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
楔子
雾,山间郁郁葱葱的树林蒙上一层阴郁。
山脚,无名坟冢,女子白衣披发,身形呆滞立在坟前。
雾,浓了。
小道上渐渐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一个人的步子。
一柄拂尘在坟前轻轻拂过,拨淡了雾。中年道士一身灰色道袍,在坟前踱步,细看起眼前的坟冢。不过,白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
道士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坟边的一株昙花上,凝视片刻后竟是笑了起来:“道是奇怪又不知为何,原来是昙花开在了白日,哈哈……”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自嘲道,面前的昙花伤痕累累,花却开得尚有些精神。
他又掐指算了算,“一缕孤魂不去投胎,还用半颗心养着,奇也,奇也。”
他又看向那株昙花,笑着自语道:“有趣,有趣……”
壹——
冷风迎面,不明意味,直叫白芷缩了缩脖子。
“师兄,这夜路我们还是别赶了吧?”白芷拽了一把白昙空荡荡的左衣袖,她一直都很好奇师兄的左胳膊是怎么没的。尽管追问过他一段时间,依旧不得结果,如今倒也习惯了,但心上总有抹不去的好奇。
“笨蛋,”白昙给了她额间一记爆栗,“不是你自己嚷嚷夜黑风高好捉妖吗,怎么,还怕了?”
白昙忽略衣袖上的力道,继续往前走去。
“又打我,我都要被打笨了,”白芷揉着额头嘀咕,“每次一夸口就挨打,打了十年了还不够。”但是,另一只手又拽紧了几分手里的衣袖。
“你说什么?”白昙侧头问道,他话音里隐着一股欢愉,似是期待着白芷的答案。
“没,没什么,就是师兄这么照顾我十年,我……”突然,她话一顿,“师兄。”她鼻子又抖了抖嗅到几丝血气,语气瞬间凝重了几分。
“嗯,我知道。”白昙淡淡道,白芷摸了摸鼻尖,讪讪地应了一声,“哦。”
白芷紧跟在白昙身后,脚步不觉慢了下来。果然,穿过眼前的树丛之后,有一处破败的草屋,血气比方才更浓了。
屋子里不时有粗重疲累的喘息,还伴着吞饮的声音。
师兄妹二人悄悄靠近虚掩着的门,侧目向内看去。
入目漆黑一片,视力渐渐开始适应。不过,也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团黑漆漆的身影匍匐在草垛上啃食着什么,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旁边似乎还有一个人。
“唔——”突然,草垛上的人发出闷哼,显然嘴被堵住了。同时,干草上一阵窸窸窣窣。
原来黑影早已起身,向那人靠近。
“哼哼,躲?死到临头躲什么,人都这么怕死。”粗矿的嗓音从喉咙中溢出不掩讽刺,带着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说着,黑影一个跃身扑了上去。
“就是现在,师妹!”
言罢,一张符咒向黑影袭去。不料,黑影的速度超出二人预料,瞬间躲开了符咒,竟是直直向白芷扑来。白芷正欲动作,却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道拉开,是白昙。
他一把将白芷拉在身后,匕首迅速插在了黑影身上。
“你们……”黑影动作一滞,看了眼师兄妹二人,闪身逃入了夜色之中,空留地上一滩黑色的血迹。
“师兄。”白芷看向白昙。
“不追……”白昙顿了顿,“这妖怪实在看不出是什么,速度奇快,先看看那人吧。”
“嗯。”
白芷拿出火折子,这才看清屋内,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
屋内墙壁上溅满血迹,满是血腥气,地上还横陈着两具尸体。确切说来,已成干尸,看不出面目,脖子上被啃咬了一个碗大的伤口,胸口的地方有一个大窟窿,心已经挖走了。
白芷走向草垛,给那人松了绑取出了口中的布,是一名女子,衣衫早已湿透,就连头发上也有汗滴下来。她的一双眼睛已经惊恐得呆滞,松了绑也一直瑟缩着。
“姑娘,姑娘?”白芷唤了两声,她看向白昙,“师兄,不然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好。”
“姑娘,先喝点水吧。”
姑娘接过水囊一口气连喝了几口,一旁的火堆烧得噼啪作响,带着木香的热气驱散了几分她身上的恐惧。白芷一直在看着她,白昙背靠树干在不远处警戒着。
白芷见她情绪安定下不少,开口问道:“姑娘,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吧。”
