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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神的丛林

2023-07-26  本文已影响0人  铁慕真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网图侵删

珍妮从埃尔波特后方的军管补给站取来三天的粮食,还有三罐牛肉罐头,和四块抽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要换在五个月前,她可以一次拿更多,足够她与卡斯顿中校一个礼拜的时间都呆在属于潘神的丛林边缘的小木屋里。

珍妮离开的这段时间,东方先生会接替她照料瘫痪在床上的卡斯顿中校,并允许她像鸟儿一样在丛林以外的地方玩上一会儿。但珍妮十分清楚这里没有鸟,如果自己真是这里的一只鸟,一定会被丛林里的潘神之花吃掉的。所以,她能深切体会到在此地也一样如履薄冰的东方先生,同样渴望着自由。

这足以被世界上任何国家的人称之为禁地的潘神的丛林,因为密集生长的潘神之花而令人闻风丧胆,又因其枝蔓上不随四季变化,不间断长出潘神之花而令人不惜以身犯险。这里是死神的领地,却也是逐利者的天堂。

珍妮不想听到卡斯顿中校的声音,甚至不想看见他。即使是在他胯下骑着枣红色健硕的骏马,腰间挎着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战刀,一手持枪,另一手对手下的部将吆五喝六,威风凛凛的时候。与卡斯顿中校有关的任何一幕都会令珍妮肠胃作呕。

一年前,16岁的珍妮作为淘金者来到这里,从未想过自己会失去如此之多。关于潘神的丛林的来历她一开始只是模糊地知道一些,更加详细的信息则是来自善良又博学的东方先生。珍妮一点也想不明白,像东方先生这样的好人,为什么会与卡斯顿中校成为朋友。尤其是看见两人在一起喝酒的时候,珍妮会觉得天堂和地狱仅有一步之遥,那简直是上帝在与撒旦把酒言欢、推心置腹。

年近五十的东方先生,曾用十分慈祥的声音告诉过她,从世界到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实际上潘神之花并非是这里的“土著”。位于南回归线23度26分自西向东,仍在不断延伸生长的这片丛林,在纯净得还没有一棵潘神之花的时候,它只是属于亚热带地区的一片狭长的丛林,有个被世界公认,并且沿用长达上百年的名字——埃尔波特丛林。

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期,想要浑水摸鱼跟随远征军大捞一笔的埃尔波特人发动了一支上万人的军队,从此穿越丛林走向世界。同时,他们也将埃尔波特人特有的羊花病传染给了全世界。早已对羊花病产生抗体的埃尔布特人因此见识到了其他人种的身体上的脆弱,与智慧的强大。

除埃尔波特人以外,所有不幸感染羊花病的人都会迅速死去,短暂的弥留期令人痛苦不堪。这使得尚有一丝力气的感染者,宁可自行了断,也不会选择在病症爆发后,被病症折磨致死。

世界因羊花病的迅速蔓延而休战,以出人意料的悲惨境况回归和平,但恐惧的氛围仍如丛林中迷雾笼罩下的凶禽猛兽,成为每个人的心头挥之不去梦魇——迷雾中随时都有可能冲出一头叫羊花的巨兽将人们撕咬成溃烂腐臭的尸体。

于是,充满智慧并自以为是维护了全世界大多数人利益的生物学家,在收到联合国禁止大范围热武器研发使用的消息后,自作主张地研究出了潘神之花。这是一种以植物生长方式可以密布丛林的生物武器,它的藤曼像响尾蛇一样向一切生物发动攻击,缠绕、洞穿人体,或许还包括很多即残忍,又嗜血,超乎想象的攻击方式,这连那些生物学家也说不清楚。潘神之花深植地下的根须,除了主根汲取养分维系生长,其余的根须都会埋伏在地表以下很浅的土层,稍有震动就会破土而出配合藤曼实施猎杀行动。

在潘神之花的种子洒满埃尔波特丛林的一年之后,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埃尔波特人的身影——他们成为了被禁锢在地狱里的恶鬼。套用那些生物学家的说法:阿尔伯特人惹恼了上帝,而生物学家代替上帝对他们做出了应有的惩罚。但还没有人敢说:那些手握武器发动战争的人,在上帝眼里不过是一群爱放鞭炮和烟花的可爱孩童,以至于喜爱扮演上帝之手的生物学家都不忍管教。没有人敢开这样的玩笑。知情者都知道这个世界正在玩着一种叫做“上帝请闭眼”的游戏。

珍妮听到这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幸好她从东方先生绝望的眼神里看出了对自己的同情,尽管那是一种以旁观者的视角,对不同种族发出的同情。

夕阳的余晖洒在珍妮红润的脸蛋儿上,她的肌肤也散发出如夕阳般淡淡的红晕,还有她金黄色卷曲的长发,在光线下泛着柔美的金色光芒,使得她美丽的脸庞更像是镶嵌在金色波浪里的一块圆润的朱玉。珍妮知道自己的美丽,却不知道这属于埃尔波特种族的美丽极易遭受践踏。

当她跟随族人走进淘金者队伍,又跟随卡罗兰共和国护卫军走进潘神的丛林外围时,她还没来得及与其他族人安营扎寨,就被卡斯顿中校手下的一名通讯兵叫进了那顶硕大的帐篷。

帐篷里只有卡斯顿中校,这个看上去比珍妮的父亲还要年纪长几岁的男人,甚至没有怜香惜玉地与她聊上几句,就如猛兽般实施了他粗暴的行为。珍妮就这样沦为他帐篷里的羔羊。每一次屈辱过后,她都会想死亡也许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可卡斯顿拿她的父母和弟弟的性命要挟她。当然,如果她一直保持温顺,在卡斯顿高兴的时候就会想起来派几名士兵,带上一些钱财和衣服送回她的老家去。士兵回来的时候,还会带来家里的书信。珍妮的父母和弟弟坚信卡斯顿中校是外籍军人中为数不多的好人,他们在信中感恩戴德地多次嘱托珍妮要好好感谢他。珍妮不愿去想如果爸爸妈妈知道卡斯顿中校是怎么让她“感谢”他的救助的,那他们还会不会接受那些钱物。因为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一切都要屈从于生存,而生存,是人的本能。从他们代替她签下那张严苛的招工启示开始,她的生死就已经被他们抛之度外了。珍妮唯一想念的就是那个常常黏着她的弟弟,他天真的大眼睛从咿咿呀呀学话开始就闪烁个不停,从出生到五周岁,他都是她的小尾巴,更是长在她心尖上的一块肉。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他,为此她选择在屈辱中坚持着活下去。

珍妮艰难地放下背着的竹筐,在河岸边一块被晒的温暖的石头上坐下。怀孕五个月大的肚子使她不能像从前一样,俯身用手指戏弄河里的游鱼。

对岸就是潘神的丛林,走过下游的一座吊脚桥,向林子里径直走四十九步,再向左走八十一步,然后再向里面走七十二步,最后再向右走三十六步,就到了她与卡斯顿中校居住的地方。

