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江心小岛和一个叫沈扬的男人（中篇小说《孤岛》连载001）

一、沈扬01

这是一座江心小岛，江水浩淼泱泱，看不到尽头。仿佛永远是阴天，空气里能闻到雨滴的气味。离岛很近的水域里，水草生得极为茂盛，它们互相缠绕，像处于情敌状态的女人，有种无边而疯狂的生命力，撕打，扭结，难分难解。沈扬看着看着，就觉得这怎么也像他与他的犯人那种关系呢？总是扭结在一起，总是在对抗着，可又缠在一起，难分难解。人原来离他的敌人是最近的。至少现在的沈扬就是离他的敌人最近。他每天都与他的敌人交锋，他和他们扭结在一起，而且还从来没有想到要分开或解开。他发现，他的那些对手们，也没有与他分开的意思。他们似乎现在就以这种扭结与对抗为目的，这似乎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或者干脆就成了他们的事业。然而，到现在也都没有分出胜负。只不过因为沈扬这边有绝对的实力，沈扬对这些对手，不但有批判的武器，还有武器的批判。关键时刻，或者说，在沈扬非常狼狈时，沈扬便会用步枪说话，把他们拖上刑场，或者在审讯室里就地处决。这种时候，往往是沈扬气急败坏的时候。沈扬气急败坏时，就会掏出手枪，乱枪打死他的敌人。这样一来，胜利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连沈扬都觉得毫无意趣。不但没有任何意趣，沈扬乱枪打死一个犯人时，总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伤心很长时间。实在，沈扬的心很乱。最近尤其乱。

几只水鸟在远处的江面上飞速掠过时溅起了一些江水，然后猛地飞向水天一色的远空。

更远处，依稀能看见航标和灯塔。航标和灯塔间，偶然看见一叶小舟在浪里颠簸。

沈扬知道，那其实不是一叶小舟，那么远的距离，肉眼只能看得模模糊糊。如果到近处看，那就是一个庞然大物了。是的，庞然大物，那是一艘军舰。它的任务是执行这一段江面的治安任务、负责输送这个岛上所有人包括那些犯人的日常生活用品、押送刚刚在各地抓获的敌方的重要干部以及他们的特工人员。还有，只要这个岛上的犯人想越狱，那艘军舰会迅速扑过来，用密集的弹雨交织成一个非常开阔的扇形火网，将企图逃路的犯人吞噬掉。那艘军舰上，至少有五百名装备精良的国军官兵。

当然，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自从沈扬和王迪来到这座岛上之后就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所有的犯人来的时候，眼神里都充满了绝望，在这个四面不靠的小岛上，想要逃跑或者越狱确实比登天还难。而那艘军舰，也使人不想以身犯险。

沈扬在江边或坐或站，有时候也会来回走上一阵子。沈扬自从来到这座叫作江鸥的岛上后，便喜欢来江边坐坐、站站或走走。他有时候会遇上一两个士兵，士兵们会对他非常庄重地敬礼与问候。沈扬心情好的时候，会微笑作答，心情沉闷的时候便一点也不理会，只顾着走自己的路。最近，沈扬在出外散步时，又多了一件事，吸烟。他把送上岛来的香烟全都拿了出来，摆到他的房间里。他的手指没有几天便变得焦黄，指甲缝里有时候还会嵌进厚厚的污垢，让人看得直想呕吐，王迪讲过他多次，让他搞得卫生一点。可他懒得收拾。他一直在抽烟，抽得很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扬原来是不抽烟的。沈扬喜欢喝酒。平常，无论走到哪里，总会喝上两口。他总是随身带着一个扁形的锡制小酒壶。

是男人总能喝点酒。但沈扬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会喝酒的，反正就喝上了，而且从此酒不离身。

现在，沈扬很少喝酒。照理，如果现在沈扬的心中搁着什么的话，该借酒浇愁才是，但沈扬现在不喝酒，沈扬用吸烟的方式排解着心中的愁绪。

酒和烟到底是不一样的东西，酒让人糊涂疯癫，烟就显得有点虚无和缥缈，会让人遐想丛生，充满想象力，也充满万千感慨。烟好，会提醒人面对眼前的状态，又会让人充满希望。酒这东西，把人放倒以后，就什么也不管了。酒就是这样的不负责任。

王迪应该看得出沈扬现在有心事了。

要是搁在以前，王迪会让他停止吸烟，并且命令他洗澡，理发，剪指甲。

但王迪现在不了。

沈扬变了，王迪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