“我家在溪源村,离这里不到五里地。”她的声音还有点打颤。
“天还没亮,不如今晚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白昙说道。
“那,师兄今晚我俩轮流守夜吧?”白芷想了想说道。
“你先睡,时间到了我叫你。”
“好。”白芷点头,与那女孩并排睡去。
一夜无事,白芷看了眼身旁正在沉睡的女子,她昨夜睡得并不安稳,总在呓语。看到靠着树干睡得正酣的白昙,白芷心下安定。天边有云霞了,金色的带着一丝红与紫,如同在夜色的布上撕了一个口子,正有光亮一点点透进来。她往火堆中丢了一些柴,不禁恍然出神,昨晚的黑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还有师兄……
贰——
忽然,一只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身子一震,回过神来。
“师兄,你醒了?”原来是白昙。
“有人来了。”白昙看着前方走来的那些人。
白芷转头,三丈远的地方正有一群人,提着锄头,拿着棍子浩浩荡荡走来,看上去只是普通百姓。幸好不是妖怪,否则今天三人的性命怕是要交代了,白芷暗暗自责刚才的疏忽。
“这次又丢了三个,就连张道长也不见了,恐怕是……”
“你说,这次是不是激怒这妖怪了?”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道。
“是啊,是啊。”
“都别说了,快到瓜田了。”其中一个中年人打断人们的私语。
“村长,你看前面。”有人指着白昙师兄妹这边,对中年人喊道。
“李二你先带几个人去瓜田那边找找,剩下的人分散开在这儿看看。”村长转头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
“东子,你们几个跟我去看看。”李二带着几个人朝瓜田,也就是草屋方向走去。
村长一脸严肃地走向白昙,正欲开口。
“小月?”
村长看到刚刚醒来的女孩半坐在树旁,激动地绕到她面前,“孩子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一把将女孩抱在了怀里。
“您是?”白昙走到村长面前问道。
“我是小月的爹,也是溪源村的村长。”村长细细看了看怀中的小月,发现精神不是很好。
“小月姑娘可能是昨晚的惊吓受了风寒。”白芷看小月精神萎靡的样子,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是二位救了小女?”村长把小月靠在树干上,站起身感激地看向二人,一改之前严肃的神色。
“我们也只是尽力而为罢了,另外的两个人我们到时已经晚了。”白昙对村长说道。
“多谢二位恩公对小女的救命之恩,”村长激动地对着二人作了一揖,想来能在妖怪手中救下人,怕是有几分本事,“对了,还未请教二位是?”
“我们姓白,分别名为昙和芷,是师兄妹,游山玩水,周游各地,昨晚能救下小月姑娘也是一种机缘。”白昙说道。临行前师父交代了,他的名号这个世上从没有人知道,说了也帮不了忙。所以对于师兄一本正经的含糊,白芷侧开脸摸了摸鼻尖,将视线移开了,却见几个村民正抬着两具尸体朝村长走来。
“村长,我们在草屋里只发现了两具尸体。”李二走到村长面前,看到白昙师兄妹和小月心下了然。
“哎,回去吧,”村长叹了口气,朝众人扬了扬手,“都回去吧。”
“白公子、白姑娘,还请你们到舍下休息休息,我也好款待二位,报答二位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多谢村长。”白昙、白芷齐声道。
“村长,我很好奇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能给我们讲讲吗?”白芷跟着白昙与村长一起走在队伍的后面。
“哎,说来话长……”村长叹了口气,“这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原来溪源村从两个月前开始有少女失踪。最初,村民们只以为是姑娘家在山里迷路了,寻了三天还是不见踪影,于是便报了官。
直到失踪后的第四天清早,瓜田附近出现了三具干尸,官府派了仵作来验,的确是那失踪的三个女子。但是死因却是三人被剜了心,吸干全身精血而亡。为此,官府还特意派过人来查案,就在半个月后村里的还是丢了三个女子,三个女子的尸体无一例外就在瓜田附近被找到。而官府的官差也无一生还。