尽管那还只是丛林边缘,可珍妮的恐惧从未停止过,尤其是在风雨交加时候,潘神的丛林里密布的潘神之花就像是一群被激怒的恶魔,它们的枝蔓和根须犹如狂魔乱舞时的手臂。那样的天气里,只有在东方先生的陪同下,珍妮才会看一眼丛林深处。那一刻,她眼中丛林是活的,是成千上万只恶魔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情景。东方先生会情绪饱满地大喊:“看吧,那些生物、植物学科的知识分子都做了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吧。”他说这句话时,珍妮已经钻进了他的怀里,感受到了他那颗同自己一样狂跳的心。他抚摸着珍妮的头,也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心。

丛林里的木屋,是东方先生建造的,他选址的时候就运用了一种古老的阵法。因为卡斯顿中校不允许他离开这里,但他又不想受到打扰。潘神的丛林大多数时候都如一位安静的猎手,在猎物未能到达一击致命的位置时,显得死气沉沉。但这里对东方先生来说却很安全。没有人会无故踏足这里,他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只有听到河对岸的三声枪响,才会走出丛林,来到后方的军营里与卡斯顿中校下棋。

可是自从卡斯顿中校在一次出征时,不幸被敌人的冷枪伤到脊椎以后,东方先生就让出了自己的木屋给卡斯顿中校养伤用了。很快,他就在木屋向东走八十一步的地方搭建好了另一间木屋。

在战火淬炼中走出来的卡斯顿中校十分清楚自己伤得有多重,他不可能再有站起来的一天了。他点名让珍妮照顾他的一切。初来木屋时他还带上了那名当初指使珍妮走进帐篷里的卫兵。

珍妮恨透了那名卫兵,因为他是恶魔的爪牙,常常会去做一些连恶魔都不屑于去做的下三滥的事情。那名卫兵却十分喜欢珍妮,知道她有孕在身依然寻找机会对她动手动脚。同时,他也不会耽误和外面的女人鬼混,他有很多外出的机会,定期帮卡斯顿中校领取生活物资就是他的工作之一。

能洞悉一切的东方先生告诉过珍妮一种含有剧毒的草,只要一点点干草屑就可以让一个人在痛苦中死去。他还告诉了她那种草的生长位置。

在一次用餐的时候,珍妮一勺一勺地喂给卧床的卡斯顿中校进食。那名卫兵在靠近壁炉左边的餐桌上吃饭,吃了两口就浑身抽搐,从椅子上重重摔在地上,然后经过三分钟的抽搐、呕血,最终一命呜呼。

全程都在瞪大眼睛观望的卡斯顿中校,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对珍妮说:“亲爱的,想想你可爱的弟弟吧,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有些事我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

珍妮对他微微一笑,乖顺地点了点头。尽管如此,卡斯顿还是从她眼中看到了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事后,珍妮找来东方先生帮忙拖走尸体,又擦净地板上的血迹。做完这一切,她又走出木屋,因为东方先生答应她,让她看一看潘神之花是怎么用餐的。

东方先生把卫兵的尸体拖进丛林,又用很重的石锤猛击地面。然后,珍妮就看到从丛林的更深处飞速地爬过来很多条藤蔓,它们像蛇一样把卫兵包裹得严严实实,而后拖进了丛林里。

珍妮后悔了,卫兵死得还是太轻松了,她应该在他活着的时候让那些藤蔓把他拖走。

看似老态龙钟的东方先生,敏捷地跳出了藤蔓的攻击范围。珍妮突然觉得他是一种比蛇更敏捷,比狐狸更狡猾的神秘生物。幸好,东方先生摸了摸她的头,说卫兵是咎由自取。这动作使珍妮安下心来,她相信他还会像安慰自己的心一样安慰着她。

怀孕的安妮接替了卫兵的工作,实际上也没有多出多少事情,因为东方先生经常过来帮忙。不忙的时候,他会在卡斯顿中校的床边支上一张小圆桌,并在上面摆上棋盘、棋子,然后他执黑子走一步,又依照卡斯顿的吩咐执白子走一步。

珍妮的肚子越来越大,东方先生为她诊脉的时候说:“肚子里的孩子很健康,是个充满力量的小家伙。”

珍妮没有任何表情,面对东方先生的和颜悦色,她甚至有些冷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孩子并没有错。你不可能像对付那名卫兵一样伤害他。等你做了母亲会知道的。”东方先生拍了拍她的手,“我相信你仍是一位美丽又善良的姑娘,将来也一定是一位好母亲。”

三年后

潘神的丛林外围的营地,来了一位新长官。他不是从卡斯顿中校的部将里提升上来的。将军无视了他的举荐,从别的军区调来了这么一位长官,他的军衔甚至比卡斯顿中校还要高上一级。

对战斗英雄卡斯顿中校而言,这是失宠的预兆,更是强大的压制。但他无能为力,只能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他与珍妮的孩子伊芙已经两周多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是珍妮每次去营地都不能拿回足够的食物。克扣补给的士兵会色咪咪地向她提出非礼的要求。比起食物短缺,卡斯顿中校担心的是刚满20岁的珍妮,她越发美丽动人了。他能够想象到在军营那个只有男人的地方,她出现在那里时,他们会用饿狼一样的眼光“撕开”她的衣服,更加明白他们心里的那些鬼主意。那些鬼主意可能一时半刻还不敢付诸行动,但它们犹如潘神的丛林里的那些植被,无时无刻不在生长,面对送上门来的“秀色可餐”那些士兵又能忍受多久呢?

卡斯顿中校把心事统统说给东方先生听,说到动情处甚至流下泪来。曾经强横无匹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相信一颗眼泪的份量,会靠示弱去恳求他人。他抽泣着说他自己死不足惜,可是他深爱着珍妮,爱着他们的孩子。他想护他们周全……

卡斯顿中校这个样子是无法履行他作为一名丈夫的责任的,在东方先生眼里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埃尔波特人是不可被原谅的种族,没有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拯救他们,为今之计也只能是延缓厄运到来。”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卡斯顿少校恳求的目光一直在东方先生身上游走,把他当成了救苦救难的神明。

“你需要一名卫兵,代替珍妮去领取物资。”东方先生说完,看了眼一旁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的珍妮,然后,在脑海中苦苦搜索他儿时听过的摇篮曲。他觉得珍妮如果会唱歌,那歌声一定很美。总爱哭闹的伊芙也需要母亲的歌声安抚。

珍妮停止了动作,“如果新来的卫兵不合我意,我会把他活着送进丛林里去。”

卡斯顿中校把珍妮的话当成了一种警告,他再度为难地看向东方先生,“这两年,他们陆续调走了我的部下,军营里已经没有我可以信任的人了。”

“你以前信任的人也不可靠,你们都是一丘之貉。”珍妮瞪了卡斯顿一眼,算是把他和他以前的部下都看透了。

东方先生捋着花白的胡须想了一下,“也许有,但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临走前,我会去军营取来你们近期的生活物资,主要是食物。另外,我院子的地窖里也有一些存储的蔬菜。木屋里还有一些粮食。你们可以尽情享用,不用留给我。”

