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偷了我的初吻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 主题:嘘,秘密
文/春秋半步
冰凌花从雪中探出头的时候,安静从乡下的高中来到这个位于长白山余脉脚下的一个县城——朝阳镇。这个镇上有一座六十年代建成的兵工厂,当年这是一座对外代号“五五一四”以生产火箭炮为主的秘密军工厂。厂房依山势而建,红砖红瓦掩映在绿树之中。厂子里有一座小学、中学、高中三位一体的子弟校,因为是军工厂,这里的考生升学时有十分的照顾分,比地方上的考生升学容易,安静的父亲托人把她的户口迁到一位远亲的名下,高二下半学期,安静来到这里插班学习。
春寒料峭的下午,安静跟在叔叔的身后,来到校长室。路上叔叔说,李校长是清华的高材生,因为某些原因被“发配”到这个山沟沟里的子弟中学当校长,大材小用,不过人品极好,溺爱学习好的学生,同情弱者。
安静打量着坐在办公桌前的老校长,说是老校长,其实还不到六十岁,花白的头发,似在诉说着岁月的艰辛,深度的黑框近视镜,一双深邃沉思的眼睛藏在后面,微微前倾的身躯,是常年伏案疾书的见证。
“校长好!”安静鞠了一躬,安静地站着。
“噢,好好!坐吧。”李校长招呼着安静叔侄。
“李校长,给您添麻烦了!这孩子偏科,文科极好,作文获过县一等奖,理科一塌糊涂,您看,给安排个理科好的班级,让她好提高点分数。”
“理科班,那只好去张老师的高二(3)班了,这个班里咱厂子里领导的孩子占大半,老师都挺尽责的,唉,就是孩子调皮捣蛋的多,不务正业!”
“这没关系,只要老师尽责,学习是自己掌握的,和别人学不学没关系!”
“那好吧!张老师,张老师!”李校长对着数学教研室喊着,一个微胖的中年女教师应声而出。
“张老师,给你个学生,文科极好,理科差点,你好好加工加工,没准比你那些‘活宝’强呢!”
“好啊,那跟我来吧!”张老师领着安静向教学楼走去。边走过介绍班里的情况“咱班里有两个混世魔王,一个是厂长的儿子,一个是军代表的儿子,厂长的儿子叫赵旭,军代表的儿子叫于淼,你不要理他们,他们是在这混的,咋样都能上大学的。咱班还有两活宝,男的叫丛林林,女的叫孟晶,你也少搭理他们。”
“唔。”安静应了一声。
刚走上二楼的教室走廊,一阵乱轰轰的噪杂声就充斥着听觉的感官,张老师领着安静站在了高二(3)班的教室门口,安静从教室门上的玻璃望向教室内,一个男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卷子在讲卷子,下面的学生趴桌子的趴桌子,女学生照镜子挤着脸上的粉刺,理着头发,男学生用手转着钢笔,肆无忌惮地玩着,老师自顾自的讲着,任学生自由活动。
张老师叹了口气,敲了敲门走进教室,男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
“啪啪啪”张老师拿起教鞭,狠狠地敲打着讲台“都起来,精神点!看看你们,哪有一点高中的紧张劲,小小年纪就开始混日子,什么时候是头!都精神地,把耳朵竖起来!”
“老师,耳朵竖起来的是驴!”一个声音懒洋洋接着张老师的话。
“丛林林,能不能不扰乱课堂秩序!”
“能!我自己到走廊清醒清醒去!”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从教室后排站起身,做着鬼脸从张老师身边经过,走到门口看见安静站在门外,又折了回来。
“报告老师,我今天很清醒,可以在课堂听课!”
张老师无奈地笑了“随你!不要打扰别人。安静进来!安静一下!”
学生们对张老师的话有些不解,窃窃细语,直到安静走进教室,才静下来。
“这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将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一起渡过高三的时光,跟大伙打个招呼吧!”