不过,与女子死因不同的是官差竟然全是跌落悬崖而死。正是因为案子查无结果,而官差们又死因离奇,如今县里一提起溪源村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在那之后,每逢半个月就会有三个女子被抓走,现如今已是第五次了,就连半个多月前来到村里捉妖的张珩道长也至今生死不明。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村中。时值正午,白昙兄妹二人便在村长家中用了饭。
“师兄,这村子真的很偏僻啊。”白芷环顾围绕村庄的高山,她和白昙午饭过后已经在村庄中转悠过一遍,现在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子外面。
白昙没有多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周围,白芷见他无话倒也习惯,继续开口道:“师兄,昨晚的那个到底是什么?速度快不说,还食心嗜血难不成是蝙蝠妖?也就蝙蝠喜欢夜间出没了……”
“应该不是,”白昙打断白芷的猜测,“我闻见他身上有股人味儿。”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总让白芷觉得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对了,师兄,那妖怪昨晚明明有机会伤我们,怎么会……”
“有动静。”白昙握起手中的剑快步走向不远处的灌木丛,树丛正晃动着。
突然,一把满是鲜血的长剑从树丛中滑落出来。沿着长剑滑落的方向看去,还有一只手,掌心向上没了动静,上面的血迹基本上已经干了。
“那人晕了。”白昙看了一眼在旁探着脑袋观望的白芷。
白芷瞪大眼睛,皱着眉头无声地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树丛。白昙看着她默默点了点头,在他的注视下白芷鼓着腮帮子走上前顺着手找到了人。
“一个道士,浑身伤,看样子他是失血过多晕了。”白芷伸手将他从树丛中扶出来,“道士?哎,师兄,这该不会是村长口中所说的那个张道长吧?”
“嗯,多半是,带他回去。”
“哦。”白芷习惯性地应了一嘴,“不对,师兄……你回来,我扶不动啊!”看着白昙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她不甘地喊道,靠在她背上这位可足足比她还高出两个头。
“一定是不想自己衣服脏,每次这种活都丢给我……”白芷低头嘀咕,说着又将道士往自己肩上顶了顶。
忽然,她感觉肩头一轻,侧目看向左边。白昙不知何时已将道士的左胳膊挎在自己的左肩上,他的右手正扶着道士的腰。只是他并未转过头来看她,两人的步调却是出奇地一致。
“师……师兄。”白芷一时语塞,忘了怎么开口。
“我的衣服回去之后给我洗了啊。”
“哦……啊……哦。”白芷声音起伏之下,才反应过来其实他没有走远。
叁
“咳咳——”
“张道长,你醒啦?”
村长一直守在张珩的床头,屋外原本聚集的村民也早已散去。
白昙师兄妹俩则坐在屋内,白芷虽然没有靠近床头,但是她一直都好奇张望着床头这边的情况。白昙与之相反,右手握着茶杯闻了闻茶香,吹了吹浮在茶汤上几片茶叶,惬意地喝了一口茶汤,便将茶杯放下再无动作。
村长扶着张珩起身,背靠在床头,他这才看清原来屋中还有两人。
“道长,先把药喝了吧,”村长知道张珩好奇白昙师兄妹,可是听白昙说张道长这次伤得很重,失血过多还得好好养着,他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个奇迹了。
张珩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完了药汤,“咳咳——”口中回过味来的苦让他一时有些不适应,一阵咳嗽。
“还不知这二位是?”张珩平息下来,看了看村长又将视线转移到白昙师兄妹二人身上。
“这二位就是救你回来的人,这是白昙。”村长侧过身介绍道,白昙在张珩问话时就已经转过神来,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位是白昙的师妹白芷,他们也是救了小女的人。”
“你感觉好多了吗?”白芷圆圆的杏眼,满载笑意地看着张珩,发觉自己救回来的人长得还不赖。他的皮肤由于失血显得苍白,不过俊朗却是事实,和师兄比虽然还是差了点,但也是一身正气的……呸,怎么这时候还泛起花痴了,白芷心下鄙视了自己一把,继续说道:“你不知道你都已经睡了五天了。”
“在下已经好多了,多谢白姑娘关心,咳咳——”张珩咳得并不凶,但是耳朵有点红了。
“张道长,你能告诉我们你失踪的这几天经历了什么吗?”白昙不合时宜地插话进来。白芷没有什么感觉,只有张珩又咳嗽了一声。