东方先生做了一些交代。卡斯顿中校表示感谢后,让珍妮带着刚睡醒的伊芙去外面玩。他对东方先生说:“顺便去看看柯洛雷吧。我现在已经没有能力送他出去了。”

东方先生安慰道:“他很聪明,无论在精神还是行动上,他一直是淘金者的领袖。已经不再需要你的照顾了。”

卡斯顿中校有些失落地点点头:“他不需要我照顾了,这样最好。但他25岁以后,会落得和那些淘金者一样的下场。”

这话提醒了东方先生,使他意识到很多事情会在未来某一时刻变得棘手。

乌龟也会飞(剧图)

东方先生沿着潘神的丛林外围向东走,他最先到达一号淘金者营地。那是一片军事管控区,被十米高带电的铁丝网圈着,里面的十六个塔楼上有持枪的岗哨轮流值守,外围还有成群结队的士兵巡查。朝向潘神的丛林的大门也有十几个士兵把守,两旁还架着两挺重机枪。

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队士兵,带着一群背着箩筐的少年走进丛林,亦或从丛林那边将他们带回来。

那些少年只有男女高矮之分,一个个面色蜡黄,骨瘦嶙峋,身上宽松的衣服在裹挟着热浪的风中剧烈扇动。发育不良和严重的节食情结是淘金者的共同特征。东方先生十分清楚,在挑选淘金者的过程中体重超过55KG的人首先会被淘汰掉,因为那重量足以惊动潘神之花蛰伏在土层里的根须,这不仅会让自己丢掉性命,甚至会连累一组淘金小队。即使是符合标准的淘金者进入丛林后依然要小心谨慎——他们的脚要像易碎品一样“轻拿轻放”,在谨慎选择的位置上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更不敢一次剪下过多的潘神之花装满身后背着的箩筐,负重过多在丛林里同样会危及性命。所以,营地的伙食并不差,甚至从营养学角度来讲还很均衡,但当畏死与贪婪并存时,这些少年男女不得不做出牺牲。他们宁可一天只吃一顿饭,毫无生气地活着,也要义无反顾地深入遍布魔爪的丛林,只为了在25岁到来时,赚到足够的钱离开这里。

作为淘金者的领袖,柯洛雷不需要走进丛林,所以他能在进餐时与那些士兵在同一餐桌上大快朵颐。用餐后,他会用去四十分钟时间洗漱,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并换上一身洗过的衣服。他不想让淘金者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美食气味而食欲大动,一点食物的味道都不能留给他们,否则,他就是在赤裸裸地刺激、挑衅他们。

柯洛雷并不知道自己是卡斯顿中校与埃尔波特女人的私生子,他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并学会了多国语言,一直以为这是家族财富传承的结果。母亲过世以后,他更不清楚自己如何鬼使神差地就来到了这里,并在卡斯顿中校的提拔与庇佑下一直稳坐领袖的位置。

今年,他已经22周岁了,这里新来的长官克索斯十分器重他,可是再过三年,他也要离开这里了。为此,他感到迷茫——失去这里的一切,回到埃尔波特,他甚至不知道用那么多钱来做什么?最近,他越来越想念卡斯顿中校了,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人生的启迪。

所以,当他依靠在塔楼栏杆上,与一名士兵品分享克索斯赏赐给他的一盒香烟时,当他点着火吐出一口烟雾,又因营地外面出现的一个人,而迅速扇开那些烟雾时,他掐灭那支烟,夹在耳朵上,大叫着“东方先生”,并从十几米高的竖梯上迅速滑下去,又风驰电掣般地跑到营地外面去迎接他。柯洛雷知道,东方先生是唯一知道卡斯顿中校住处的人,他甚至可以从他的身上嗅到中校时常吞吐的那股烟草味。

拥抱过后,东方先生又伸出手与柯洛雷握紧,“很高兴,再见到你时,你依然生龙活虎。看样子还长高了不少嘛!”

柯洛雷笑着说:“尊敬的东方先生,您能告诉我卡斯顿中校住在哪里吗?”

考虑到卡斯顿中校的安危,东方先生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告诉柯洛雷,他在最后叮嘱他说:“无论你与新任长官克索斯的关系有多么甜蜜,也不要告诉他卡斯顿中校的位置。”

柯洛雷知道在卡斯顿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新任长官并不是他的部下,这么反常的事情他当然有所警觉,“放心吧,东方先生,我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去见卡斯顿中校的。”

柯洛雷拉着东方先生走进营地,他问明了他此行的目的,当得知东方先生是要去2号淘金者营地为卡斯顿挑选一位卫兵时,他本想自告奋勇,可东方先生别有深意的眼神再度使他回归理性。柯洛雷知道这里离不开他,为了那些埃尔波特的族人,为了他们能在25岁时安全离开这里,他只能像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任凭风雨洗礼,也要寸步不离。

“今年要离开的淘金者有八名,在最后一名过完生日以后,我就会送他们到后方的封锁区,他们会在那里乘坐返乡的豪华客车,然后与他们的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虽有不舍,可柯洛雷依然希望他们离开,在遭受世人排挤的情况下,年轻,甚至处于青少年阶段的埃尔波特人成为淘金者,似乎已成为唯一的出路。

东方先生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些话他不想经自己的口说出来,他不能让柯洛雷在军管区丧失理性,疯言疯语地说出实情,那样,他会死得很惨,会被机枪打成筛子,而听到他这些话的族人,也将无一幸免。他真该去见见卡斯顿中校,让那个曾经心肠坚硬冰冷的人来告诉他一切。

柯洛雷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他看出东方先生不想在耽搁下去,便准备了很多补给给他带上。

东方先生告诉柯洛雷:“我已不再年轻,更深知贪婪的恶果。”然后,他只挑选了几样必需品带在身上,其余的,则让柯洛雷寻找到机会,去找卡斯顿中校时,带给他们。

送走东方先生以后,柯洛雷的心就像长出了翅膀,但他仍要克制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如何去见卡斯顿中校。

在没有见到卡斯顿中校以前,柯洛雷最先见到的是在河边清洗衣物的珍妮。洒满阳光的河面银光闪闪,飘忽的水光映在珍妮的白皙红润的脸上,使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位跌落凡尘甘愿平淡的仙子。在浅滩嬉戏的伊芙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生面孔,他伸手指向柯洛雷,兴奋地告诉给珍妮。

发现柯洛雷正呆呆地望着自己,珍妮下意识将手伸向背后,“你是谁?”

柯洛雷回过神来,依旧贪婪地盯着珍妮看,“你是埃尔波特人?”

