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缘舞] 第一章
温馨提示:本作衔接《光辉真言》,可能含有该书的剧透,请谨慎阅读。
莉芙特正要大显神通。
她在塔石科北部的旷野上疾步飞驰,那里距离阿兹米尔有一周多一点的路,沿途丛生的棕草只有一两尺高,零星的树木挺拔虬曲,树干宛如交织的藤蔓,树枝没有往外长,而是直指苍穹。
这种树本来有学名,但她认识的人都一口一个“倒毙树”,因为它的树根能屈能伸,整棵树在飓风期间会自行躺平,之后才会重新起立,像是在对拂过的风比画粗鲁手势。
莉芙特的脚步惊到了一群在附近吃草的斧蹄鹿。这些瘦巴巴的动物将两条前爪收在身前,撒开四条腿,一蹦一跳地逃开了。它们身上不长什么壳,不要太好吃哦。但这回,莉芙特就是没心情填肚子。
她跑路还来不及呢。
“主人!”她的宠物虚渡温达喊道,在她身边化为一根藤条,沿着地面急速生长,与她步伐一致。此时他没有露脸,却还能讲话,真是扫兴。
“主人,”他苦苦央求,“我们就不能回去吗?”
没门。
莉芙特使出大法,唤起体内能让她发光的神物,把它抹在脚底,发动溜滑术。她纵身一跃,开步滑行。
顷刻间,地面失去摩擦力,她如履冰层,迅速穿过草地,周围的草叶纷纷受惊,一拨拨儿地向她“折腰”,赶忙缩回石坑里。
她左右穿梭,黑色长发迎风飘扬,棕色的贴身背心好好地塞在宽脚裤里,套在外面的宽松衬衫恣意随风翻飞。
她在风儿的陪伴下一路滑行,倍感自由。空中有只白丝带般的小风灵跟上了她。
结果她却撞到了一块石头。
那块可恶的石头异常坚挺,被一簇簇长在地上和攀附在石面上的苔藓牢牢定在原处,这样就不会被风吹走。莉芙特的脚蹭了上去,一阵剧痛袭来,她被掀翻到半空,而后迎面摔倒在石地上。
她下意识地给脸施上大法,用脸贴着地面继续滑行,碰上一棵树才停下来。
那棵树缓缓倒地装死,枝叶簌簌而动。
莉芙特坐起身子,揉了揉脸。她刚才划伤了脚,但伤口遂被无敌大法封上,迅速痊愈。她的脸也不怎么疼了。当她某个肢体部位变得灵光时,那个部位就不会和任何表面产生摩擦,像是能……直接滑过去。
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傻透了。
“主人。”蜷成一团的温达过来了。那些爱讲究的人就喜欢在家宅外头种上他这样的藤条,用来遮盖比较寒酸的地方。只是温达身上还有一些晶体,这些晶体有意无意地探出头来,像是脚趾甲长到脸上去了。
温达移动的时候不像泥鳅那样扭来扭去,而是逐渐往前生长,在身后留下一道痕迹。这道痕迹稍后就会结晶,再化为粉末。虚渡可真奇怪。
他像绳子一般缠绕成好几圈,形成一座“藤塔”,“塔顶”长出一张由藤条、藤叶和宝石构成的脸庞。
他开“口”说:“拜托了,主人,别玩了好不?我们得回阿兹米尔!”
莉芙特起身道:“回阿兹米尔?我们才从那儿逃出来!”
“什么话!进了宫哪有逃出来的?主人,你可是陛下的贵宾!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吃就吃,还有——”
莉芙特两手叉腰,大声埋怨:“都是骗人的。不就是想蒙我吗?他们会吃了我的啊。”
温达听罢,顿时变得吞吞吐吐。像他那样的虚渡长得还不算吓人。他肯定……被别的虚渡嘲笑过,说他喜欢戴傻里傻气的帽子。他肯定也会纠正别的虚渡,在它们坐享人类灵魂时,向它们说明该用哪种叉子。
“主人,”温达说,“人类才不会吃同类,而你又是贵宾!”