“我在村子附近偏僻的地方找寻有无妖怪的踪迹,就在你们发现我的前一晚,那是我下山以来第一次遇见妖怪,它身上血气颇重,速度又极快,我能得以逃脱也是因为它身上有伤,否则我早已横尸山野了。”张珩脸色凝重,眉头皱紧了几分。
“那你可看出它是什么妖怪吗?”白芷开口问道。
“对了,”张珩恍然,见他从自己的布袋内取出一截毛茸茸的尾巴,“应该是狐妖,那晚我侥幸砍下了它的尾巴。”
“狐妖?”白芷接过话来满是疑问,白昙静默一旁,就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看向床边,“狐妖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就算有,那这修为……”
“张道长怎么看?”白昙的目光落在靠坐床头的张珩身上,张珩的脸背阴在影子中,看不出表情。
“怕不是修为高深,便是它有什么奇遇吧,不过却没用在正道上。”他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
“对了,我是在月老祠附近发现它的,它当时身上负伤,我一路追赶它至后山才有了后来的事。”
“月老祠?”
白昙师兄妹异口同声地呢喃出声。
“师兄,要不要去看看?它既然受了伤,说不定……”
“嗯。”白昙点了点头。
月老祠,姻缘树下。
白芷此前已经和白昙看过这里,当时也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只当一处破庙,却不想破败不堪的院门之内倒也没有想象之中的残破。眼前的树长得正旺,也不知是什么树,上面的布条或残破,或蒙着一层深深的污垢,如果没有正午的阳光投射下来怕是难辨它们原本的红色。
白芷仰着头,细细看起面前的树,任由阳光直直打在她的脸上。
“师妹,有什么发现吗?”白昙见她直直看着院子里的树,停下动作出声道。
白芷没有作声,依旧静静地看着树上的布条。
“师妹。”白昙的语气有了一丝波动,正欲走向树下。
“师兄,这是什么树啊?”
白昙收住脚步,顿了一顿,“哦……这是,姻缘树。”他恐怕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隐着一抹轻松。
“原来这就是姻缘树啊,在山上的时候也只是从书上的故事中看到过。”白芷点着头在树下回过神来。
白昙又继续回到月老祠中察看,他少有地主动开口道:“你快点察看一下院子里,姻缘树也只是拿来骗骗无知少女的。”
“师兄,怎么说得你好像被骗过一样?”白芷揶揄着看了眼白昙的背影,转身在园中查看起来。
白芷等了好一会儿,没等来一句毒舌,却只听到祠中翻找东西的声音。这种诡异的平静,直教白芷回头又看了眼白昙,却只见他出奇平静地翻找着,仿若未闻。
白芷只觉兴味索然,便不再开口,认真翻找起院墙之内的方寸之地。
“这是?”白芷弯下腰,细看起杂草上暗红色的痕迹,顺着草叶上的痕迹,她又在周围地面上寻看着,
“师兄!”白芷顺着那痕迹四下寻找,终于在墙根上看到一个暗红色液体滴落在墙面上的痕迹,向上看去正有一个清晰醒目的暗红色印子,是一个手印。
白昙看了眼墙上的血迹,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痕迹,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继续在这院中找。”白昙说完又四下看了一眼,并未有什么异样,只是总有被人窥探的错觉。他舒展眉头,跟着白芷开始在草丛和院墙上寻找痕迹。
二人寻着血迹直到在月老神像的后面便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了。突然神像底座下面传来一丝悉悉簌簌的声音。
“难道?”白芷看向白昙说了一个口型,乌黑圆亮的眼珠朝神像的底座看了一眼,复又盯着白昙等着他开口。
白昙只轻轻点了一下头,用眼神示意白芷等在这边,他则绕到另一侧以便两人夹击。
“砰——”
白昙刚到神像背后的另一侧,突如其来的撞击声,他本能地抽出腰间软剑往前冲去。却见白芷手拿符咒没有动作,狐妖背对着自己也只是抬着双手没有上前。
“呜——呜——”狐妖一个劲的叫着,并没有直接攻击白芷。
“师妹,先定住他!”白昙皱了皱眉头。
“呃——”白芷来不及施符咒,就已被狐妖撞倒在地,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白昙追它至院中,与其缠斗了起来。无论白昙如何的剑如何刺它,它竟然都没有还手,只一味地挡着。
“定——”
白芷趁着狐妖忙于应付白昙的间隙,跃身而出,一把将符咒贴在了狐妖背后。终于,狐妖停住了。
“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你怎样了?”