珍妮戒备地看着他说:“请你离开这里。”

柯洛雷从兜里掏出两块巧克力,抛给河对岸的伊芙,对珍妮说:“据我所知,这里的埃尔波特人没有一个像你这么美丽,你也不像是一个自律的淘金者,因为你的体态过于丰满。”

“你也不是,我能看出你的体重严重超标了。”珍妮又毫不客气地重申道:“这里很危险,请你离开。”

柯洛雷想了想,说:“是东方先生让我来找卡斯顿中校的。”说完,他又细致地描述了东方先生的样貌特征,并说出他要为卡斯顿中校寻找卫兵的事情。

“这么说你就是那名卫兵?”珍妮把之前那名卫兵留下来的手枪又悄悄别在后腰上。伊芙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塞给她一块巧克力,“姐姐,很好吃,很甜。”

“不是,但我与卡斯顿中校的关系更为亲近,因为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我是1号淘金营地的领袖柯洛雷,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珍妮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刚来这里时就是被一辆汽车拉进了1号营地,或许她与柯洛雷曾有一面之缘,但在当时她那颗被仇恨屈辱的填满的心已经装不下多余的情节了。

柯洛雷挽起裤脚,急切地趟过河水,这样他就能更清晰地欣赏到珍妮的美丽了。

在过河的时候,柯洛雷已经忘记了去见卡斯顿中校的事情,而是出于一种本能的需求。

珍妮再度紧张起来,她这一次拔出了手枪,枪口指向柯洛雷,“别过来,别以为我不敢开枪。”

柯洛雷踩到河滩上才停住脚步,他呆呆地看着珍妮,想起来母亲曾说过的一句话,一个女孩最美好的样子,一定是在她笑起来的那一刻。可眼前的这个性情刚烈的女孩,还没有笑,他就感觉到自己已经沦陷了。

面对毫不畏色的柯洛雷,珍妮放下了手枪,但在心里做好了随时抬手打出一枪的准备。直觉告诉她,柯洛雷不像是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她让他在此等候,要回去问一问克斯顿中校是否有这回事。

再次回到河滩,伊芙没有跟来,珍妮用黑丝带缠住柯洛雷的眼睛,又用一条绳子牵着他走进丛林。路上,为了缓解沉闷的气氛,柯洛雷自以为是地说道:“真不知道卡斯顿中校会有你这么美丽的女儿!”

珍妮停滞了一下,又继续走。不是所有的误会都需要一个解释,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配得到一个解释。

柯洛雷走进木屋,在看到卡斯顿中校的一刹那就哭了出来。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军官了。躺在床上胡子拉碴的卡斯顿中校比柯洛雷儿时记忆中那些街头的流浪汉还要悲惨。

强大的心里落差使柯洛雷的眼泪夺眶而出,甚至有些不敢相认。

“我的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卡斯顿中校混浊的眼中放出光来,他曾在梦中无数次见柯洛雷,现在,他最想区分一下现实与梦境有什么不同。

柯洛雷顺从地走到床边,单膝跪地,并从被子里拿出卡斯顿中校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头上。

“孩子,你比以前高了,结实了。天呐!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五年”柯洛雷说,“请允许我留下来照顾你好吗?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无比心碎,因为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父亲。”

卡斯顿中校欣慰地笑了笑,眼角也流出了热泪:“这样不好,你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接下来,你要听我把话说完。”

柯洛雷轻轻抹去卡斯顿脸上的泪水,却任由自己的眼泪肆意流淌,因为他清楚,在卡斯顿中校面前,自己不能一次性擦干眼泪。

“当年为了让你成为领袖,我虚报了你的年龄,实际上你只有20岁。而我也高估了自己的未来。我现在这副样子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你一些事情。”卡斯顿中校停顿下来,似乎陷入了思考中,他想了很久才又说道:“淘金者25岁以后,不会拿到属于自己的财富,也没有衣锦还乡这回事。”

此言一出,无异于是晴天里的一声惊雷,柯洛雷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不通,但又能预感到极度的恐惧。卡斯顿中校一直是个行动派,所以,他不会说危言耸听的话,但这一次,明显不一样了?

“为什么?25岁以后的那些淘金者究竟去了哪里?”

卡斯顿中校深吸一口气,他更加能感受到话题的沉重,因为他曾是事件参与者和执行者。但他能向柯洛雷说的,似乎只有两个字,“死了。”

“死了?是被那些士兵杀死的吗?为什么?”柯洛雷追问。

“埃尔波特人从未摆脱过历史强压在他们头上的沉重命运。”卡斯顿中校转动眼球,看向屋脊,避开柯洛雷那泪水与怒火交织的目光,“那些士兵,包括我在内都是在执行命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知道这句话不足以洗脱我的罪孽,可这就是真相。”

柯洛雷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个在1号营地里最有气力的领袖,在一刹那像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他想到了那八名即将“荣归故里”的淘金者,他们朝夕相处了很多年,有几个因为在采摘潘之花时触怒了枝蔓,为求活命而不惜抽刀自断手臂。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十几年前,当年轻稚嫩的他们踏上这片土地时,在那些军官、士兵眼里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25岁时,迎接他们的或许只有一颗射杀而来的子弹。柯洛雷的眼泪一直在流淌,可这一刻他的悲伤,不再属于卡斯顿中校。

“孩子,你要振作起来,还有三年时间。你还有机会带领他们走出去。”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柯洛雷再说话时,表情与声音都变得冷漠了。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瘫卧在床上的人,曾是一名无情的刽子手。他犯下了让自己无法原谅的错误,不,是罪恶,卡斯顿中校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

“等待”卡斯顿中校说,“耐心等待,同时,像一名优秀的演员一样,做好今天之前的你自己。”他这么说着,其实毫无办法。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离开的东方先生身上——那个神秘的东方人他总觉得他只窥见了他的冰山一角。发生在潘神的丛林的一切真相都不能让世人知道,所以,他奉命一直禁锢他,甚至可以为此杀掉他。但现在,很多事情都驱使卡斯顿中校向着另一个方向去思考。他整日躺在床上,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思考。

柯洛雷站起来,盯着卡斯顿中校说:“你就是一名很好的演员,因为直到今天我才算认识你。”

“如果你感到愤怒,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泄愤。”卡斯顿中校提高声音又说:“只要你回去时,还是原来的你。”

柯洛雷满怀愤怒的情绪,最后看了一眼卡斯顿中校,像看见的只是躺在床上的一具腐朽的尸体。而后他面无表情身离开木屋。他要卡斯顿中校明白,他不需要用这种手段来平复自己,他已经长大了。尽管,他也想不清楚为什么他想要他明白自己。

珍妮一直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一切。当门被柯洛雷推开时,她慌乱地跑开了。

在看到美丽的珍妮,与在一棵树下逗弄蚂蚁的伊芙时,柯洛雷突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他要带他们出去,活下去。这,或许也是卡斯顿中校的意图吧。

“你终于像一个美丽的小姑娘了。”尽管脸上的泪痕未干,可柯洛雷还是露出笑容,对珍妮说:“你刚才跑开的样子,很活泼。”

珍妮拔出枪来,在手上晃了晃,“不要误会,我只是喜欢从门前开始起跑而已。难道我不该拥有自己的游戏吗?”

