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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意门

2025-11-13  本文已影响0人  守望_6474

哆啦A梦的那粉红色的,镶着乳白边框的门,是何等温柔而神奇的造物!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不言不语,只消心念一动,伸手旋开那黄铜的把手,目之所及,便已是心之所向。

我童年时对于那扇门的渴慕,是带着烟火气的,是想去看一看阿尔卑斯的雪,或是潜入深深的海底,看斑斓的鱼群如彩缎般流过。而今,我似乎也拥有了一扇属于我自己的任意门,只是它无形无质,不待我伸手,便在每个夜晚,准时地、不由分说地为我洞开。那门扉,便是我的眼皮了。

白日的世界,是线性的,有条不紊的。日头东升西落,车流循着斑马线的规制,连思绪也常常是逻辑的奴仆。我们活在一个被各种坐标精确丈量的空间里,像钟表里的齿轮,啮合着,旋转着,发出整齐而疲惫的声响。然而,当夜色四合,我沉入枕褥,那扇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

门后的光景,却并非全然是陌生的异域。恰恰相反,那里充斥着一种黏稠的熟悉感。我常常走在一条从未踏足过的街道上,却能清晰地预知下一个拐角有一家面包店,那烤炉里飘出的,是带着奶香的、暖烘烘的热气。我也会与一些面目模糊的人交谈,心下却雪亮,知道他是谁,与他有过怎样的过往。那是一个用现实的碎片重新熔铸、黏合的世界,逻辑的绳索在那里是松垮的,时间与空间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恣意地流淌、混杂在一处。

于是我便确信了,我不是去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别处”,而是通过这扇夜的任意门,跌入了一个平行的世界。白日的我,在这边营营役役;夜晚的我,便在那边悲喜歌哭。

在那边,仿佛是这边的倒影,只是这倒影投在波动的水面上,所有的轮廓都摇曳着,变了形,添了些诡谲与浪漫。在那边,我或许会为一本从未读过的书的结局而潸然泪下,或许会与一只猫头鹰认真地辩论星辰的排列,又或许,我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口古井边,听那井深处传来的、来自远古的风声。这些,都是我这边的世界里,被“现实"禁锢"的父母之爱、爱人之爱!

有一回,我在那边的世界里,丢失了一枚极重要的钥匙。我沿着一条无尽的、两旁开满紫色苜蓿花的小径奔跑寻找,心中的惶急与悲伤,竟那样真切,压得心口生生地发痛。直到醒来,那悲切的感觉仍未散去,像潮湿的雾气,氤氲了我一整个清晨。我坐在现实的晨光里,忽然有些惘然。究竟哪一边的悲喜,更真实,更沉重呢?是白日里的精疲力尽,还是梦境中的心碎?我分不清了。那扇任意门,输送的不仅是景象,更是全套的、不加折扣的情感。

由此,我对于眼前的这个“现实”,也便生出些恍惚的疑心来。或许,我们所谓的清醒,不过是坠入了一个更漫长、更稳固的集体梦境?而那个被我们斥为虚妄的梦乡,倒可能是生命在无数平行宇宙中,一次短暂而真实的泊岸。我们的一生,或许就是在不同的梦境层中穿梭,这里的门关上了,那里的窗又开了。杜甫写,“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那烛光下相对的面容,是真实的么?抑或也只是另一重梦境里的相逢?庄周梦蝶,惘然不知谁是谁,这份千古的困惑,如今也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了。

这么想着,我对"任意门"便少了几分惊奇,多了几分敬畏与感激。它让我这有限的生命,得以体验无限的可能。它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被钉在单一轨道上的囚徒。每一个夜晚,都是一次悄然的叛逃,一场盛大的远征。

现在外面灯火辉煌,现实的声浪,正渐渐涌上来,要将昨夜那个世界的涟漪抹平。我知道当暮色再次降临,当我的眼皮如门帘般垂下,那扇忠实的、粉红色的任意门,又会为我无声地开启。门后,是另一个正在呼吸、正在等待我的世界。我将在那里,继续我清醒的流浪,做一个星尘与深渊里的,永恒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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