,仿佛力气再次在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他重新站起来,迈出右脚,然后是左脚,一步一步向着绿色走去。

在绿皮火车即将关门的最后一刻,张俞还是冲了上去。不是他非要走,实在是这个小城太小了:小到只有三条街,小到仅靠步行半个小时就能走遍。他走了,一家一家的走。超市里,他想她是不是曾经来买过东西;理发店,他想她是不是曾经来做过头发;小吃部,他想她是不是来吃过饭,还有其他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店铺,他都进去过,就是希望能找到哪怕一点点她存在过的痕迹。可惜,人已遥事已过,除了能想到她一定来过再也没有别的了。

绿皮火车晃晃悠悠地驶向远方,那是远离她曾经生活的方向,就像她当初远离他一样背道而驰。那应该是夏天的最后一天,因为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冷,是火热夏天里的冷。秋来了?他疑惑。望望天,烈日当空,可他就是感觉到寒冷,从心底里泛出来的冷。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言犹在耳:我习惯了有沙,但我更喜欢水。他知道,她的要求看似简单想要做到绝非易事,要么马尔代夫要么毛里求斯,肯定不会是与世隔绝的小渔村。他记得他把她的背影深深地埋葬在他的目光里,就像他离开沙漠前把那一片树叶埋葬在沙漠里一样。

对面一对小情侣窃窃私语,脑袋抵着脑袋,不时传出的欢笑声证明他们正处于热恋期,他难得地露出了微笑,只是那笑还没展露就从他的嘴角消失了,就像这深秋里的花还没等好好绽放就已经屈服在风霜之下。他心里苦,却只有自己知道。他想让她来分担他的苦,却始终没明白,他的苦就是她造成的。

绿皮火车行驶在荒野上,那不紧不慢的速度像极了游玩的人漫步于花海。如果当初也是这个速度,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以后的许多事情,他想。可惜,没有如果。无论他如何暗示自己,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一切都怪该死的速度。

用同学们的话说,他属于孤独少年,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学校的图书馆——清净。他喜欢一个人待在远离人群的那个角落,因为那个角落不仅清净还能看到整个图书馆,尽管他根本没兴趣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进出图书馆的人身上,但并不影响他喜欢那个位置。可他喜欢,别人也同样喜欢。所以,每次下课他都以冲刺的速度赶往食堂叼上一个包子,又以冲刺的速度赶往图书馆。本来,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千百回,哪里该拐弯哪里该减速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只是该死的食堂——他不得不抱怨该死的食堂——轮到他打饭的时候打卡机坏了,他有心想不吃,可拗不过咕咕叫的肚子,只能极力装作耐心的等待。

十分钟长吗?不长!不管是小憩还是冥想,一瞬间就过去了;十分钟长吗?很长!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说很长。长到他眼冒蓝光,长到他抓起一个包子塞到嘴里,以方便腾出手来打卡。

拐过这道弯他就可以起飞了,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意外总在理所当然的时候发生。拐过弯,他刚刚弹出绷直的后退又紧急刹车,奈何,惯性还是让他往前稍稍移动了一点。这一点,不多,也就一个包子的距离。喜剧发生了:他叼着包子的这边,另一边却是她大张的嘴。好吧,他承认是她的惊讶导致的。尽管有些暧昧,但总能说得过去。可问题是他一激动,包子碎了。包子碎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碎了,那问题就大了。他的嘴里一半,她的嘴里也是一半,然后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又合二为一。

火车停下来了。停下来的还有他的思绪。他背起简易包迈出右脚,然后左脚,一步一步走出站台。他本不该在这一站下车的,这里既没有闻名的景点也没有特色小吃,有的只是涌动在脏乱街道上的如火般的躁动。他凭着为数不多的记忆走向街道的深处,确切地说是凭着她的记忆。

一条小胡同,小到仅够两个人并排走。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以至于落下右脚不知道左脚往哪里落,要不然横流的污水会毫不留情的与他来一个亲密接触。右手边那一扇又一扇或简陋或破旧的大门像是饿狼的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他吞噬。可他还是耐心的一扇一扇观察,因为她说她亲戚家的门上有一串系着红绸的风铃。

“你找谁?”就在他抚摸着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红绸时,风铃也跟着响了。他本来可以第一时间逃走的,但他只是傻傻地望着褪了色的红绸。爱情是不是也如同这红绸,终有一天会褪了颜色。他不知道。开门的是一位老大娘,典型的西亚人种——就像她一样——高鼻梁蓝眼睛。

“我能……”当然不能,他心里想。关于她的一切,他难道能忍心对眼前这位肯定是她亲戚的老大娘说吗?那不是好意而是对老年人的残忍。谎言并不全是错误。“……讨杯水喝吗?”他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庆幸,却并没多想这个要求在如今物资丰富的社会合不合理。尽管已经走进了小院,但老大娘怀疑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他身上。可他并不在意,只是仔细打量略显脏乱的小院。