“它只是撞倒了我,未免有些奇怪。”白芷揉了揉被撞痛的胳膊。
“先带回去。”
“好!”
师兄妹二人正要将它搬回去,不料一时间狐妖身上血气大盛,背后的符咒竟不知何时已脱落了下来。
“小心!”白昙本想拉过白芷,然而狐妖已一掌打在白芷身上,她重重地撞到了院墙上,口吐鲜血晕厥了过去。
白昙顾不得其他,持剑而上。狐妖也是招招毙命,几次直击他面门,二人一时间难分胜负。
突然,狐妖一阵嚎叫,拼尽全力朝白昙袭去,白昙以剑相迎。就在白昙以为两人还会缠斗许久的时候,狐妖瞬间收手,白昙来不及惊讶,剑早已穿过它的胸膛,一击毙命。可是,细看之下它的姿势又说不出的怪异,动作僵硬扭曲,像有人给硬生生掰成这样的。
肆
“师妹……”
白昙一瞬间想起白芷,忽略了心头的疑虑,急急奔向墙边摇了摇她,“师妹,师妹。”发现她只是受了内伤,一时昏迷。
白昙松了一口气,背起白芷正要出月老祠。
“村长,我说的是真的,杀人了,那个白公子师兄妹杀人了!”
白昙停住脚步,村长带着大半村民向月老祠这边赶来,前头还有个嚷嚷着白昙师兄妹杀人的年轻小伙子。
“到月老祠一看便知,否则我不会相信的。”村长一边走着,一边反驳道。
“村长。”白昙往人群走去,在村长面前站定,背上背着白芷。
“白姑娘这是?”村长看着白昙浑身狼狈,白芷脸上又有血污,目光紧了紧。
“我们刚杀了狐妖,现就在月老祠院中。”
“胡说,我明明看到那就是一个人。”出声的就是刚才前头年轻人,他叫阿广。
白昙眉头一皱,一种异样感涌上心头。
他正要开口,却听到村长说:“白公子,我相信你们,我们现在只要进去一看就能真相大白了,放心,作为村长我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多谢村长!”
“走,大伙进去看看。”村长一声令下,一众村民紧随其后。这时,阿广转过头来,神色怪异地冲着白昙一笑。
“难道……”白昙眼睛微眯,随即又看向月老祠,“不好……”
他赶忙把白芷靠在门框边,一掌袭向年轻人。不想年轻小伙并不闪躲,生生受下一掌,口吐鲜血,滚入院中。
“是张道长,死的竟然是张道长!”此时,村民们惊讶地发现仰天倒地的赫然就是张珩,胸口剑伤穿体而过,他的身下已经一片血迹,没有一丝生气,身旁还有一张白芷的符咒,已经染上血污。
“杀人啦,杀人啦!妖怪杀人啦!”年轻小伙一身狼狈,恰到好处地躲进人群,惊恐地看向门口处的白昙指控道:“我目睹你杀了张道长,现在你又想杀我!”
“妖怪?!”
年轻人的叫嚷,犹如在热油中滴入了一滴水,瞬间村民们中间不乏嘀咕声、私语声。他们看着眼前张道长的尸体,具是慌了神色。村长相信白昙师兄妹,当他看到张珩的尸体之后,也说不出话了,就连看向白昙的神色都带着一丝恐惧。
“如果我是妖,我早就动手杀光你们了,何必还化作人形接近你们?”白昙出声辩解,他心下念道:果然事有古怪。
“那是因为有张道长在,道长……道长如今死了,无论你怎么说都可以。”那个小伙子再次开口,“还有你那师妹,受伤昏迷,怕是不敌道长而被打伤的吧?”