“大家好!我叫安静,安静进来的安,安静一下的静,我来自……春城”安静迟疑了一下,咽下去了“乡下”两字。
安静的自我介绍,竟迎来了一片掌声,她长舒了一口气,在张老师的安排下,她坐在了前排靠近南窗的一个位置,一个剑眉朗目清秀的男孩起身让她坐在了里面。
遇见温暖,遇见你
安静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恬静、安然,走路轻飘飘,像风掠过,说话先微笑,脸上旋着浅浅的酒窝。第一天站起回答问题,坐在她后面的于淼偷偷把椅子往后挪,回答完问题的她一下坐在了地上,椅子上的钉子划坏了她的羽绒服,面对着哄堂大笑的同学,她也只是淡淡的对着于淼说“同学,你这恶作剧行为很可笑!想引人注意可不是靠这种玩笑。”
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朗诵了一首《春天的故事》——
春雨润湿了那抹鹅黄
冰凌花是春的先锋
柳枝笑弯了腰
春风媚了我的眉梢
风筝那长长的丝线
是我割舍不断的思念
风卷走了陌上烟雨
我遇见了温暖 遇见了你
你是我的四月天
你是我最美的诗篇
桃花笺上的一抹明媚
书写着相遇的春天
“谁写的呀?朦胧诗啊?”
“谁是谁的四月天啊?”
同学们议论纷纷,安静低垂下了头,羞红了脸,这是她写在作文本垫纸上的一首诗,交作文时忘记把垫纸拿了出来,竟然被老师发现在课堂上读了出来。
赵旭用钢笔轻轻敲打了安静的手一下,用手作了个OK的手势,示意他知道是安静写的,安静作了个“嘘”的动作,两人相视一笑。
安静有写日记的习惯,每天的午休时间,别的同学都在午睡时,安静利用这一空隙写日记,她从不对别人诉说的话,洋洋洒洒都落在笔端,那些毫无生气方方正正的汉字,在她的组织下,变成了她的思念——她思念早逝的母亲,她牵挂家中含辛茹苦的弟弟妹妹,她心痛那件被剐坏了羽绒服,她不知如何向父亲开口想配副眼镜,她算计着秋天的时候去山上采蘑菇,添补家用。她写她初来这里的见识,她的喜好哀乐,她喜桃花的艳,她爱梨花的白,她写同学对她的帮助,她写老师对她的关爱,林林总总的小事琐事都在她笔下感动着。
不知从哪天开始,她的书桌里多了一两枝桃花,多了几本复习资料,几套模拟的试卷,几张新摊的煎饼,几枚鸡蛋,下晚自习时,身后多了一个身影,见她走进寝室后,隐在暗处的身影在路灯的照射下越来越长,消失在黑暗中。
这天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过后,安静还有一道题没有解完,当她放下笔时,同学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后桌的于淼和同桌赵旭在等她,她歉意地站起身,却发现身下的座垫殷红一片,她“哎呀”一声,羞红了脸,坐下再也不肯起身,摆手叫他俩先走。
两个大男孩不自然地走了,安静坐着不敢动,等到同学们都走了,她才拿起坐垫,快速跑进厕所,却发现她没有带卫生巾,又羞又急的她眼泪都掉下来了。
“安静!你在不在?”是赵旭气喘嘘嘘的声音。
“安静,我给你买了一包纸,放在厕所门旁,你自己来取,我走了!”听着“咚咚咚咚”下楼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走廊响起,安静悄悄地拉开门,拿走了卫生巾。
安静洗干净了坐垫,犹豫着要不要洗校服裤子。有人在外边叫她“安静!你在不在?”是于淼!
“我,在呀!”
“那个,我给你拿了套运动服,放门口了,你一会换上吧!”
“不用不用,我咋能穿你的衣服呢!谢谢你!”
“啥谢不谢的,下午还有课,反正衣服也小了,我也穿不上了。我走了!”
“咚咚咚”的脚步声走远了。
年少轻狂,不懂爱情
从林林正拿着一本日记,高声朗读:《安静的时光》
“远处,谁在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我静立窗前,等待一幕秋阳,温暖这凉冷的时光。
闭上眼,轻嗅,一季丹桂,又在飘香,秋,莞尔浅笑,我的眼前,时光,依旧静美如诗。
与岁月相牵,缓步行走,安静聆听,是一曲风的低吟,很多时候一直在想,花开花落终不息,人来人往终不断,这就是岁月,这就是人生。这样的锦瑟年华,我到底与谁共呢?
