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歌的捉挠(五六)
2020年11月29日
冬天的第一场雪,没有留下什么印象,目前只在背阴处还有几小撮残留,提示着,这是一个要素齐全的冬天。
天冷了,老陆我俩下来溜达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老陆不怕冷,他嫌下楼穿衣服太麻烦。老陆没有如我这般的一身皮草,这是他的先天不足,我怜悯他。
老奶奶来了,家里反复出现饺子的味道,萝卜牛肉,猪肉白菜,三鲜,酸菜一切,等等。我知道这些都是好吃的。我也知道,这些好吃的都与我无关。今晚是白菜猪肉,老陆吃多了,急着拉着我下楼溜达,我故意做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还把姐姐买的网球叼到了楼下。
然而,今晚的夜色,吞没了我和老陆各自的一切私心杂念。
空气是清冷的,纯净无比,有甜味。一丝风都没有,那些树木,那些无叶的干枝,静静地呈现着各自的姿态,不争不抢,只是各不相同。一轮明月,圆圆的,远远的,高高的挂在天上,关照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目光中饱含期望,又克制着自己的热情,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以前,还真就没有这样仔细地、平和地注视过这轮或圆或缺的月亮。月光如水,冷峻透彻,即便是再封闭的心灵,此时也忍不住要打开一道缝隙,让那月光注入,让那感觉不到温度的关照伸出它那柔软的手臂,抚慰一番,撩拨几下。
老陆打着嗝,行动变得迟缓;我也改变了一下楼就狂奔的策略,东张西望,小碎步,腰背放松尾巴不翘,也不夹着。我努力想象着自己是一匹自由的野马,信步草地,满眼野花。
而老陆,是另外一匹马,只不过在来到这片草地之前饱经沧桑。
我也学着老陆的样子,仰头观望。渐渐地,我的视野和思路变得模糊了,天上的月亮,地面的路灯、单元门前的地灯,都幻化成了一串,分不清哪个更近,哪个更远。失去了对空间、距离的判断,我感到很慌乱,我加快步伐,跑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快,完全不顾老陆在我身后远远的呼唤。
我越跑越快,耳边出现了风声,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跑,我只知道要动起来,要快速地动起来。只有身体处在快速移动的状态中,我的思路才能有条理。事实证明。我生命中的这些本能,总能在我无助的时候,给我最大的帮助。跑着跑着,我释然了。能够跟着我一起跑的,是月亮;迅速被我抛在身后的那些,是路灯,以及地灯。
当我从险恶的迷局当中清醒过来以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声音很大,很刺耳,哈赤哈赤的。我吓了一跳!以前为什么没有听到过,虽然我每天都要喘息。是因为我今晚跑的太急吗?不是吧,比这强度更大的越野跑、折返跑,我每天都要操练。而且,怕强度不够,我还要自行增加一些科目,比如疾停、急转、衔物,以及卧倒后急转腾空,等等。这些虽然都很费力气,我也没听到过自己喘啊?为什么啊?
我一边苦思冥想,一边等待着老陆从后面赶上来。我听到了老陆沉重的脚步声,我再一次释然。
我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和老陆的脚步,是因为这里,今天,太静了。
风吹栅栏的声音没有了,树叶摩擦地面的声音没有了,保洁阿姨推着小车快乐地工作的声音没有了,小鸟大鸟都睡觉了,路灯又不会发出声音,月亮从来就不说话,怎么能不静呢。没有了环境噪声,自己的喘息就显得那么突兀,老陆的脚步就显得那么费劲。
环境中没有了噪声,我们自己就成了噪声的源头。
想明白了这些,我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失落,我觉得还要进一步去想。
老陆凑上来,伸出手,我识趣地配合了一下,伸出两只前爪,轻轻滴搭在他的肚皮上,让他摸我的脑门。
老陆摸我脑门的时候,我偷眼又看了一眼月亮。刚才我在前楼的时候,它在前楼的楼顶上,现在我回到了自家的单元门前,它又跟我回到了自家楼顶上。远处飘来一束灯光,那是保安大叔在巡逻,手电筒的光,晃来晃去的,和漫潵清野的月光完全是两回事,这件事我很清楚。
老陆拍了拍我的脑门,又望了望单元门,我知道,快乐的时光又结束了,到了与月亮说再见的时候了。接着,老陆又打了一个嗝,然后在羽绒大衣的口袋里摸索钥匙。那些金属片互相撞击的声音,虽然装在口袋里,在这个寂静清凉的夜里,显得格外冷库。我啥也没说,扭头上楼。
进入家门以后,老陆脱鞋挂大衣,老奶奶假装问我渴不渴,趁老陆没注意,偷偷塞给我一个饺子。我一口吞下去,一点声音都没有,然后冲着老奶奶眨巴眨巴眼睛,就自己回窝里趴下了。
透过半开的窗帘,我发现,月亮的位置向西移动了一个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