“那好,村长,我们临行前,张道长一直是在房中修养的吧?那么你们出门前可有见到他?”白昙转向村长。
“这倒是没有,他说过要闭关,所以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不然,我让人回去看一下,小五,你去道长房间看看。”村长身边的一个小伙子应了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如果小五没看到道长怎么办?”年轻小伙不肯松口。
“我师兄妹二人,任凭村长处置。”白昙面色淡淡,不看任何人,径直走到白芷身边将她扶了起来靠在肩上,看着她的睡颜,神色平静。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到小五的步子哒哒哒地在门口响起。
众人的目光聚在门口,小五一手搭在门框上,气喘吁吁,摇着头朝村长道:“村长,没有……屋子里没有人。”
“任凭村长处置。”白昙先于阿广开口道。
“先把他二人绑起来,用张道长留下的灵符镇压,关入祠堂。”村长话音刚落,阿广却开口了。
“村长,不如今晚就用火烧死他们,省得日后遗祸人间,你们看张道长死得多惨啊,我们怎么也要为道长报仇啊!”
“是啊,烧死他们,烧死他们,村长,烧死他们……”众人听完阿广的话,纷纷附和道。
“那就今晚烧死他们。”村长语气坚决,一想到二人是妖怪的事实,原先的心软消失无踪。
白昙侧过脸看了眼身旁的白芷,又瞥了一眼已站在村长身边的阿广,却见他神色如常毫无异样。只是在白昙回头之后,阿广的嘴角牵扯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顺着目光而去,他看的正是白芷。
“咳咳——”
白芷迷迷糊糊地醒来,鼻尖满是烟味,她是被烟呛醒的。
“这是?”白芷见到自己和白昙的脚下堆满了树枝、稻草,两人身上贴满了定身符咒,动弹不得,眼前围站着的村民手中具是举着火把。
“师兄,咳咳,这是怎么回事?”
白昙没有说话,只是一直闭着眼睛,面容更没有一丝波澜。
“今天是张道长的忌日,但是今天我们也抓到了祸害乡里的妖怪,”村长站在柴堆前,朝着村民大声宣布,“现在就放火烧了这两只妖怪。”
阿广高举火把义愤填膺地朝众人喊道,“既然他们挖少女们的心,喝她们的血,那我们今天就挖了他们的心,放干他们的血,这样才能大快人心!”说完他取出藏在腰间的匕首,走出人群。
安静的人群熙熙攘攘起来,村民们左看右看,面色凝重。不一会儿,三三两两的声音响起,“挖了他们的心,放干他们的血……”继而,呼喊声越来越响,村长也没有出声反对。
阿广持着匕首向白芷走去,面容背阴在火光下,本就尖嘴猴腮的面容,叫白芷看得心里直发毛。
“师兄,师兄,你醒醒啊,师兄!”眼看着阿广在白芷的面前站定,白芷的声音愈发急促,但是白昙仍毫无回应,出于害怕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阿广举起匕首,咧着嘴发出了另一个声音,“终于,你还是属于我的,哼哼——”
诡异的声音响起在三人之间,听得白芷豁然睁眼,脑海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熟悉感,还来不及抓住就消失不见了。
白芷呆愣着,丝毫没有在意向她胸口刺来的匕首,阿广的嘴角扬得越来越大。
“呃——”阿广的匕首在触到白芷的刹那,却被一道光弹开,阿广也随之被震了出去。
“怎……么会……”白芷呢喃地看着倒地的阿广,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众村民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纷纷左顾右盼起来,窃窃私语着。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妖怪还有什么法宝?”
“怎么办?”
“……”
众人丝毫没有注意到柴堆前,阿广吐出了一口黑血,呼吸声越发粗重。
“师妹,是不是可以动了?”白昙的声音响起,将白芷从她刚才的疑惑中,拉回了现实。
“什么?”白芷动了动手腕,她轻声道,“是啊,怎么回事?”