绿色在这个地方终究还是属于奢侈品,小院里也仅有一盆仙人掌能称得上绿色,可却有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小水槽。对于生在海边长在海边的他来说,水,尤其是大面积的水会使他感到亲切。他面对小水槽坐下,就像他面对学校的人工湖坐下那样。他的心里突然充满了宁静,就像水槽里稍微浑浊的水面。

什么时候开始他把坐的地方从图书馆转移到人工湖边?他不记得具体时间,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去了,就像他和她第一次认识时因为包子而挨了一巴掌般自然。他记得当时他一个劲地道歉,又打恭又做辑,蹦跳地像只猴子。而她从怒目而视到破涕为笑好像就是一瞬间。

“包子味道不错。”

“那我请你吃。”

“好呀。”

从此,下课后他的去处就从图书馆转移到了人工湖,因为她喜欢坐在人工湖边痴痴地望着或平静或起伏的湖水。他从来没发现人工湖边也会那么美妙,不仅有微风习习还有她的故事。他喜欢听她的故事,就像她同样喜欢听他的故事一样。

老大娘端来了一碗水,那水清澈得如同老大娘的心——尽管不放心,也尽管不合理,但还是满足了他的愿望。水并不好喝,带着淡淡的苦涩,一如他现在的心境。

小院的结构很简单,简单到一眼就能看清所有。或许只有在这种简单中他才能真正的找到自我,也才能真的去思考关于他们之间的一切。他想,她是不是也曾经坐在他现在坐的位置像他一样看着水面发呆。水里仿佛又映出了她的影子——火红的头发,高鼻梁蓝眼睛。他摇了摇头,像是要把幻象从脑海里摇出来,又希望这不是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受。但他的希望终究还是要落空,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他站起来,感谢了老大娘。然后先是右脚,紧跟着左脚,一步步向着大门走去。

他不知道绿皮火车还是不是他最初坐的那一趟,但他也没纠结,只要能到他想去的地方,是不是最初那一趟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现在,他已经站在了大学的校门外。风尘仆仆,满面风沙。校门口并不是他和她分别的地方,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校门。先是右脚,紧跟着左脚。

他本不愿意来学校,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处一地,全部都是他的回忆,关于她的回忆。路旁大树下,有他们共同走过的身影;公园花坛边有他们并排坐着的身姿;大操场上留下了他们共同的脚印;教室里还回荡着他们的笑声。但他还是来了,他来只是为了再到人工湖边感受一下她的气息。

早已过了饭点,食堂里空空荡荡的,像是他的心。他买了个包子,慢慢地叼到嘴里,又慢慢地打卡,再慢慢地转身离开。他之所以慢是因为他知道,就算是他再快也永远不可能撞上一个她了。

拐弯了吗?原来,不跑也可以很快到达,但他还是庆幸自己的跑。他就这样叼着包子,可惜空无一人的对面让他的包子再也没了分了又合的机会。他只能慢慢咬下一口,细细地咀嚼,尽管他早就饥肠辘辘。

人工湖边,一棵垂柳把一大半枝条探进了水里,搅动起一圈圈涟漪。他斜靠在垂柳粗大的树干上,就像她当初那样斜靠着。一些细节被他一点点记起,就像荡起涟漪的枝条搅动着他的心湖。

“我要喝酒。”她说。

他本想拒绝,奈何她坚定的眼神和期盼的脸无不在向他述说她的认真。他只能屈服,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宠溺她。

大学之所以称为城是因为有着社会上能有的一切,包括半夜的烧烤摊。几串羊肉串外加若干啤酒就使得他和她相对而坐。她不说话,只是和啤酒较劲;他也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她。空瓶在她面前已经摆成了一字长蛇阵,可她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对于她非要喝酒,他并没问,因为他知道她如果想说,不问也会说的。可她终究没说。

又到了半夜吗?他不敢确定,只是活动了一下坐得麻木的双腿。夜空真美——繁星点点,夜幕深沉。门口繁华依旧,他走到曾经的位置要了相同的东西,只是,对面已经没有了那个她。但他还是打开了一瓶啤酒,递到对面的手又缩了回来,像很舍不得似的放到自己面前,又打开了一瓶对着刚才那瓶碰了一下,“叮”的一声,他把啤酒缓缓地倒了一点在地下,剩下的一仰脖灌了下去。然后拿起另一瓶,又灌了下去。

啤酒是苦的,就像张俞家乡盐过酸菜后那种水的味道。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味道,奈何很多时候不得不喝,高兴了喝;不高兴了也喝。只要喝下去就成了药——既兴奋又迷糊。他更不喜欢晕晕乎乎无法掌控的感觉,好像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但今晚他想喝,只因为他想体验一把她当时的感觉。

