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班> (1) 阿炳的葬礼

1.

班长给我电话，说阿炳去世了，死因是跳楼自杀，问我有没空回去参加他的葬礼。

我问班长阿炳是什么原因自杀的，班长说他也不太清楚，据其他同学说是家庭压力太大，导致心理高度郁郁，从海城大厦的12楼跳下的。

我回想起两天前晚上，他在（九一班）群里说的那句话：“同学们，我很想你们，这辈子能跟你们相遇是我最开心的事，爱你们。”

我当时不以为意，估计其他同学也是，平日里同学群里都是广告等无关痛痒的消息，阿炳又是群里推销保险最频繁的人。

我以为他保险卖得不顺利，大晚上喝了酒发唠叨呢，没当回事。

只是没想到，这是他的临终诀别，也是他在群里发的最后一条消息，他就这样匆匆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2.

我请了假，回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根据我老家的习俗，一般年轻人是不举行葬礼的，就算举行也是简简单单的小型葬礼，不会像老年人那种举村之力般的“风光大葬”，毕竟风华早逝实在没什么好风光的。

阿炳的葬礼也是简简单单，参加葬礼的人不多，都是临近的亲戚，临近的同学。不过让我比较意外的是，班里竟然有大半的同学来参加，平常同学聚会都没见大家这么积极。

班长说，毕业后就没见这么多同学聚在一起过，苦笑说阿炳的葬礼都快成了同学聚会。

我说，以前读书的时候，班里的各种大小聚会都是阿炳组织的，他最热情张罗这种班集体的事情，这好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你看，现在他走了，又让我们聚在一起。

我想，这大概也是他的意思。

3.

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我们来参加葬礼的同学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喝酒。

当年我们同窗时不过都还十几岁的年纪，都还是小孩儿，而现在都是三十好几的成年人了。

酒桌上，大家喝了不少酒，情绪开始变得高涨起来。

有的同学感慨岁月的无情，有的同学怀念当初我们在学校的日子，有的同学吐槽成年人的生活是多么不易——哎，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呢！

而我，还是那个言语不多，默默的坐在一旁观察着大家的人。

我观察到，除了个别同学，大多同学普遍混得都不好，酒后大家更是放下了白天的拘谨，七嘴八舌的诉说各自生活的不容易——家庭的烦恼，孩子的烦恼，夫妻的烦恼，还有赚钱的烦恼....

哎，三十几岁的成年人，谁没有点自己烦恼呢？

小时候，我们被父母长辈保护着，活泼快乐的成长，以为未来也会一直这样下去，于是我们期盼长大。等我们长大了，脱离了父母的庇护，才发现生活的真相原来是那么的苦涩。

4.

话题很快转到阿炳身上来。

阿炳有个病重的父亲，得的是非常难搞的肾病，七八年来每年都要去医院住好一阵子，治疗费开销非常大。阿炳他们一家几兄弟就一直被他父亲的病拖着，欠下了很大的债务。

我记得阿炳发过他父亲的慈善众筹，听说是他走投无路无奈之举，不过从筹集的金额来看，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对于一个脆弱的家庭来说，最怕的就是重病。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叫“一病回到解放前”。这是很多小家庭的写照，一个小家庭，忙忙碌碌了许多年终于有了一点小储备，但就因为一个人的身体垮了而掏空了所有！

这就等于——这个家庭这么多年都白忙活了，甚至还会赔上未来的很多年！

阿炳的家庭就是这种情况，掏空了过去，也透支了未来。

两年前，阿炳的老婆跟他离婚了，原因就是受不了这个负债累累的家庭。女儿归阿炳，房子归她，夫妻俩一拍两散。

这对本来处境已经极度艰难的阿炳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往伤口里撒盐都不为过。

可能就在这样的处境下，他才有了轻生的念头 —— 既然活着这么痛苦，那干脆就不活了呗！

5.

同学的饭局结束后，已经快十二点了，我拖着酒后走路晃动的步子，只身一人来到阿炳的灵柩前。

我盯着他灵柩上的遗照看了很久，遗照上的他笑得那么灿烂，那么阳光帅气——仿佛当年班里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那时候，他是班里的生活委员，负责组织班里的各种团体活动。他是那么的热心肠，乐于助人，虽然学习成绩不怎么样，但人际关系真的是杠杠的。

我靠在他灵柩的桌子腿上，迷迷糊糊的想着，如果我有机会，我一定要改变你的人生轨迹，改变你们的人生轨迹。如果那时候你能好好读书，提高成绩，考上好的学校，那现在的命运肯定会不一样。

读书改变命运，这对于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孩子来说，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疲惫的身体已经躺下，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模糊，脑海都是九一班里那个少年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