不说风过无痕处,触景且生情。你的梦里,烟雨朦胧,不知花落了多少?你的笔下,安宁如水。你在光阴下轻轻挥写,你在心里默默诉说。有多少往昔,就有多少的似水流年,是寻,还是觅?你一直在流年里绽放安静的自我!”
……
“这到底是安静的时光,还是安静的时光,是旭日还是秋阳?我怎么懞了呢?”丛林林不解地挠着头发。
安静与赵旭相视一笑。
紧张又忙乱的高三生活开始了,做题,做题,还是做题,安静埋在题海战术里,几次模拟,分数都在五百多分,理科成绩提升了不少,安静起早贪黑地学着,有时会流鼻血,头晕的厉害。可她坚持着,走进了考场,紧张焦虑,她昏倒在考场里,勉强答完了,她知道,她和大学无缘了!
她要走了,她收拾着行囊,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她要离开这的一切。
孟晶来寝室拽走了安静,说是同学们搞了一个聚会,一来毕业后各奔东西,二来厂子要搬迁,听说厂址都选好了,要搬到廊坊市,军工要转项生产,这一下,要想见面可真的不容易了。
放松了的同学们又唱又跳,尽情地渲泻着青春的任性。赵旭唱了一首《站台》,于淼弹着吉他,丛林林伴舞。
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
长长的列车,载走我短暂的爱
喧嚣的站台,寂寞地等待
只有出发的爱,没有归来的爱
孤独的站台,寂寞地等待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我的心在等待,在等待
同学们吹着口哨,大声喊着“赵旭,你在等谁?”
“安静!安静!”有人喊着。
“好好好,安静一下!”班长葛汉民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拿起话筒。
“同学们,同学们,我们就要从三年的时光里分手了,现在,我们做一个游戏,男孩子们,你们心中有心仪的女孩子们吗?女孩子们,你们心动的男生又是谁?给大家五分钟时间,男孩子看好你心仪对方坐的位置,把你要说的话写在纸上,一会灭灯,看看谁找的准?谁和谁最默契!赵旭离开关最近负责关灯,准备开始!”
大家都认真的写着,安静拿着笔,简单地画了两笔。
灯灭了,屋里一片漆黑。有人抓起了安静的手,塞给她一张带着汗水的纸条,又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同样的紧张,突然一双手准确地捧起了安静的脸,她的嘴唇被轻轻啄了一下,凉凉的一股薄荷的味道。她顿时感觉脸上腾起了红云,心率加快,还好灯没亮,无人看见。
灯光大亮,男同学都神情严肃的正襟而坐。班长开始收缴女生手中的纸条,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或是有心栽花,或者无意插柳,千奇百怪的纸条,引得众人大笑。轮到安静时,有三张纸条,一个写着“安静,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第二个写着“安静,我懂你笑容背后隐藏着的淡淡忧伤!”第三张写着“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而安静画的是一幅简笔画——夕阳西下,月挂柳梢头。
“落日,夕阳,这个是最默契的!”班长宣布。安静知道这三张纸条是谁写的,可那偷了她初吻的人是他们三人之中的谁呢?多年以后,那淡淡的薄荷清香,一直在安静的心中挥之不去。
原来是你
白落梅说“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这句话里,像是透着洗净铅华的味道,净而静。
坐在医院诊室外面候诊的安静,静坐着,似一尊雕像。
人说,回忆是一张泛黄的书笺,可谁曾瞧见,安静那书笺上记录着的斑驳文字,那被时光日复一日地碾着的故事,又是从哪一年过渡到了如今,此时,她悬挂在嘴角的是笑,还是泪?