酒店,又是酒店。

酒店依旧。房间依旧。可是人呢?除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依旧。张俞打开413的房门,那是他和她第一次的房间。地板依旧,床也依旧,可床上却空无一人。洁白的床单竟是如此的刺眼,就算有暧昧的粉红色灯光也遮掩不了。

张俞把自己狠狠扔在床上,就像当初他决定去追寻她的脚步那样狠心。静,太静了。他突然害怕寂静,尤其是以前特别喜欢的那处图书馆里的无人角落还有这本应该有她的酒店房间。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手却不自觉地抚过柔软的床单,那轻柔的动作像是他第一次抚过她的肌肤。对他来说,第一次肌肤相亲他是呆萌的,而她却是热情的。尽管他的呼吸早已粗重,但依然不敢靠近,甚至连多看一眼都认为是亵渎。那是对圆润山峰、幽幽深谷的亵渎。他是笨拙的,颤抖的抚摸,生硬的进入。她紧锁的眉头和晶莹的泪滴更增加了他的负罪感。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却是她向他做最后的告别——甜蜜的告别。

橘黄色的壁灯映衬得房间内一片朦胧,但张俞却怎么也找不到甜蜜的感觉,就像她说出分手的话后他的心情。他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行尸走肉?没有灵魂的躯体?怎么说都不为过。他恨,恨自己的无能;他还恨,恨她的势利。不管是哪种恨,都使他的天空灰暗,世界崩塌。因为他深深知道,是她让他经历了人生太多的第一,包括恋爱,包括缠绵。

依然是人工湖边,依然是垂柳树下,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少次坐在这里了,一个人安静地坐。可这个晚上却有了不一样。细说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多了一个女人,一个特意过来找他的女人。他确定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可那个女人却认识他,认识他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给了他一张纸。本来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刻,别说一张纸,就是那个女人脱光了站到他面前也不一定能引起他的兴趣,可那张纸却让他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也不管早已经麻木的双腿。

遗体捐赠协议书!

张俞揉了揉眼睛。没错,就是《遗体捐赠协议书》。字不多,但每一个都像一把小锤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心。他想,他此刻肯定像个傻子。从对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他大张的嘴以及难以置信的眼神。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错怪了她。他不知道怎么定义爱情,但他知道,爱情一定是给予、是责任,而不是逃避。

是谁说谎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遮掩,站出来张俞保证不打死他。她的谎言也就这一次,可恰恰是这一次差点就让他万劫不复。他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但不管怎样他也要找到她。就算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下一秒,他也希望紧握她的手。他要告诉她,每一个早晨,每一个中午,还有每一个晚上,他都希望呼吸着她的空气。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却是千难万难。不说她生活的边陲小镇那么遥远,就是她最后说的有沙有水的地方也不是现在的他容易去的。不为别的,仅仅是囊中羞涩足以阻断他的脚步。

沙滩,海浪。

凤漫步,就像她此时的心情。她习惯了沙但更喜欢水,有沙有水的地方正是她向往的。如果有他就完美了,凤望着海天连接处想。然后又立刻苦笑着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如果有他,她就不用躲到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小渔村了。

713,一个普通的日子,但对凤却是那么的特别。就在那一天,她把自己完完整整交给了他。这是她的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她本想陪着他平淡地读完大学,再平淡地工作,然后把自己的第一次留到神圣地婚姻殿堂。可谁能想到仅仅是经常性的胃疼却成了她无法跨越的天涧,终究要止步于人生最美好的时刻。

凤停下脚步面朝大海站立,略带腥味的海风拂过她已不再火红的头发。她不会忘记,“包子”是她对他独特的昵称,每次叫的时候他便秘的表情都能让她傻笑一整天。她嘴角挂着不自觉发出的微笑,习惯性地拂了拂头发,一缕断发出现在手心。笑容凝固。她愣了愣一扬手把断发撒向了大海。她看着翻滚的海浪一下把她的断发吞噬,如同黑暗吞噬了光明。她觉得自己正向黑暗幽深的水底沉去,那一纸判决就像这水压,压得她呼吸困难。她想冲破这黑暗,摆脱这压力,可连一棵稻草都没有出现更遑论抓了。

凤总觉得年轻就是本钱,那些可怕的字眼都会自动远离她,比如癌症。可真的临到自己身上才发现原来意外无处不在。她彷徨,她无助。她的美好才刚刚开始就被无情的结束,就像好不容易从水里挣扎出来又被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她还有许多心愿未了,她还有刚刚处于热恋期的张俞,可惜,这些都被粉碎了,像粉碎一块巨石那样粉碎了。她是真的不甘心,可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她不希望张俞因为自己的离去而伤心,所以她不得不欺骗他。