“你先找时机给自己松绑,我来拖住他们。”
“嗯。”
“狐妖,现形了吧?”白昙看着眼前口吐黑血的阿广拔高音量出声道。
村民们噤声,眼前的场面异常诡异,回荡在空气中的是不属于阿广的那个粗重的喘息声。
“哼哼,那又如何?”阿广,不,是狐妖,他褪去伪装,现出真身来,一身黑袍,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眉眼狭长,仿佛一眯眼就有精光流露。
“虽然要抓你们费了点劲,但你们现在不过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我宰割,哈哈——”邪气狂妄的笑声响起,吓得众人四散而逃。
“不过十载,你却成了这番模样,丑陋、邪气,终日与人血、人心为伍,我看你的修为也不过如此,还要设计来拿我们。”
“哼,别跟我提十年前,要不是你夺走了那半颗玲珑心,我的修为又怎么会停滞不前,还要每半个月就受一次反噬之苦?”丑陋的声音从他喉间溢出,“倒是你,得了玲珑心却不为己用,只为救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丢了一只胳膊不会长回来吗?白昙。”他嘲讽般地看着被捆绑在木架子上的白昙。
“说,秦芷身上的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我剜不了她的心?”狐妖突然将匕首搭在了白昙的脖子上,眼神凶恶,狭长的眼眸微眯起来,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白昙的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
“你这是废话,我会说吗?”白昙鄙夷了他一眼。
“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着狐妖举起匕首,迅速的扎在白昙的腰间,“说,否则下一刀直接剜了你的心。”
“咳——”白昙轻咳一声,反笑道,“休想。”
“哼,我总有法子拿到剩下的半颗玲珑心!”说着,狐妖的匕首朝白昙的胸口刺去。
突然,一把剑横了过来,狐妖一时错愕,白芷趁机给白昙松绑。下一瞬狐妖的匕首又一次袭来,白昙和白芷一个执掌,一个执剑,齐齐向狐妖袭去。狐妖一见形式不妙,硬是生生错开,肩上受了白芷一剑,动作被白芷震伤后而减缓了下来。
“师兄,你没事吧?”白芷扶住白昙,他腰间早已血红一片。
“没事。”
“今天,我就先取了白昙的性命,再剜了你身上剩下的半颗心。”狐妖不甘心,化掌成爪,直直向白昙攻来。
“你闪开。”白昙一把推开了白芷,夺过白芷手中的长剑与狐妖缠斗了起来,一时之间双方僵持不下,就在白昙以为险要取胜之时,狐妖突然收手。
白昙想要收手却来不及,长剑没入狐妖的胸口,却见他绽放出一抹诡谲的笑容。刹那间,他一掌击在白昙胸前,赫然一个血色的掌印。待狐妖进一步动作时,却是身形一滞,白芷趁狐妖被剑刺穿时便觉有异。不过,当她用上符咒之时,白昙已然受伤。
“师兄,我的符撑不了多久。”
闻言,白昙立刻抽出长剑,一击刺入了狐妖的心房。
一切,终以狐妖化为一滩脓血而结束,脓血之外,还有……半颗心。
伍
季山,半山腰上,白芷扶着白昙缓缓前行着。
这座山本没有名字,山顶常年被雪覆盖,听说那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也从未见有人上去过。这儿也是他们师父的住所,自从他们师兄妹来了之后,才起了季山这么一个名字,至于为什么?也只是因为这座山上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便以一个季字为名。
“师兄,你再撑一下,就快到了。”白芷吃力地支着白昙。
“我想休息一下。”白昙突然微笑了起来。
“好。”
白芷就近找了一棵树让他靠着,天上的月亮是半月,月光微弱,山林覆上一层朦胧。白昙看不清白芷的脸,却知道她就在身边。
“阿芷。”
白芷一愣,从未听白昙这么叫过自己,除了有一次他喝醉后的呢喃之音。
“师兄,你叫我?”
“嗯。”
“还以为你叫的别人。”
“你就不好奇,狐妖为什么一定要剜你的心?”