当年安静毫无意外的落榜,十一分之差,她没有选择复读,而是辗转各处,她代过课,当过小学老师,结婚生子,读电大,做销售,做财务,整日奔波在城市的街头,饥一顿饱一顿,落下胃痛的病根,痛的时候冷汗直流,直不起腰来。
“37号,37号,安静请到内科二诊室。”听到导诊的呼唤,安静用手按着胃部,低头向诊室走去,一不小心,和迎面出来拿着片子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安静忙蹲下帮男人捡东西,一抬头,四目相对,依稀认得。
“你,你是安静?”
“是啊,是啊!”胃部的隐痛让安静忽略了男人的诧异,回复了一句就走进了诊室。
B超,喝麻药,做胃镜,一通折腾,安静蹲在洗手间的外面,一阵干呕。
“喝口水!”有人递过一个纸杯。
“唔,谢谢!”嘴里的麻药性还没过,安静含糊不清地说着,接过了水杯。
安静回到诊室的候诊大厅等待结果。
“安静!”有人唤她,她顺着声音,刚才撞了满怀的男人正笑吟吟地望着她。这笑容一下子让她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个男孩,青葱时光年少轻狂的少年郎,已经被岁月打磨成一个成熟的男人,发福的体态证明了事业的成功。
“赵旭!怎么你在这儿?”
“是呀是呀,我从天津调回来好几年了,孟晶不喜欢南方,只好顺着她调回来了!”
聊着各自的家庭现状,结婚,生子,围着孩子过,生活里的希望都是亲情的味道,有关爱情的记忆越来越远。
“哪天咱们聚聚啊,于淼丛林林他们都在春城呢!”
“好啊,一晃三十年了没见了,都快半百的人了,是该见见了,你组织,到时候通知我!”
“好呀好呀!”两人互加了微信,安静取了结果,开了药,两人告別。
想来,这尘世间最美好的感情,莫过于在对视那一刻,擦出怦然心动的喜悦,然后,感叹着,人生只如初见,这尘世间最残忍的感情,莫过于心心相印,却只能倾其一生,去珍藏昙花一现的爱恋。那一段没来得及旁白的故事,只属于情深缘浅。
国庆节的头一天,安静接到了赵旭的电话,聚会地点选在了红旗街《六年一班》,一个怀旧主题的饭店,十一那天上午十点聚齐。
一群年过半百的中年人集合在一起,感叹着岁月无情,当年调皮捣蛋的丛林林如今是大型修配厂的老板,于淼成了教师,孟晶开着美容院,赵旭是集团老总,只有安静,在底层苦苦挣扎着,为生计奔波在大街小巷。
酒至微醺,班长提议“真话大冒险”,每个人都说一件心中的秘密,必须实话实说。众人起哄让班长先说,他说他曾暗恋学习委员张卉三年,最后还是张卉先开口追的他,让了得意了这么多年。
轮到赵旭说时,他扭捏着不开口,孟晶说,我替他说吧,他一直留着安静写给他的信,订成一个小册子,每年都会感叹一番,我是真吃醋啊!大伙齐笑她已经是近水楼台了,尽吃些干醋。
于淼说,他在心中留了一块净土,随时欢迎有人向他倾诉,他是一个忠实的听众。
安静说,她心中的秘密就是,当年,是谁在黑暗中吻了她一下,她想知道这人是谁,那薄荷的清凉一直在她心中回味。
众人齐喊“站出来,站出来!”在众人的呼喊中,丛林林站了起来,安静有些意外,她一直认为,这个人应该是赵旭!
“安静,对不起!”丛林林对着安静鞠了一躬。
“安静,我偷看了你的日记,才知道你有那么多的不快乐,那些放在你书桌里的东西也是我放的,我不敢说,怕你拒绝,我每天看着你回到寝室我才安心!安静,就冒犯了你,对不起!”
“不,我要谢谢你们,谢谢大家,在我最美的年华里,有你们的友谊,这是我一生最珍贵的财富!”
秋风清,秋夜凉,是一叶菩提的洁净,轻轻拂落飘散在安静心中的尘。她合十手掌,祈望,在心里种下一棵菩提树,让时光简静如初,让心,也玲珑如一枚菩提的净,愿岁月安好,是否晴天,已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