那天早上,她是鼓起了多么大的勇气才走出那道门的。心中千般不舍万般无奈最后都化作两行清泪和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本来,她打算回家,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可真的回家既怕父母伤心又怕他会找过去,所以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到处走,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他的家乡。

这样也好,她想。虽然这辈子不能陪他走下去,但能长眠在他长大的地方也是不错的选择,最起码可以陪着他一直走下去,尽管天人永隔。毕竟她走过了他走过的路,吹过了他吹过的风。凤迈出右脚,然后是左脚,迈过刚刚没过脚面的海水来到一块凸起的礁石上坐下,抬起胳膊抱着屈起的双腿眼睛望向了茫茫大海,仿佛那海里有她向往的一切。

南方的海边没有秋的味道,正如没有她的味道一样。但却有不一样的风景,和北方的海边完全不一样的风景。潮湿的空气,鲜绿的植物,娇艳的花朵,还有惬意的凉风。可就是这种惬意的凉风也没能吹走他的风尘仆仆,更没有吹走萦绕在他心头的愁绪。他在游人如织的海边感觉到孤独,由内而外的孤独。仿佛他是站在另一个平行空间看着这个世上的一切,能看到却显得格格不入。追寻是痛苦的,可放弃将更加痛苦。

浪漫之于他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遥远到像深邃星空中那颗比邻星,名字好听却只有一个概念上的距离。他讨厌夜晚,更加讨厌夜晚的海边。不管是沙滩上的篝火烧烤还是微风习习中的喁喁私语,都离他那么近又是那么遥远。他就从这些浪漫中穿过,像是穿越了一个时代。他急需为自己寻找一个既能避风又能安睡的地方,奈何,沙滩那么平坦根本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和这里的自然环境比起来,宿舍的简易床就像天堂般的存在。

哥们,去找吧!总要为自己的青春寻找一个完美的答案。旁边床的小胖子自知以他自身的条件,大学里的爱恋就像水中花镜中月,但这并不影响他看着别人去爱恋,所以,他的话语里略带了些感叹。同宿舍三年,他居然没有发现那矮胖的身体里隐藏着那么高尚的心。

嗨,有什么可找的?她又不是漂亮的出奇。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费那个劲呢?对面的室友满不在乎地说。张俞知道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只不过,他过不去心中的坎。他承认她并不是漂亮的人,但喜欢难道仅仅是分漂亮与否吗?

别说那么多了。宿舍老大哥摆了摆手打断争论。兄弟,我支持你。张俞很是感激地望着老大哥。人生一世,总要有所为。在他的心里,早已坚定了追寻的决心,和室友说起并非要他们的支持,而是要一种态度,一种能让自己更加坚定的态度。如今,他找到了。他不能无视自己的心,否则将是他以后人生路上最大的败笔,悔恨将伴随他一生。

如果有她在,他想,是不是最适合在这种平坦中看星星。耳畔是涛声阵阵,眼睛里是满天繁星,鼻端是她体香。没有比这个更惬意的事了,他想。可现在涛声是阵阵,繁星是满天,可独独少了一个她。原来不关乎环境而关乎一个她,有她的地方哪里都有浪漫。

他在疲惫中睡去,又在思念中醒来。他简单收拾起背包,迎着朝阳踏上了下一个征途,那孤独的身影就像躺在沙滩上的一行脚印。从南到北,海岸线不知道有多长,走过了多少路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但他就像一个跨越四季的人,从火热的夏一路走到清凉的秋再到寒冷的冬。

他站在高岗上,静静地凝望。前方就是他的家乡了,一个三面环山的小鱼村。这里没有夏秋冬,只有春天般的温暖。他久久地凝望,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三个月的奔波,三个月的风吹日晒使得他的脸上胡子拉碴,饱经风霜。协议书上给她判的半年到了今天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到家了,这也将是他最后一站。

他缓缓地转身向着山岗下走去,先是右脚,再左脚。有些事也许习惯了就变得平常,就像他早已习惯了先迈右脚一样。小鱼村里宁静祥和,炊烟从各家的烟囱里冒出来,笔直地直冲天际,像极了他一往无前的决心。他沿着海岸线缓缓地走着,脚下柔软的沙滩像她皮肤般细腻。经过了补网的左邻又经过了修船的右舍,他只是点点头,实在是没心情和他们打招呼。

前面就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去玩的崖石,但他没有重回故里的喜悦,只是机械地向着崖石走去。突然,他顿住了,眼睛不觉得瞪大。他疑心这是梦,他又希望这个梦不要醒来。他只能呆呆地站住,生怕一不小心惊醒了也许以后再也不会出现的梦。对面,崖石链接海水的地方,一个女孩,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孩,一个依稀还能看出火红色头发的女孩缓缓转过身来。

“你……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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