“对啊,可他们给了我好多东西,这是干吗呢?”
“因为你救了陛下一命!”
“那我应该能吃几天的白食。”莉芙特说,“有一次我去劫狱,把人给搞出来了,那伙计就让我在他屋里白住了整整五天,还送了我一块好看的手帕。这已经算大方的了,回头看看那帮亚泽尔人,他们会让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吗?”她摇头否认,“他们就是想捞到点什么,没别的解释。瞧瞧,他们都饿成精了,就盼着吞了我。”
“但是——”
莉芙特又跑了起来。冰凉的石地坑坑洼洼的,随处是草洞,踩下去感觉倍棒。她没穿鞋。鞋有什么好的?青铜宝殿的大臣们送给她成堆的鞋,还呈上不少华服——那些舒适的外套和袍子实在是太大了,会让人迷失其中,而她难得一次才喜欢上柔软的衣料。
这还没完,他们又问起莉芙特:何不去上几堂课,学着认几个字?她救了高克斯陛下,那家伙可是阿卡希克斯大帝(亚泽尔统治者的威名),大臣们都很感激。看在她对大帝有恩的分上,他们信誓旦旦,说可以请几个先生,教她怎么穿戴得体、怎么识字阅读。
他们是一片盛情,但莉芙特快招架不住了。要是留在宫里,她还能当多久的莉芙特?距离她变成脸面依旧,整个人却变了味的女孩,还要过多久?
她又用起了大法。大臣们在宫里讨论过远古力量的复苏,还说到了光辉骑士团和代表基本自然力的飓能。
我会铭记那些已被忘却的人。
莉芙特发动溜滑术,在地上滑了几尺,而后摔了一跤,滚进了草丛里。
她用拳头捶了捶身下的岩石。这破地方。大法也好可恶。脚上比铺了层油还滑,这叫人怎么站得牢?她真该跪下来,像划水那样前进,这可简单多了,既能保持平衡,又能用双手把握方向,活脱脱就是一只四处横行的小螃蟹。
他们身姿美极,不仅能优雅穿梭,就连最细的绳索也能驾驭。他们还能在屋顶翩然而舞,有如风中的飘带……
那个百般追杀她的黑煞在宫里说过这番话,还说有些古人和莉芙特拥有同样的力量。他可能撒了谎,毕竟在那个节骨眼上,他正打算杀了她。
可他为什么要撒谎呢?他的态度那么轻蔑,仿佛她什么都不是,根本不值一提。
她咬咬牙,站了起来。温达还在喋喋不休,但她没去搭理,而是踏上荒原尽快开跑,惊到了周围的草丛。她来到一座小山坡的坡顶,一跃而起,给双脚覆上法力,然后猛地撒腿滑步。
前方的空气形成阻力,莉芙特一咬牙,干脆为全身覆上法力。
她飞速破风而行,一个侧转就下了山坡。气流滑过她的皮肤,仿佛够不到她似的,就连照过来的阳光也像是消解了。她完全进入运动状态,处在物质的结构之间,不受气流和地面的影响,速度快得连叶子都来不及缩回去。草丛在四周摇曳涌动,被她的力量拨到边上。
她的皮肤发出光亮,腾起缕缕氤氲的光雾。她欢笑着来到小山坡的脚下,纵身跃过几块大石头。
刚跳过去,她就迎面撞上了另一棵树。
笼罩着她的力场突然砰的一声消失,那棵树翻倒在地,旁边还有两棵树或许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也决定学个样。
她四仰八叉地躺在树干上,把两臂和树枝交缠在一起,盯着天上的太阳傻笑,一只形如光球的金色傲灵绕着她头顶打转。
这一幕被温达一览无余。“主人?”他问,“主人啊,你在宫里不是挺开心的?我都看在眼里!”
她不予置答。
温达接上前言:“还有陛下,他会想你的!你都没告诉他你要走!”
她心不在焉地说:“我给他留了记号。”
“记号?你会写字了?”
