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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语言 49 浮生

2019-08-08  本文已影响26人  蒋云儿
无声的语言 49 浮生

车轮在崔正武的操控下平稳地驶离晴山小城。

一路上,草木丰美,大片的庄稼摇曳生姿,豆角、黄瓜都开始结实,路过的小城市,草坪齐整,空气里飘散着叶绿素的香味。白云就像从大卷棉花糖上撕下来的,一缕缕随着风向着他们的行驶方向追逐。

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赵陈已化草木为灰,归于尘土了。如此来看,更是不容记挂的虚无。

赵恬恬觉得自己终究会得到些什么,类似报应一类的东西。她没有尽到女儿的责任,又促成了父母的分离,曾经,带着那么浓烈的恨意。

或许这种东西早就已经准备在她的必经路上,隔着遥远的距离开始侵蚀她,让她日日夜夜都停不下来胡思乱想,让她被失眠折磨的身心疲惫。如今她正站在那东西的对面,总要努力克制,才能阻止身体不自觉地瑟瑟发抖。可是她终究不明白那是种什么东西,因此压力和恐惧怎么也消除不了。

半睡半醒中,她的头发感觉到一个人的手指,把敏感的抚摸传达到她的皮肤上。

邹斌把衣服盖在她的身上,她则心安理得地靠在他的身边。车辆平稳时,他抱着她,颠簸时,也用同样的姿势抱着她。那是缓慢的温情的烘烤,填补着赵陈本该存在的位置,让她感受到了许多年渴盼的安稳。

恬恬不敢睁开眼。如果一个人可以一辈子这样紧抱着自己,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那样的话,她怎么就不能去爱他一点呢。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可爱,她只能想,父亲不也是爱上了林皖么,林皖有什么可爱呢!邹斌的表白像雨后的虫鸣一样,虽是说来就来,可也让人觉得顺理成章。

他们的车离晴山越来越远,飞跃到身后的景色,就像被遗忘的记忆,开始变薄了,逐渐就觉得影响不那么大了。六个小时之后,高楼林立,天空被剪裁成不规则的几何图案,棉花糖似的白云也变得无头无尾,巨大而无法移动。

“恬恬,我和老陆在很久以前等你!”姜唯在电话里说。

“很久以前”是个烤肉店,总有半扇羊肉吊在门廊。

“我很累,什么也不想吃。”

“那老邹呢,他吃不吃?不是还有个司机吗?”

恬恬侧过脸看着邹斌,邹斌伸手把电话接过来:“你们先吃吧,恬恬累了,我先把她带到我那去。一会儿她睡了我去找你们。”

邹斌放下电话。

“我这样安排可以吗?”

“你家那么多人,我不去。”

恬恬觉得不想见任何人,尤其不想面对他们的关心,不想做什么场景复原,接受怜悯、施舍,哪怕一点点关心。她制造了罪孽深重,只希望一切都过去。那些恶果,她要自食。

“只有你一个,没别人。”

“空房子更不要。”

“那我陪你。”

“你去吃饭吧,我……”

“没别的地方一个人待着。”邹斌把恬恬的手放回到她自己的腿上,“在我那什么都有,本来就是我自己独处的地方,你可以看书,看电视,喝咖啡,怎么都行。”

恬恬盯着自己的手背,凉丝丝的,少了邹斌的手放在上面,竟然不太习惯了。她又把头轻靠在邹斌的肩上,果然没有在倪鹏身边时那种明显的罪恶感。

“我想吃甜食。”恬恬叹气说,“一口气吃饱。”

“好,那咱们打车去,让老崔去找他们吃肉!”

恬恬有些敷衍的淡淡地笑。

他们走进一个门口摆满花盆的小店,坐下后,邹斌先点了喝的,就让恬恬坐在那里等他。

她想象中的法餐是从电影里幻化的,长长的桌子,中间摆一瓶花,高度正好挡住对面两人的脸。两位男服务生穿着黑色制服,有白色外翻袖口和领巾,手持托盘,站在对坐的两人身边,分别为他们从遥远的餐盘里夹取食物。她想象着服务生细长的,骨节明显的,洁白的手。

可是来到面前的,却是一位接近五十岁的阿姨。阿姨盘着头发,衣服是修身的款式,穿一件白色带荷叶边的围裙。赵恬恬抬眼一望,几个服务生都是这样的。她不禁想起北京闹市里的一家以过桥米线闻名的酒楼,所有的服务生全是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他们行走如风,脊背挺直,满面红光,左臂上搭一条白毛巾,与客人慢悠悠地交谈。他们提供的是最时髦的服务,可微笑和眼神里,全是旧时光。

“小礼物。”邹斌把一个白色盒子放在桌上,轻描淡写地眨了一下眼,却显得有几分笨拙。一双手突然从桌下拿出来,在桌面上想抱在一起又觉得不自在,像是抱着什么球状的易碎品——“该放在哪里呢?”他好像这样想着。

白色方形礼盒上,以十字形系着粉红色缎带。在盒子中下部分,向内凹陷镌刻盒子中物品的合法身份。

在邹斌缓慢笨拙的手指动作下,礼盒里面出现一只挂着金色细金属链条的羊皮手包,明显的奢侈品标记在恬恬的心里撒过一阵不安。

她坐直身体,注意力都放在酒店的氛围里,故意把双眼的神采隐去了。

“先吃饭吧,我都饿了。”恬恬把礼盒向邹斌轻推了一下。

邹斌尴尬地收回目光,点点头,向身边的阿姨说:“我们点菜。”

整个吃饭的时间里,赵恬恬都在逃避,不知不觉中已经将盘中的食物用尽。

“要不,去hall坐一会吧。”邹斌问。

恬恬抬起头,想起这许久他都没有照管过家业,确是她的不好。甜食让她的心情开阔了些,索性点头答应 。

回忆中,骰子桶“哗啦哗啦”响,在音乐声中清晰可辨。陆龙游玩得游刃有余,不时地从他身边传来轻玉的喝彩。邹斌好像本来就不擅长玩骰子,总是输,可是他愿赌服输,也喝了很多酒。

如今,轻玉已经失去了自由身,她与邹斌之间隔着一层糯米皮似的网,只要她的身上稍微散发温度,这层网就会破,她就避无可避了。

他们躲开常走的后门,让服务生不要声张。

昏暗的灯光下,有几个大块的阴影,在那里面藏着一些了无生趣却懦弱无能的肉体,坍缩在椅子里,任何人都能看见他们空空荡荡的胸口。

大厅里忽然响起轻柔的钢琴声。

人们安静下来,像沸腾的水忽然断了火。不知道是谁带了头,几对男女在舞池里跳起交际舞。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走进舞池,几对年轻人禁不住这舞蹈的慢节拍,都纷纷退到外围,最后只剩下这一对夫妇了。

男人穿着西装上衣,口袋里露出手帕的一角,女人穿的是耦合色西服套裙,薄薄的嘴唇上涂着口红,像是来这个地方寻找回忆,作为纪念。

他们轻轻握着彼此的手,却根本不在手上用力,节拍一点不差,行云流水,音乐早就在他们的心里了。

不知不觉,音乐结束,全场寂然无声。赵恬恬忽然就陷入对这一段音乐的回忆和向往中。那一对年过半百的舞者,给在场的所有人表演了一场若梦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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