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
【文字家园】
很早很早以前,就在曲直还没有走出大山之前,他常听到“狗是忠臣,猫是奸臣”的说法,这样的认识对他而言,从小到大,早已根深蒂固,融入他的骨髓。
暂且不论忠奸,单就饲养猫狗而言,现在丰衣足食的人们,早已把这个带有“政治”色彩的观念抛到九霄云外了。
在曲直还没有进城之前,他的家里也曾养过猫。
那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别说在农村,就是在城市里,一般的家庭都不会去选择养猫养狗,毕竟,小猫小狗也要吃粮食,在粮食紧缺的年代,就连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当时,谁家愿意去侍养跟人争夺食物的可有有无的动物呢?
在那个年代,每个农户家的粮食都是靠家里的自留地生产的,生产队分到的,实在不够,再到公社粮库去花钱买,如果没钱,再到别人家去借。这种情况,在八十年代以前的中国广大农村,无一例外。
那时,中国的农村只能用一个字来表达,这个字就是“穷”。
穷,是中国在第三次“土gai”之前的真实写照。
穷的最直接表现是:国家没钱,老百姓缺粮,劳动力廉价,物资极为匮乏。
每个成年的劳动力,劳动一天,只能挣到几分钱,最好的年景,也不过三五毛钱。
然而,就是这样的背景下,对于人口多,孩子小的家庭而言,更是一种稀缺资源。
曲直家就属于这种。
但是,他家与大多数本村家庭不同的是,家里全是男孩子,老大小学毕业后,就被父母无奈地剥夺了上中学的权利,十五岁的老大,不得不到生产队去劳动。
小小的老大,就这样过早地承担起了家庭的责任。多少年过去后,每当他的母亲回想起这件事,曲直的母亲总会唉声叹气,眼睛湿润,感到十分内疚。
有付出,就有回报。
九口之家,两个劳动力,完全靠着勤劳和老少齐心协力,硬生生地把一个苦日子,过成了一个有滋有味的生活。
一九七五年地震后的第二年,在曲直家震倒的三间半瓦房(过去七间房为连体房,东西各三间为居住区,中间一间为通往后院的通道)的位子上,不到四个月,就建起了全村第一家五间新瓦房,在当时,无论是在实力上,还是速度上,甚至在质量上,都是村子里任何住户无法比拟的,而在上下扇窗户全部镶嵌玻璃,也是在当时二百多户的村子,首开先河。
在东北,每到冬天,天寒地冻,取暖和保暖,就成为了家家户户的首要任务。
曲直家的男丁中,有三四位木瓦匠,对于房屋取暖的问题,他们早已做足了功课。
在刚建完新房的那年初冬,曲直的父母就把居住的东西各两间房吊上平棚,使得屋子里暖和许多。
人怕冷,可是小小的老鼠,也是如此。
刚吊完棚的头一年,晚上一直很肃静。可好景不长,到了第二年冬天,聪明的老鼠就携家带口地从墙缝中爬到了缝顶,这些家伙一到这里,犹如进入无人之境,相互喜戏玩耍,把整个天棚当成了它们温暖而又安全的习武场,它们哪里知道,在它们的脚下,还有一群睡得正酣的老老少少。
每到晚上,正是老鼠聚集,相互切磋技艺,钟情欢乐的时刻。
老鼠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家的决策者,曲直的母亲,早已酝酿一个计划,决定向本村养猫的家里预先打好招呼,等待母猫产崽后,索要一只小花猫,来对付这些棚上的妖精。
也许有人会问,那为什么不给老鼠下鼠药呢?