柯洛雷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你这么美丽,什么都值得拥有。我真想采下天上的一颗星星送给你。”

“不需要。”珍妮另掏出黑丝带说:“你该滚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柯洛雷心事重重,那个隐藏着阴谋的营地令他心绪难平。

走到丛林外的浅滩,珍妮解开他眼睛上的黑色带,这是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次接触。柯洛雷做了一个绵长的深呼吸,终于嗅到了姑娘身上芳香的味道。突然,他一把抓住珍妮的手,盯着她惊慌的眼睛说:“这条丝带送给我吧。”

出乎意料的是,珍妮很快稳定住情绪,说出来另一句话:“你把他当父亲对吗?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点像。我指的是粗暴。”

说完,她甩开柯洛雷的手,并把那条丝带丢在地上,转身离去。

柯洛雷紧跟了两步,喊道:“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来会带给你。”但珍妮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匆匆地走进了丛林里。这使得他意识到刚才的问题好傻,有些后悔,或许换个别的问题,比如告诉珍妮:“其实我早就知道怎么走进迷魂阵。”她可能转身,甚至走回来和自己再聊上几句。

十一
乌龟也会飞(剧图)

不同于柯洛雷,2号淘金者营地领袖彼得罗夫是进入过潘神的丛林的人,他与军方的关系极不和谐,是凭实力坐上的领袖位置。

彼得罗夫依靠长跑和健身来维持体重,从不节食。人们毫不怀疑,他是淘金者里最能打,同时也是最有头脑的人。

大脑是最耗费能量的器官,彼得罗夫觉得别人不够聪明,与节食有很大的关系,因为这会使大脑一直处在供氧不足的状态,那种状态下的人会变得不爱思考,最擅长的就是做一些习惯性的事情,和一些不受意识支配的本能反应。

当他见到东方先生时,表现出一脸的困惑。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充满智慧。尽管他有些老,可是他面色红润,身材匀称,远道而来,步伐稳健,不像是长居于此的人。但传闻中,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在这里很多年了。

东方先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提出请彼得罗夫去做卡斯顿中校的卫兵。

“一个侵略过埃尔波特的人,居然需要埃尔波特人去保护!尊敬的先生,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如果你觉得我走了两天一夜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和你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那么,后面的很多事情你都不需要知道了。”东方先生略感失望地看着眼前这名精壮的年轻人,双手抱拳,即要告别。

“那你还有什么事?”彼得罗夫来了兴致,抬手压在东方先生的手上,示意他别走,把话说完。可是他使足了力气,愣是没把对方的手压下去分毫。他惊异地正视起东方先生,这才意识到来者不善。

东方先生似乎是轻描淡写地就拨开了彼得罗夫的手,继而说道:“我要借你的命用一用。”

彼得罗夫迅速后撤,在他并不算宽敞的私人帐篷里,与东方先生拉开了距离。

“是谁派你来杀我的?告诉我是谁?为什么?”

东方先生长叹一声,合上眼睛,思索了一阵,说:“有时候一个人出类拔萃,对他个人而言,未必完全是一件好事。没有谁要杀你,是我选中了你。”

彼得罗夫一头雾水地看着东方先生,听他又说:“看来,今晚我要在这里留宿了,为你接下来做出的选择。”

……

经过前半宿的长谈,和后半夜思考,彼得罗夫决定去做一件更有意义的事。但他没有擅自安排自己的权利,他的自由受到军方严格管控。领袖只不过是一个好听的称呼,谁都知道管他叫监狱里的牢头更为合适。

翌日,东方先生就去见了2号淘金者营地的长官,一听说卡斯顿中校需要一名卫兵,他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不,不,卡斯顿中校不应该来我这里挑选卫兵,他从未在此效力过。而且,我的人在这里过得很好,谁会愿意去伺候一个拉屎尿尿都离不开床的失宠军官呢?”

东方先生故作退而求其次,“那彼得罗夫怎么样?”

“他不是军方的人,而且他是埃尔波特人。卡斯顿会用他吗?彼得罗夫也不一定去。”

“彼得罗夫会去的,就看你愿不愿意放人。”

长官沉思一会,说道:“彼得罗夫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淘金者,你应该见识过他一身的肌肉,他对这里同样很重要。”

东方先生撩开衣摆,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那名长官,“这是东方古国皇室里的物品,原是一对,战争后成了孤品。老夫不想环璧其罪,想来也只有像您这么尊贵的人才配拥有它。”

长官将玉佩拿到灯下看了一阵儿说,“既然先生忍痛割爱,那我也只能笑纳了。”

彼得罗夫不会想到他的自由是通过以物换物的方式换来的,因为他觉得以东方先生的本事,长官多少也要给几分薄面,而他的自由恰好就该值那几分薄面。也确实东方先生没有离开营地,只是把去往卡斯顿中校现居地的路线告诉了他。

十二
乌龟也会飞(剧图)

珍妮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家里的信了,好在大部分时间快乐成长的伊芙填补了她的思乡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一直乐不思蜀。伊芙甜美地睡着时,珍妮的思绪会马不停蹄地直奔故乡。

“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派人去看望他们了?”

“是的,我的老部下都被调走了。”

面对珍妮的质问,卡斯顿中校说出了实情中的一部分。

“这就是理由吗?这么说你这只没有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已经威胁不到任何人了,对吗?”珍妮做出推测,她想要激起卡斯顿中校毫无意义的愤怒,让他更能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

“是的,还有更为残酷的原因,你只有17岁。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卡斯顿中校坦然接受了珍妮饱含挑衅的形容,与此同时微蹙的眉头蒙上了一层愁云。

“你居然会有心慈面软的时候!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这个“弟弟”是怎么来的。那时我只有16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珍妮威胁道。

卡斯顿中校惨淡一笑,“我不是因为怕死才不告诉你,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你的家乡闹了一场瘟疫,你的父母和你的弟弟都没能撑过去。所有的人都被集中火化了。可笑吧,羊花病都不能打败的埃尔波特人,却在瘟疫面前变得命比纸薄。你们与生俱来的抵抗力,也没那么令人羡慕了,因为它不是万能的。”

卡斯顿中校话音刚落,珍妮就眼含热泪咬牙切齿地拔出了手枪。

卡斯顿微笑地看着屋脊,“珍妮,能死在你的手里是我的荣幸。因为这一天我等很久了,更因为我爱你。”

珍妮缓缓扣动扳机,这一天她也等了很久。潘神的丛林的外面再也没有值得她牵挂的人了。而这里的仇恨也该因卡斯顿你的直言相告而做出一个了断了。

“你是谁呀?”

就在这时,木屋外传来伊芙的声音,卡斯顿瞪大眼睛喊道:“快去看看。”而珍妮已经提枪到了门口,一脚就踹开了门木,并将枪口对准外面。

十三

彼得罗夫见过很多种枪,就是没有见过一个女孩持枪。木屋门口那名美丽的女孩一脸愤怒地用枪口对准他,白皙的脸上两道泪痕在一抹阳光下泛着光亮,他感觉她和那把枪已经融为一体了,那种仇恨的属性似乎是与生俱来。

“把手举起来,举过头顶。”珍妮大声喊道,紧张的情绪已经从心头蔓延到了手臂上,她持枪的手不断地在发抖。

彼得罗夫确实呆住了,他因珍妮的美丽而忘却生死,又因她的一句话而服从地将双手举过头顶。

珍妮并没有开枪,她抱起伊芙向丛林外跑去。如果天堂在天上,那这人间就是地狱。她迫切地想要带上伊芙逃出生天,免受这地狱之苦。

“把他们带回来,快去!”

