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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烬-曹昂自叙

2025-03-08  本文已影响0人  七里椿

我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晨光正奋力刺破宛城残破的雉堞,似要将这满目疮痍照亮,又似不忍直视,只能徒劳地洒下几缕微光。父亲的白马,蹄声嗒嗒,踏着淯水之上的浮尸渐行渐远,那玄甲肩头的金线蟒纹,在薄雾里闪烁不定,晃成了建安元年迎驾时烈烈招展的旌旗。恍惚间,那年许昌城外的槐花,惨白一片,在风中簌簌而落。丁夫人将玉冠稳稳扣在我发顶,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曹家儿郎的命,得比汉室宫阙的飞檐更重三分。”

我的生命,始于谯县老宅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槐香里。建宁四年,我呱呱坠地,接生嬷嬷惊惶地说,产房梁柱震落了三寸积灰。生母刘夫人在咽气前,紧紧攥着我的右手,她的血渍在我掌心慢慢凝成一颗朱砂痣。后来,丁夫人替我净手,银盆里原本洁白的槐花瓣,竟无端染成赤色,她轻轻叹息,说这是曹家男儿该有的印记,带着与生俱来的使命与宿命。

初平三年的冬日,寒风凛冽。父亲教我骑马那日,绝影性子暴烈,接连掀翻了三名亲卫。我死死攥着赤红鬃毛,不肯撒手,小小的身躯在风中摇晃却透着一股倔强。父亲见状,解下腰间七星宝刀,猛地掷来,声音带着往昔的豪情:“当年我持此刃入董卓相府,刀锋离相国肚腩只差半寸!”刀柄缠着的青绦,已发黑破旧,后来荀彧先生告诉我,那是王允书房窗纱的残片,历经岁月与风雨,带着那段惊心动魄往事的余温。

兴平元年兖州叛乱的那个夜晚,铁甲的寒气压得我脊梁发弯。父亲马鞭直指张邈的堂弟,寒光一闪,环首刀斩下,血溅在锁子甲上,那沉闷的声响,竟和丁夫人摔碎玉珏时毫无二致。后来侍女怯生生地说,那夜她跪在佛堂抄经,恐惧之下,笔锋竟划破了七层宣纸。那一刻,我仿佛能看见佛堂内摇曳的烛火,和侍女颤抖的双手。

建安元年及冠礼上,青釭剑的寒气森然,竟冻裂了酒樽。这剑原是斩杀侯成的战利品,父亲握住我的手,缓缓划过剑脊,沉声道:“当年吕布辕门射戟时,此剑离他咽喉只有七步。”丁夫人为我正冠的手,突然微微发抖,泪珠滚落,在螭纹玉冠上碎成八瓣。三日后,父亲迎献帝入许昌,那顶玉冠,从此成了我跪接圣旨时最沉重的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却又无法挣脱。

宛城的春雨,淅淅沥沥,泡软了张绣甲胄下的膝盖。建安二年正月十六,他跪降时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我的战靴。父亲扶他起身的动作,比对待荀彧时还要温厚几分,可转身却对我冷笑一声:“看见他佩刀穗子的结法了吗?西凉人至死都改不了胡风。”我心中疑惑,却又不敢多问,只能将这份疑惑深埋心底。

三更梆子响过七声,夜深沉沉。典韦将军的酒坛,“砰”的一声碎在辕门。我抓起青釭剑冲了出去,只见西凉骑兵的弯刀,正砍断粮车的麻绳。父亲右臂箭伤渗出的血,殷红刺目,比他批注我策论时用的朱砂还要鲜艳。三日前在校场演武,他还用这把弓,精准地射穿百步外的铜钱方孔,彼时的意气风发,与此刻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走!”我大喊着,把绝影缰绳塞进父亲染血的手掌。父亲眼角迸裂的血丝,让我想起兖州饥荒那年,他下令斩杀哄抬粮价的世家族老时的眼神,决绝而又坚定。断枪穿透第三个西凉兵咽喉时,我肋下已插着两支羽箭,眼前渐渐模糊,恍惚间,竟看见十二岁那年猎到的白狐,从火光里一闪而过,像是命运的幻影。

倒下的瞬间,淯水的腥风里,竟隐隐浮起谯县老宅的槐香。丁夫人簪在我襟口的白梅干花,被热血浇得重新舒展,宛如那年她罚我跪碎青砖时,偷偷塞进我掌心的梅花酥。玉珏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飞了城头的寒鸦。上面“山河永固”的刻痕,正被血泊缓缓浸透。建安元年迎驾那日,父亲在玉珏背面添的“日月常新”四字,此刻混着尘泥,粘在我的指尖,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许昌城的晨钟,该响了吧。丁夫人晨起敲玉磬的节奏,曾经是那么熟悉,如今却渐渐被西凉战鼓的轰鸣吞没。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我听见父亲在建安元年除夕念的《蒿里行》,那沙哑的尾音,卷着北风,直直刺进我的骨髓: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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