“好奇啊,一着急就忘了,对了,那半颗心怎么回事,还有我以前有见过他吗?”白芷趁着白昙休息的空当问了起来。
“咳咳……你本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也正是这颗心招来了狐妖,他扮作一个清秀书生,假装与你在姻缘树下邂逅,没多久你就深信自己坠入爱河,一度还想要同他成亲,但这件事在你爹娘发现之后就将你禁了足,后来你偷偷溜出府去要与他私奔,怎知在半路上他就对你下手了,杀了你,剜了你的心。”
“那这半颗心?”白芷看了一眼系在腰间的半颗心,对于白昙说的她丝毫没有印象,但是她隐隐觉得这件事和白昙的左臂有关。
“因为我……我承你滴水之恩,所以知道你出事之后设法想要夺回这颗心,无奈只抢回了半颗,收了你的魂魄,将你的尸身安置在深山里的无名坟冢之内,静待时机助你还阳,我则以原形昙花的模样一直都守在你坟头,直到遇见师父。”
“那我会成为昙花,是因为……”
“好了,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白昙扶着树干站起身,“我们还是赶路吧。”
“哦。”白芷应声扶起白昙。
寂静的山道上脚步声复又响起。
“师兄,你这胳膊到底是怎么丢的?”白芷不死心地问道。
“自然可以长回来,只是我丢的心甘情愿,也没想让它长……回来……而已。”白昙的声音已经难掩疲惫。
“师兄?”
“什么?”
“没什么,就是怕你睡着了,你可别睡,就快到了啊!”白芷害怕他突然睡着。
“嗯。”白昙的声音细若蚊蝇,身子大半都靠在白芷身上。
“嗯,那就好,我跟你说啊,你如果睡着了,我就要给你爆栗,让你尝尝我这十年来在你手下吃的苦头。”她说着还用肩膀顶了顶白昙,似乎全然没有感受到肩头的重量,脚下的步子倒是越发快了。
“师兄,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偷偷带我下山是多久之前吗?”
“……”白芷的耳边能听到他疲惫的喘息。
“师兄,你睡……”白芷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就连脚步也迈不开了,她感觉到肩头凉凉湿湿的,鼻尖还嗅到一丝血腥味。
“师兄,就快到了,你要撑住!”
白芷不知哪儿来的劲,加快了脚步。
“好在……那时我也在树下。”隐隐约约的声音透着愉悦。
“师兄,你别说话。”白芷仍旧一个劲地往前赶,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阿芷……”
白芷没有出声,却见她越走越慢,停了下来。
“你别说了,”她摇着头,声音哽咽沉闷,肆意地在这寂静的黑夜消散。她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却是抱着他,“你别说了,你别说了,你说再多我也依旧记不得……我只知道你是这世上唯一能逗我哭,逗我笑的人……”她慌乱中搂紧白昙,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她怕泪水模糊了视线就再也看不清他了。 “咳……咳……”她极力忍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呼吸和杂乱无章的思绪充斥在她脑海,“呜呜……”她终究还是哭了,仿佛迷失在山林中的孩子,无助、凄凉,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却湮没在一片黑暗之中,怀中的身体渐渐变轻了,消失了。
后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月老祠外的小道上,响起一个少年的读书声。
“少爷,我们先在月老祠外的树下休息休息,躲躲毒日头吧!反正这个时间是不会有人在姻缘树下求什么的。”书童跟上白衣少年的脚步提议道。
“你呀。”少年收了书,笑指着他无奈道。
书童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将行李放在了树荫下,利索地收拾出一块地方给自家少爷休息。
树的枝桠上挂满了红布条,应着无风的天气,没有半点动静。
“少爷,喝水。”
少年接过水壶,正要拿书看时,却放下了,目光停留在了一棵长在树旁的花上。
“咦,这是什么花,开得怎么这么漂亮?”书童顺着少年的目光看过来,惊叹道。
“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昙花。”少年拔开壶塞,给花洒了些水,所幸一路过来水也晒热了,似乎花开得更精神了,晶莹洁白的花瓣自如地伸展着,还透着一丝微红。
“原来这就是昙花啊。”
这时,一阵风吹来,竟让树下的人一阵凉爽,昙花也合着风晃动了一下,旁边露出了一块白色的衣角。树的另一边,白芷牵起了嘴角,师傅没有说错,缘起之处,亦是缘结之处。
“谢谢你还在这世上。”白芷含笑侧靠在树干上,她知道他就在另一面。
“只是,昙花怎会开在白日里的?”少年疑问着,又看了眼昙花。
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