“风操的,我才不会。就在他们正要给他送饭时,我吃掉了盘盖下面的大餐,高克斯会明白的。”
“我看不会,主人。”
她在倒地的树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把挡在眼前的头发吹开。她没准真能在屋顶翩然而舞、没准真能驾驭绳索、没准真能……什么来着?平地生风?咳,这点她肯定做得到。她从树上跳下来,继续在荒原上前行。
只可惜她肚子饿扁了,看样子已经用去了太多大法。她平时也得靠进食维生,但比常人更加依赖食物。她能从一切吃的中摄取大法,但大法耗尽后,她就做不出厉害的事了,只好再补充营养。
现在她的胃咕咕直叫,她都以为它在说她坏话呢。她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通。今天早上包里就没吃的了,先前她还带了很多。不过,在她还没扔掉行囊之前,不是在包的最下面找到了一根香肠吗?
哦,对了,她几小时前还在观赏河灵,看着看着就把香肠吃掉了。可不管怎样,她还是把手插进口袋,结果只能掏出一块用来包大饼的手帕(这样才好把大饼塞进行囊)。她把手帕的一角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主人?”温达问。
她一边嚼手帕一边说:“上边口能有打饼屑。”
“你就不该滥用飓能术!”一旁的温达沿着地面留下一道藤蔓和结晶的蜿蜒痕迹,“还是待在宫里好。唉,我怎么会碰到这档子事?我本该好好做个园丁。我种的椅子可是最壮观的。”
“椅纸?”莉芙特停下嘴问。
“对,就是椅子。”温达在她身边绕成好几圈,在顶部形成一张脸斜对着她,“裂影界里椅子的灵魂我收藏过,都是从你们那边来的,个个精挑细选,品相不要太好!经过我的细心栽培,它们长成了雄伟的水晶,有一些是温斯特的设计,还有一个很漂亮,是肖伯的设计。我还有很多圆背椅藏品,甚至有一两个王座!”
“乃还肿过椅纸?”她又开步行走。
“我当然种过椅子。”绕成圈的温达将藤条的一端甩到地上,跟上了莉芙特,“不然我还能种什么?”
“滋物呗。”
“植物?好吧,裂影界里有是有,但我不是普通的园丁,我可是园艺家!哎呀呀,就在我打算办沙发个展的时候,议团却偏偏把我选去干这等苦差。”
“史穆弗德格拉米奇穆拉格尼弗德。”
温达没好气地问:“你能不能把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莉芙特照做了。
温达愤愤地叹出一口气。谁知道这根细藤条是怎么叹气的,但他次次都这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乱讲的,”莉芙特说,“就想看看你的反应。”她把手帕的另一边塞进嘴里吮吸起来。
他们继续前行,温达叹了一声,仍在嘀咕园艺的话题,抱怨生活的可悲。他一看就是个怪虚渡。想来她还一次也没见过他对人类灵魂“食指大动”的样子。莫非他喜欢吃素?
他们穿过一座小树林,其实就是许多树的残骸,但这个表达不太对,她似乎没在那里发现真的尸体。这些树还不是常常单个出现的“倒毙树”,它们的枝条会在生长过程中相互纠缠,压得密密实实的,好直面飓风。
这才是世道,对不对?别人都会并肩相靠,众志成城。但莉芙特就是一棵“倒毙树”,只是走自己的路,不会纠结、不会被卷入是非。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才非要从宫殿出走。每天醒来都瞧见老花样,这种生活又有谁过得下去?必须不断前进,否则就会被人认识,背负起外界的期待,可这距离人生变味,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她在树林中停下脚步,站在专门有人开辟和维护的步道上,回头遥望北面的亚泽尔。
温达问她:“你是来那个了吗?我对人类不太了解,但我觉得这种事还是很正常的,就是比较难为情。你并没有伤到自己嘛。”
莉芙特抬手挡着眼睛。那些错事正在改变。然而她就该保持自我,该改变的是她周围的世界。她也曾这么请求过,不是吗?
难道她被骗了?
“我们……要回去吗?”温达满怀希望地发问。
“不。”莉芙特说,“我只是想说声再见。”说完就把双手插进口袋,转身继续在树林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