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主席，快来感谢范冰冰

最近学生会干部耍“官威”的事件颇有点沸沸扬扬，“杨主席”估计在假期里一边暗中观察一边瑟瑟发抖，感谢范冰冰应该是他此刻最大的心声。

昨天，六神磊磊秉承他对官僚主义的痛恨，文章中对小官僚们毫不留情骂作“中华小鳖精”，这当然是在带节奏。六神当年也是在体制内成长起来的，他的立场、底气是新媒体环境下自由主义舆论环境给他的。对于为害很大的市场关系对于师生关系的瓦解（产业化的教育中，学生成为顾客，而“顾客是上帝”；另一端，老师也不是什么人民教师，只不过是一份谋生职业），恐怕没什么感知，也没什么评论。

屁股决定脑袋。大抵如此。

官僚主义进校园仍然是个结构性的现象。当年的“五道杠少年”，后来的中山大学任命200多名“部长副部长级”干部，前几天成都航空职业技术学院“杨主席”事件，再到最新的四川理工学院学生要求社团成员过节必须发送祝福短信，发错名字被要求“抄名字50遍，开大会检查”……这些都表明作为一个现象，校园学生组织的官僚化并不是个例。

在大的意思上，这是整个官僚社会的大生态的校园投射；在中等意思上，这是大学行政化搞出的伴生品；在小的意思上，这是校园学生关系世代更替后出现的最新生态。

前两个层面是很多评论都批评过的。后面这个我们略微讲一讲罢。

这个层面本质上是一个规训问题：学生在校园里是否接受规训，谁来规训？

新中国前三十年的校园关系，带有一种鲜明的“平等”“造反”的时代印记，学生处于“规训”不足的状态。作为对前三十年校园氛围的一个侧面证明，祝东力老师有一个观察：

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造反精神仍残存于校园，包括女生，往往泼辣率性，在那种氛围下，教师性侵很难发生。近年相当普遍的教师性侵案，与整体社会的等级化结构互为表里。

改革开放后，在从政治神化时代向世俗化时代转进的80年代，校园生活既自由活跃，又延续了之前的反权威精神。这个时代的校园里，作威作福的“杨主席”是没有生存土壤的。

90年代，高校迅速被高墙隔绝，始于上世纪50年代的大学行政化收紧，管理作风和工作作风的官僚主义盛起，森严的等级制度愈加严密。但内部存在明显的新兴文化做派与正统政治教育之间冲撞（背后是整个市场经济及其意识形态与作为革命遗产的旧的国家意识形态的抵牾）。在这二者冲突的缝隙里，学生反而获得空间过多彩而安宁的日子，做各种各样的快活的美梦。

90年代初，一名女学生在寝室内吹泡泡

那个时候，很多学校里风光的不是学生干部，是作为NGO组织的师哥师姐。“训新”作为这种NGO机制的规训仪式，也是在这种缝隙和空间里获得了甜蜜时光。为“杨主席”所不屑的学长称谓，那个时代是很具有含金量的。一个果决狠勇的学长作为江湖大哥的地位，简直是获得无数自发的膜拜和景仰（比起要靠底下那些部长副部长马仔们维护地位，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若干年后都会给后来人留下江湖传说。

但是90年代后期，随着改革开放的不可逆转和迅速深化，时代性的文化语法加速滑向个人主义。校园作为社区的内部组织性逐步塌陷。反映这个时代校园氛围的典型文本是赵薇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赵薇本人是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96班，这部电影的场景设置大概是1997-2001），在这个影片里，我们已经可以看到青春迅速失去它的理想主义色彩，沉溺在个人算计的功利主义气息中。

学生会主席作为一个有权有势有利有名有油水的肥缺，在大家的艳羡中逐渐昂起头颅。

到了21世纪，一方面，文化语法上，“小时代”明确传达了一种天地之间自我最大的个人主义声张，个人自由成为不可质疑的时代权利主题。作为两个比照文本，90年代初入学的宝宝包包在《广院故事》里的莫名惆怅很快变成十年后《广院爱情故事》里的不动声色和习以为常：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和那一代每一个单纯的孩子一样，崇拜英雄，崇拜那些见义勇为的叔叔、哥哥。幻想着自己也有一天能够惩恶扬善，除霸惩奸。但某一天突然让我感觉到，这一切已经统统地变了，变的不再那样单纯了，变的越来越“成熟”了。更突然的是，不单单是我一个，所有的人都变了。（《广院故事》）

·其实心里都有着一杆秤，谁真心对谁好，谁是虚假下面隐藏着真心，谁是真诚下面有着阴暗的小心理。聪慧如她们，早就明白了，这个时代里，谁和谁都是等价交换，我给你一把葱花，你就得还我一斤香菜，谁也不相欠着谁的，当然谁也不会多给谁。（《广院爱情故事》）

而训新在新的文化语法下早已面目全非，如有人评论道的：“没有人再那么直接和率真。老生对新生的‘整理’，已经由暴力尺度转化为权力尺度，现在流行的是政治手腕和执政艺术了。”（想想那位不用自己说话，就有下面的马仔出来修理出言不敬干事的“杨主席”）。再然后，这种作为民间自治组织的师哥师姐，已经彻底退出舞台，学生管理交给了作为行政机构延伸的学生会。

另一方面，与高校的官僚化同步的，是整个社会的民主化的倒退，在整个经济和社会生活中塑造出一种严密的权力等级结构和低眉顺眼、过于驯服的主体，如老田所评论的：

在毛后时代新型积累体制的再造过程中，有着两个方面的共同努力：一方面是管理权向极少数人手上集中使得他们可以任意操控下级的命运，另外一个方面是被管理者地位的空前下降使其对抗管理权操控的能力越来越小——其中雇佣化身份的恢复则是标志性的。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学生会的“杨主席”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冲到校园权力金字塔顶尖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说了这么多不明觉厉的话，龚老师只是想提醒一下杨主席，既然范冰冰替咱解了围，咱做主席的，要有格局有胸怀，是不是该表达一下感谢？

表达谢意的时候记得先@她的经纪人，哦对了，那人被抓起来了；那你@范冰冰的时候，要叫“爷”啊，可不能喊错了。

另外，我就想问问，七号这会咱还开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