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鸟 | 贾薇短篇
这个春天注定有些忧伤。
往年这个时候,董新早已经离开了皮城前往广州上班。
董新在广州开了一家不大的皮鞋厂,100多个工人,每天昼夜不停地生产各种时尚皮鞋。
两年前鞋厂开起来的时候,董新很少有机会回皮城的老家,最忙的时候,差不多三年时间没见到老婆和儿子。
老婆有一次带儿子来广州看他,他还惊讶儿子长得那么快。
董新是一个聪明人,短短三年时间,他北上南下,跑材料跑销售,总算把皮鞋厂弄得有点象样了。
从第四年起,董新每年春节都要回老家皮城休假,等到次年春天又再回广州。他像一只侯鸟,不停在老家和广州两个城市往返。
董新去年在广州的生意做得不顺,一是粘胶车间因甲醛浓度超标,被工商部门罚了不少款,二是批发出去的皮鞋有部分因质量问题,被销售单位返了回来。两件事情叠加,已经够他受了,而他苦心培养起来的销售主任不辞而别,也留下了一大堆问题。
等到将这些事都处理得差不多后,董新要回老家休假。他将厂里的事做了交代后,就踏上了回家路。
董新回家从来不坐飞机、火车,他习惯开自己的“帕萨特”回家,开车能感受如何从一个温热之城慢慢过渡到一个寒冷之城的感觉。
从广州到皮城要四天时间,皮城虽然归属南方,但其阴冷和北方寒冷相比过之无不及。
董新一路上开着车,开始车开得很快,但在驶离了这个靠海的城市后,就慢了下来。董新时不时看着车外的风景,看着已经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另一个世界,觉得世界好奇妙。
空气慢慢变得清冷起来,每天在高速路上或无人之地穿行,董新开始觉得有点累,每天他找一个地方住下,第二天继续赶路,但长途跋涉、身心俱疲。到第三天的时候,感觉已经累得承受不住。
回家前最后一个寄住的傍晚,董新远远看见他熟悉的这个途经小镇。小镇在黄昏的暮霭中看上去十分宁静,晚归的牧人和牛群慢吞吞走在土路上,扬起一阵灰尘。夕阳之下,尘土久久不散。
地处交通要塞,高速路和火车环绕而过,但一切飞速的东西都与它无关,它奇怪地保持着缓慢而悠长的节奏,像在飞驰的今天被遗留了下来。
慢慢靠近小镇,董新将速度降到40码左右,他没开车灯,此刻夕阳余晖尚在,道路和村庄都清晰可见。
董新常住的一家旅馆就在城边,多年往此经过,他都住在这家。他看见旅馆的灯亮着,一下子觉得很温暖,他再次放慢速度,准备将车从旅馆后门开进去。
突然,一个什么东西撞上了他的玻璃,发出很大“呯”的声响。他惊得一下子踩了刹车,刹车声在暮色中的小镇显得格外刺耳。
停下车后,他稍稍镇静下来,准备打开车门去看个究竟
他绕车看了一周,没发现什么,悄悄舒了一口气。他弯腰往车底下看时,好像有一下团什么东西,天渐黑,也看不清楚。
仔细从形状上看,不像是有生命,倒像是一团被人丢弃的抹布。那就不该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啊,董新又看了看玻璃,没有被撞坏,但明显看得出被撞痕迹。
董新感到疑惑,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他将车往后倒出几米,露出了一大团东西。
还是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那是只大鸟,有一只大公鸡那么大,全身黑色羽毛,嘴角很尖,有点像老鹰。
董新不舒服的是鸟的血,一只鸟怎么会有那么多血?除了地上一滩,它的黑羽毛上也粘满了。车灯下,黑色羽毛和鲜红的血十分醒目,董新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只鸟到底从哪里飞来,为什么撞上了他的车?有人用枪打下来的吗?董新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人来。
夕阳彻底褪去,小镇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
董新想了一下,找不出头绪,准备重新把车开进旅馆。
有两个人过来了,他们是这镇上的人,傍晚来城外散步。他们看见董新的车,走了过来。
和董新一样,他们也被这只死鸟吓着了。
他们悄声议论:是只什么鸟啊?怎么那么大?你撞死的?
董新一阵解释,说自己开着车,鸟从天上掉下来,掉到车玻璃上,又落到车下等等。他们继续议论:这种鸟我们这里从来没见过。然后站在死鸟旁边,相互猜测这只鸟到底是什么鸟,说了很多鸟名,但又相互否定。
说来说去,董新有点不耐烦,他说:我还要赶路呢,先走了。说完就上了车。车开出去老远,从后视镜看见两个人还围在死鸟旁。董新哑然一笑,径直将车开到他常住的那家旅馆。
第二天醒来已经早上9点,昨晚睡得很好,董新兴致不错。他叫老板娘煮一碗面条再加两个鸡蛋,说吃好之后要赶路。
车泊在旅馆背后的院子里,车身上粘满了几天的灰尘和泥浆。想着六七个小时就要到家了,董新对老板娘说:喊你儿子给我擦擦车。老板娘就扯着嗓子喊堂屋里看电视的儿子,儿子慢吞吞地走出来,一脸不情愿。
老板娘骂儿子,数落儿子种种不是。
老板娘儿子差不多二十岁,初中毕业就一直闲在家里。他拎着一只红色塑料桶,拿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懒洋洋地走到董新的车面前。
他先从车头开始擦,擦到车后的时候,突然对董新尖叫起来:你车上怎么有好些血?董新和老板娘都走过来看。
的确,车轮上都是血,虽然颜色并不鲜艳,还是看得出是血。董新莫名其妙心跳起来,但他装着若无其事地说:喔,是一只鸟撞上了我的玻璃。
“玻璃”?
老板娘和儿子同声问道。董新看他们神情严肃的样子,只好像昨天对两个散步人讲的那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讲一遍。
越讲老板娘和她的儿子越怀疑,老板娘儿子说他不敢擦了,并推说肚子不舒服溜了出去。董新想想不擦也罢,反正回家都得洗车,便退回到老板娘的堂屋里吃面条。
吃完面条,董新和老板娘结账,正在找补零钱的时候,一辆警车飞奔而来,停在旅馆门口。十多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一进门就将董新按住了。
他们几个人看董新,几个人和老板娘的儿子去看董新的车,半个多小时后,他们没听董新解释,将他带回派出所接受调查。
后来才知道,那天傍晚经过小镇路上,一辆和他一模一样的车压死了一个小孩,然后逃逸。那天晚上小镇因为这件事弄得很喧闹,因为董新一到旅馆就昏睡过去,加上他的车轮上的确沾满血迹,所以他撞上一只怪鸟的事谁会相信?
由不得老板娘的儿子警惕性那么高。
回家的期限也因这件事延长了两天。
最终董新离开了小镇,但突然发现很多东西好像变了。回到家老婆不停地问他在小镇的事,董新绝口不谈那只死鸟,他永远不想再说那只死鸟。
两个月休假过后,董新一点不想上班,广州那边都急死了,董新一点都不急。
又拖了一个月,董新将这辆开了不到一年的新车卖了,改坐火车回了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