彼得罗夫刚一走进木屋,还没将卡斯顿中校看清楚,就听到了他下达的命令。于是,他转身向丛林外追去。一路他严格遵守东方先生教给他进出丛林的走法,因为一旦忘记,极有可能直面死亡。还有更为关键的,他从未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独自深入过丛林。

彼得罗夫跳入河水,最先捞起在水里扑腾的伊芙,然后返回上游把珍妮也捞了起来。

“让我去死。”全身湿透珍妮疯狂捶打着他,直到听见伊芙因呛水而发出的痛苦的咳音,这才安静下来。

彼得罗夫放下珍妮,河水并不深,连她的肩头都没能没过。他甩手给了珍妮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一刻,哭闹缓和的伊芙,突然又哭得更大声,同时剧烈的咳嗽使更多的水从他的嘴里溢了出来。

彼得罗夫抱着伊芙来到河滩,将他倒挂在身上,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珍妮也追上岸来,狼狈而紧张地看着他们。

“我不明白一个敢于去死的人,为什么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见珍妮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彼得罗夫又说:“赋予生命的神最讨厌不尊重生命的人,轻生而死的人会下入更深层的地狱。”

珍妮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她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很瘦,可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他身上时,里面隆起的肌肉清晰可见,那是力量的象征,是在营地里难得一见的一副身体。

彼得罗夫说:“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可以证明给你看。”说完,他高高举起伊芙做出要抛到河里去的动作。

“不要!”珍妮抓住彼得罗夫的胳膊,此时,伊芙的哭闹声令她无比心碎。

“所以,你刚才只是一种欠缺考虑的行为,对吗?”彼得罗夫正视着珍妮问道。

珍妮重重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从彼得罗夫手中将伊芙接过来,又向丛林里走去。回到木屋后,她反锁上房门,先给伊芙和自己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对卡斯顿中校说:“也许刚才那个人就是东方先生为你找来的卫兵,如果你不想他被毒死,就记住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父女。”

彼得罗夫回到刚才珍妮落水的地方,几次潜入水中,终于找到了那把手枪。他视若珍宝地把玩着那把手枪,又瞄向丛林深处做出开枪的姿势,“叭!叭!叭!”然后,他的脑子里浮现出珍妮的样子,年轻美丽的面庞、金色的头发、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这别开生面的初见。他回忆起东方先生的介绍,“卡斯顿中校有一个漂亮的女儿,还有三岁大的儿子,这是苦难的一家人,总之,不会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十四
乌龟也会飞(剧图)

虽然卡斯顿中校一再催促,可一开始的三天彼得罗夫并没有去营地领取生活物资。每天,他都要像凶猛的野兽巡视领地似的,走遍丛林外围十几公里的地方,每次回来都能从河里捕捉到新鲜的鱼。

珍妮看到被洞穿的鱼身,就知道这是彼得罗夫用了自己的方法。东方先生用鱼竿钓鱼,根本不会弄出外伤。看着他细心地处理鳞片,掏空内脏,又用盐将多余的鱼腌制起来。珍妮觉得自己和伊芙都需要这样一个男人。

“你没有带换洗的衣物吗?”珍妮端着木盆要去河边洗衣服,顺便问了彼得罗夫。

彼得罗夫拿过她手上的木盆,又拿出自己一身干净的衣服搭在肩膀上。

“埃尔波特短暂的冬天即将来临,还是我去吧。”他在上厕所时注意到珍妮来了月事,不能受凉,另外,他还想利用明天和后天去外面的林子里取些木材和干草再搭建一个新厕所让珍妮用。这样就不会出现他认为的尴尬事情了。

“这还是我的卫兵吗?”彼得罗夫走后,卡斯顿中校对珍妮抱怨道。

“至少彼得罗夫是个男人,而你呢?就像他弄回来的鱼一样残破不堪。”珍妮怼得卡斯顿中校哑口无言。她推开门注视着彼得罗夫的背影,突然觉得生活并没有那么糟糕,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绝望,而且,也不是特别期盼东方先生的回归了。

“你该告诉他,家里没有多少盐了,他需要拿上我的军官证去一次营地。”卡斯顿中校提醒珍妮。

“他连你的话都不听,我又有什么权利命令他?难道你要我用美人计吗?”珍妮从立着一面镜子的柜子里去取出剃须刀,她决定为卡斯顿中校刮脸,不想让彼得罗夫看出自己对“父亲”的忽视。

“我从未让任何人将刀架在过我的脖子上。”刮脸的过程中,卡斯顿中校终于能自下向上看到珍妮美丽的脸庞了,他有些激动地说:“没想到这事由你来做的感觉会这么好!”

“即使你如此的有个性,但也没能躲开别人的冷枪。”珍妮冷漠而悉心地为卡斯顿中校刮着胡须,心里却时刻都在想着彼得罗夫,那个精壮的男子从相见第一天起就像一颗种子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了。

木屋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伊芙喊着“东方爷爷”的声音。珍妮为卡斯顿中校擦干净脸,这才出去迎接。

东方先生是从1号淘金者营地回来的,还带回来很多的补给品,当然很大一部分是柯洛雷通过私交帮他带出来的。珍妮走出去接过他手中的一个袋子,“先生,你都不知道伊芙有多想你!他做梦的时候还时常喊‘爷爷’呢!”

东方先生笑呵呵地说:“我相信这里的人都很想我。”

伊芙却撅起小嘴巴说:“不,我想和彼得叔叔去河边玩,他可以教我用鱼叉捕鱼,可是姐姐不让我去。”

东方先生笑着对珍妮说:“你应该给予他足够的信任,彼得罗夫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没来之前他可是2号淘金者营地的领袖呢。”

珍妮被说得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低下头,突然很想去河边看看。

“先生,这次的物资里有皂角吗?彼得洛夫在河边洗衣服,又多了一个人,他带去的那块不够用了。”

“本来没有,是柯洛雷忽然想到并偷偷给我带了几块。”

东方先生走进木屋,先来到床前看望老朋友。他将头探到卡斯顿中校的脸部上方,也让他看见自己。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珍妮快速翻找起布袋,找到一块皂角后就向两人告辞去往河边。也要跟去的伊芙被东方先生一把拉了回来,又抱起亲了亲,“你这个小坏蛋,来了新朋友就不想爷爷了吗?”