这么简单的问题不是曲直家没想到,而在大人看来,这个方法虽然有效,且立竿见影,但在曲直母亲看来,这样做,既要把天棚捅破,又把药死的老鼠留在棚里,不是最佳选择。
基于这些考虑,这才有了养猫的打算。
在两只猫一阵阵声嘶力竭地吼叫后,没过几个月,一窝小猫在邻居家降生了。
在小猫长到三个多月的时候,一只黑白相间,虎头虎脑,特别机灵的小猫,被曲直家选种。
这只小猫刚要来的时候,由于想妈妈,头几天总是喵喵直叫,家里人为了安抚它,总是想方设法为它弄点小灶。
很快,小花猫就适应了这个新家。
又一个秋去冬来,为了让它出入方便,曲直的父亲特地在室内与厨房的墙壁上开凿了一个小口,为小猫在晚上的进出,大开方便之门。
常言道,针鼻大的窟窿,斗大的风。为了防止猫洞往室内输入寒气,特意在洞口处用一块厚厚的布钉上,这样一来,到了晚上,只要小猫在家有点动静,那些老鼠们再也不敢在棚里耍欢了,家人终于能睡上了好觉。过了几年以后,也是一个冬天,曲直在自家的院子发现,这只小猫在菜窑上嗷嗷直叫,他感觉声音很反常,赶紧从家里跑了出去,只见小猫四只爪子直挠地,两只眼睛直翻白眼,声音由大变小,间隔越来越长,不大功夫,这只可爱的小花猫就断了气。
看到小花猫可怜的死去,曲直断定,这肯定是附近的邻居为了防止它偷东西,用毒药害死了它。
毕竟,这只小花猫在曲直家生活了好几年,家人对它已有感情,曲直的心里也很难过,从此以后,曲直家再也没有养猫。
四十年的时光,看似漫长,但在历史的长河中去考察,连一瞬都提不起来。
有些事情,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喜不喜欢,该发生的就会发生。
四十年一晃而过,当初的曲直还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他的儿子,也已大学毕业了。
闲不住的曲直的母亲,自打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下岗之后,一直在从事个体经营。
服装,饭店,KTV,这三种经营方式,她都曾偿试过。最后,她利用自家的门市,选择了干棋牌室,一干就是十多年。
在干棋牌室的第二年春天,有一天,有位不速之客前来造次。
这位不速之客,个头不高,长着圆溜溜的小脑袋,胡须很长,有两只尖尖的小耳朵,四条腿,喜欢吃腥。
大家都说,猫来狗去是个好兆头。
曲直的妻子信以为真。
它就是“大黄”,一只流浪猫。
这个好吃懒做的大黄,站在了棋牌室的门口,向这家主人乞讨食物。
它第一次出现在棋牌室门前,抬起头,向着主人喵喵喵直叫,主人估计是饿了,于是上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根香肠。
看着这位慈善的拿着自己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的肥胖的女人,大黄斗胆地跟了上去。
随着丢到地上一块香肠,大黄叼起就跑到了不远处的花坛里,歪着头,上下颌骨不停地开合,吃得有滋有味。没过一会,半根香肠进肚,它的精神头也随之好了许多。
吃完后,它的自信心迅速窜升,它断定,这个好人,是它后半生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打那次后,它只要饿了,就向她讨要食物,而她,它一次又一次地满足它的要求。香肠,鸡肝,餐后剩下的鱼料,拌得可口的米饭,成为了它的家常便饭。渐渐的,这只大黄就以棋牌室为家,到了冬天,有心的牌友们,还专门为它搭建了一个温暖的窝。
有一次,有个同学给曲直打电话,让她留个房间,同学过来之后,曲直想下楼看看几个同学,当他走到门口时,看见她正在给大黄喂鸡肝,又让他想起四十多年前家那只猫悲惨的往事。想到这些,不由得对眼前这只大黄的未来命运产生一丝担心。
曲直对爱人说:
“你再别喂它了,时间长了,他就不走了。”
“怕什么,人家都说,猫来能招财,没有猫往穷人家去的。”
曲直听罢,还满有道理的。
于是,他看到大黄从外面回来了,他也主动去旁边的小卖部给它买好吃的。
自从来到了棋牌室以后,它整天过着悠闲的生活。
鱼吃腻了,就换香肠,香肠吃够了,就换鸡肝,有时候,放到碗里的东西,它连闻都不闻一下。
有一天,曲直亲眼看见大黄抓到了一只老鼠,这若是在过去,还不得美美地吃上一顿,可到如此,它把老鼠早已不当成口中的食物,而是变成了它开心快乐的玩物。
只见它用前肢左扒拉几下,右扒拉几下,把老鼠玩得头昏脑胀,天旋地转,尽管一时挣脱了大黄的魔爪,可随即又被捉拿归案,在反复的较量中,这只老鼠终于被大黄耍得全身无力,奄奄一息,一命呜呼!
大黄就是用它的这种本能,在给它的主人表演一出精美绝伦、美仑美奂的拿手好戏。
主人看到这里,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快乐,他似乎从中看到了以强凌弱,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或许,这是大黄在给主人以暗示,我混到今天,我还没有彻底放弃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个独门绝活。
为了报答主人,每天不管主人从棋牌室几点回家,大黄都会亲自把她送到楼下门口,等她进楼后,再等上几分钟才会离开。
大黄天天晚上送主人回家的事,不胫而走,在小区被广泛传开。
而她的丈夫曲直听到此事,已是大黄到他家的第三个年头了。
刚开始,曲直还将信将疑,他想,他从长这么大只听过家犬送主人的,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家猫送主人的。
为了证明这个事实,有一天晚上正是阴历十五,天空的明月把银辉撒到院落,正在案头码字的曲直,听到开门声,见妻子回来,他迎上前去,妻子告诉他,是大黄送她回来的,好奇的他,把纱窗打开后向进户门的台阶上下望,这个熟悉的不能太熟悉的大黄,呆呆地坐在石阶上,曲直立刻喊了两声大黄,它听到曲直那亲切的呼唤后,悄悄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从此以后,曲直对猫是奸臣的看法逐渐地在他内心产生了动摇。
事物在变,人们对事物的认识也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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