十五

彼得罗夫在路上碰见了东方先生,他立时想到了两人商量好的计划,尽管一些细节还不是十分明确,但两个人都选择了将此事暂时遗忘。见到木盆里有珍妮衣物,东方先生眼底闪过一丝异样,洋溢在脸上的笑容也随即僵滞了一下,“勇敢的年轻人,希望你不会为任何事而做出改变。”

此言一出无异于是一种警告。彼得罗夫的心脏像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压住。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先生,请放心,我知道什么叫以大局为重。”

别过东方先生,彼得罗夫心事重重地来到河边,又心不在焉地洗起衣服。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走神,这感觉既纠结又令他享受,尤其是当他拿起珍妮最近常穿的那条裙子时,他紧张地四下观察一番后,将它盖在了鼻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注意到流波上浮着的那道人影,其实此前她一直在他的心中,一直是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影子。

“在想什么?”珍妮先开了口。

那美丽动听的声音一下子就撞进了彼得罗夫的心里。水中的倒影俯下身来,少女的淡淡的体香再度令他目眩神迷。

彼得罗夫干脆跳进水里,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燃烧,身体也在着火。他仰躺在水面上,仍能看到湛蓝如洗的天空中珍妮美丽的面庞像流云一样飘荡着。

“我在问你刚才在想什么?”珍妮拉起长裙以防蹲下时裙角被河水侵湿,衣服都洗过了,晾在被太阳晒得到的鹅卵石上,以有一些冻硬的迹象。

“我在想我真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彼得罗夫想了半天,好像只有这句话是可以说出来的。

“如果你很善于表达,你又要说什么呢?”珍妮向彼得罗夫那里撩拨起水花,那些顽皮的水花一波波落在他身上,像代替珍妮催促着他。

彼得罗夫又是想了好一阵,最后干脆沉进水里,再钻出水面时他说:“珍妮,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你有没有听说过外面的世界。”

珍妮停了下来,忧伤地说:“以前很想,每天临睡前我都许愿第二天一早自己能长出翅膀来,然后飞出去。现在……”她看向罗彼得罗夫,“你会带我出去吗?”

彼得罗夫脱掉上衣,在河水里投了投说:“也许会吧,只要你想。”

珍妮重重地点点头,这一刻她感觉有很多话要和他说,比如卡斯顿中校不死,她即使过了25岁也不可能离开这里,再比如伊芙其实是她被卡斯顿中校强暴后生下的孩子,还有她从第一眼见到彼得罗夫就深深地喜欢上了他……她还想知道彼得罗夫对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可是,这一切都令她感到自卑,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彼得罗夫走上河岸,肌肉撑起的古铜色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水润的光泽。他越走越近,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先扑过来,看得珍妮心脏砰砰直跳,脸红得像晚霞一样明艳。但她还是倔强地盯着他看,甚至有些盼望着彼得罗夫的性情里能有一些粗暴成分在此时发挥作用。

“你真的渴望离开这里吗?”彼得罗夫问道。“你愿意带我离开吗?”珍妮在他修长身影的笼罩下,向他投去渴望的目光。此刻,只有珍妮自己知道,离开潘神的丛林已不是她最想达成的梦想,能和眼前的人在一起,一起离开,才是。

彼得罗夫闭上眼睛,但他的眼睛仍能看到太阳照射在他眼皮上发出的红光,那光美好得就像珍妮的嘴唇一样充满了诱惑,这迫使他喉结蠕动,一下一下地吞咽着欲望。

十六

晚上,东方先生做好了一顿美味的蛇宴,在炖蛇肉的汤里他还放了两尾鱼用来提味儿。珍妮和彼得罗夫从未在潘神的丛林里见过蛇,甚至连卡斯顿中校表示惊奇的同时,也坦言很久没有吃过这东西了。尝鲜的快感一直萦绕在几人的心头。

饭后,东方先生在院子里架起干柴,洒上植物油,并将引燃篝火的任务交给伊芙,他则在一旁指导,并随时保护。彼得罗夫帮助珍妮把卡斯顿中校从床上架到轮椅上,然后在他腿上盖上一条毛毯,再将他推出来。当看到头顶高悬的一弯银月时,卡斯顿中校非常激动,他的眼底泛出了泪光。轮椅后面的珍妮低声对彼得罗夫说:“感谢你的到来,我的父亲才有机会看到美丽的夜空。”

彼得罗夫很有礼貌地说:“别客气,珍妮小姐,这是一名卫兵应尽的义务。”

“还包括你要按时去领取物资,与发放物资给你的人搞好关系。”卡斯顿中校补充道,并表现出对之前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的表情。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他与卫兵之间还存在着情敌的关系。

先前,彼得罗夫一直住在东方先生的舍下。在属于他的木屋还没有盖起来之前,两人需要共处一室。在篝火旁卡斯顿中校为伊芙讲起了故事,都是一些和平时期世界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在讲述中他显得无比怀念。听得津津有味的还有珍妮和彼得罗夫,两人也意识到了活得久的好处,至少可以经历很多事,完整地表述出来,在经历那些事时的心境,更是值得他们羡慕的佐证。风起时,在飘忽的篝火旁,两个人的手悄悄地牵在了一起。但彼得罗夫很快想到了什么,马上就又松开了手,珍妮悻悻然地盯着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彼得罗夫,突然,狠狠地一拳打在他健硕的肩膀上。

东方先生诧异地看过来时,珍妮马上解释道:“我以为那是一只苍蝇,原来是一支叮了人就不愿意负责的大蚊子。”

这话像饱含信息暗语钻进彼得罗夫心里,也令他的脸在曳动的火光中红了起来。他觉得珍妮很聪明,他可从来都没撒过谎。

东方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没有蚊子会为一条被它叮咬过的肩膀负责,除非它的生命里需要那条肩膀。”

在安顿好卡斯顿中校后,彼得罗夫跟随东方先生回到他的木屋。一进去,东方先生就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寄居的彼得罗夫把里面收拾得很整洁。

两个人都没有睡意,东方先生将煤油灯放在桌面上,示意彼得罗夫坐下来。

“蛇肉好吃吗?”

彼得罗夫点点头,“很鲜美。你是在哪抓到的?”

东方先生笑着说:“其实那不是蛇肉,而是潘神之花的藤蔓。”

“什么!”彼得罗夫差点用屁股就从凳子上跳起来,“你是说你砍掉了潘神之花的藤蔓?”

东方先生保持着微笑说:“这很难吗?”

彼得罗夫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是很难,而是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骗我。”

东方先生收起笑容,甚至有些愤恨地说:“重点是,那些自命不凡的生物学家真的搞出来了一种生物。”

“潘神之花是一种生物!”彼得罗夫像无知的少年一样感觉自己正在经受头脑风暴的洗礼,“那你之前说的那棵可以献祭的潘神之树也是一种生物吗?”

东方先生点点头,忧心忡忡地对彼得罗夫说道:“还有五年你才25岁,你可以用这五年寻找自己的幸福。”

彼得罗夫严肃起来,“先生,我希望这是你对我的最后一次试探。如果我的生命可以换取埃尔波特人的自由,我将在所不惜。因为,那将使我的生命更有意义。”

东方先生起身对彼得罗夫深施一礼,“我以为年轻人会很不定性,善变也是常事。勇敢的年轻人,即将走向伟大的彼得罗夫先生,请你原谅我吧。”

彼得罗夫还礼道:“希望先生也能遵守诺言。”

十七

东方先生开始辟谷了,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瘦得眼窝深陷,皮包骨头,和营地里那些淘金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了。最后的五天,他连鲜美的鱼汤都不喝了,只靠喝水来维系生命。

看到东方先生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刮跑的样子,伊芙总是背地里担心地问珍妮,“爷爷吃不下东西,他是不是要死了。”他不只问了珍妮,还问了彼得罗夫和卡斯顿中校。对于这个不满十岁就开始关切生死的孩子,没有人能确切地给出答案。最后,他不得不冒昧地去问正在把自己活活饿死的东方先生。

与此同时,彼得罗夫也在从早到晚做着腿部力量训练;绑着沙袋跑步,从河流窄的地方,蛙跳到对岸,再跳回来。他的训练强度每天都会增加,吃的却和从前一样多。所以,他也越来越瘦了。

珍妮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问彼得罗夫:“你这样跳来跳去的,会跳出潘神的丛林吗?”她原本想说:彼得罗夫,你看起来真像一只蚂蚱!可她已经好久没见过那种生物了,考虑到彼得罗夫应该也是,所以,她换了说词。

彼得罗夫跳到河对岸,目不转睛地盯着幽深的丛林,一时间竟忘了回答珍妮。直到她再度提及这个问题,并加重了语气,“我在问你,这样跳来跳去的,能跳出丛林的包围吗?”

彼得罗夫突然看向珍妮,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地瞪大了眼睛,“不,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彼得罗夫走开了,是他的心在引领逃亡,珍妮那双能带给他灼烧感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盯着他。但东方先生的回归,将他从梦中唤醒,再也不能坦然接受那样的目光了。

东方先生说珍妮是个很刚烈的女孩,她愿意为值得的人和事忍辱负重,更不息为此付出生命。

经过与东方先生的彻夜长谈,彼得罗夫更加坚信那是他在提醒自己。他对东方先生说:“珍妮能做到的,我也能,为了值得的人和事,忘却苦难与生死。”

“还有一个人也能做到。”东方先生说。

“是谁?”彼得罗夫追问。

“柯洛雷。”东方先生回答。

“他见过珍妮了?”彼得罗夫又问。

东方先生点点头。

那一刻,彼得罗夫觉得自己全明白了,但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句:“我不是为了珍妮,我是为了族人。”

东方先生说:“抛开儿女情长,柯洛雷也会为了族人做出牺牲。”

这句话点燃了彼得罗夫的斗志,为此,他最后一次去一号营地领取补给的时候,和柯洛雷大打了一场。他把柯洛雷的半边脸按在泥土地上,嘴巴凑到他一只朝向天空耳朵上,“带领他们走出去。”

柯洛雷的身体一震,他想起了东方先生的话,突然感知到这个人要去做的事情是何等的伟大。

彼得罗夫扛起补给离开营地,走向更远的丛林。柯洛雷仍旧躺在地上,他翻了个身,张开双臂,似乎要去拥抱天空中飘过的每一片云朵。

营地里的人都以为柯洛雷是被打傻了,他后来爬起来,没有拍掉身上的泥土,而是朝着彼得罗夫离开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一声比一声响。再起身时,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献血,他对营地里在场的人说,“他叫彼得罗夫,曾是二号营地的头领。你们要记住他,因为只要你们还活着,总有一天会觉得自己亏欠他很多。”

十八

数月后

“你见过从地面升起,燃烧着划破苍穹的流星吗?”

这是穿越潘神的丛林的前一晚,东方先生说过的话里面的其中一句。

而今,彼得罗夫差不多要与潘神之树融为一体了,只有一颗头颅保持着仰视的姿态露在树皮外面,他终于看见了那颗从地面升起的流星了,它划破长夜的样子,像是在宣告埃尔伯特人在向命运发起抗击,还有丛林内部边缘发出的喊杀声、枪炮声,他可以感知到那是柯洛雷在带领埃尔伯特人对抗追兵的声音。渐渐地,丛林里面也有了嘈杂的脚步声。彼得罗夫长出枝干和叶子的嘴发出的呜噜呜噜的笑声,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潘神的丛林里发出脚步声,这声音也在他心上插上了一对翅膀。他在心中默念:柯洛雷请带领族人与我的灵魂起飞吧,尽管我们经历的战火将在内心永续直至死亡,可无时无刻我们不向往并珍视自由与和平。彼得罗夫留下了眼泪,一切的一切在告知他,他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潘神的丛林只有一棵树,被东方先生称之为潘神之树。那是一棵充满邪恶思想的树,正是它将邪恶与嗜血传导给了每一株潘神之花。

穿越之前,彼得罗夫自断一只手臂,用另一只手臂上握紧的长刀齐根砍断了东方先生的双腿。这样一来,伤好后,彼得罗夫背着东方先生穿越丛林时就不会引来潘神之花的攻击了。丛林中,他苦练的体力也将最大限度派上用场。

东方先生说,他只要到丛林外面就会用手爬到更远的地方,会从热爱和平的东方古国搬来救兵,并把以卡罗兰共和国为主的联合国军对这里所做的一切公诸于世。

他做到了,东方先生做到了。彼得罗夫也将做到。他在回去的路上按照东方先生的提示找到了丛林中心地带的潘神之树,并利用树的贪婪入侵了它。烧死潘神之树不会令那些潘神之花忘掉杀戮嗜血的性情,相反,会使它们各自为战,更加嗜血。只有控制它,控制它不要发作。

最后看一眼不断燃烧着划破苍穹的流星,彼得罗夫将头埋进树的身体里,他用他的善良与对和平、自由的渴望控制着潘神之树,并将他的思想通过密布在地下的根须传递给每一株潘神之花。

此刻,彼得罗夫就是神,是丛林的主宰。他允许人们穿越丛林,允许他们肆意砍杀那些挡路的藤蔓而不遭受反噬。尽管,这会令处于连接状态的他痛苦不堪,险些丧失理智,放出树中的恶念。他一次次想到了族人,想到了珍妮、伊芙和东方先生。最终,他挺了过来。等到丛林里没有了脚步声,潘神之树也将完全屈从于他。

没有人知道彼得罗夫去了哪里。珍妮领着伊芙跌跌撞撞地跑出丛林,在见到东方先生的那一刻,第一句问的就是彼得罗夫在哪里?

东方先生放下信号枪,命令东方古国的士兵不必再往信号枪里填装弹药了。柯洛雷是最后一批冲出来的埃尔伯特人,他身上还背着卡斯顿中校。后面的追兵在看见东方士兵的那一刻,便放弃了对淘金者赶尽杀绝的念头,只敢在丛林外围徘徊。

“结束了,结束了。”被固定在轮椅上的东方先生望着幽暗的丛林深处喃喃自语。珍妮惊奇地发现他的眼眶竟然饱含泪水。卡斯顿中校的眼泪已经一钱不值了,但东方先生还是第一次这样释放情绪。

柯洛雷安顿好卡斯顿中校后,面朝丛林跪了下来,所有的埃尔伯特人都跪了下来。

“东方先生,彼得罗夫到底在哪?”珍妮仍在追问。

“没有什么彼得罗夫,他是潘神的丛林里唯一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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