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十七回细读：宇事给劾倒杨提督，李瓶儿许嫁蒋竹山

常言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上回又是盖新房，又是准备娶李瓶儿做媳妇。这一回西门庆的祸端就来了。怎么回事呢？他的女儿和女婿搬到他家来住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在传统文化中，女儿长期在婆家住，肯定是有问题的。我记得在我妈妈生活的农村里，流行这么一句话：宁给女子一条船，不叫女子过个年。这话意思就是说，女儿回娘家，肯定是生活上遇到了什么问题。果然，西门庆一问才知道，出大事儿了。原来是朝中变故，蔡太师，杨提督都给办了。而杨提督的亲家是陈洪，陈洪的儿子陈敬济又是西门庆的女婿，所以陈洪怕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受牵连，这才叫他们投奔西门庆。西门庆赶紧叫了吴主管连夜抄了一张文书邸报看，这就相当于今天的高层机密文件。这一看之后，西门庆吓傻了，书里面写道：看了耳边厢只听嗖的一声，魂魄不知往哪里去了。一宿都没睡觉的西门庆第二天赶忙交了两个下人来宝、来旺去东京打听消息了。而这个时候的吴月娘还觉得没什么事，大可不必担心。这吴月娘的眼光真是愚钝不堪，事后证明要不是西门庆应付及时，很可能就交待在这一回了。

自此之后，西门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房子也不修了，媳妇也不娶了。他能扛得住，李瓶儿可扛不住。一片痴心的李瓶儿差冯妈妈天天找，夜夜找。可西门庆连影子都看不见。这下，李瓶儿可得了“相思病”。不但卧床不起，而且晚上进场梦到狐狸来摄其精髓，茶饭不思，容颜消瘦。这让我想起《红楼梦》里面的因害相思病，最后精尽人亡的贾瑞。只不过西门庆没有王熙凤那么狠毒，李瓶儿也没有人给她“风月宝鉴”。不过，给她看病的医生倒治好了这病，这医生叫蒋竹山，书里面描写蒋竹山是年不上三十，生的五短身材，人物飘逸，极是轻浮狂诈。这样的人看到了李瓶儿显然是把持不住的，于是我们从他接下来的话当中就能读出几分挑逗的意味。

我们仔细分析下蒋竹山跟李瓶儿说的话。蒋竹山给李瓶儿分析病症，说：“小人适诊病源，娘子肝脉弦出寸口而洪大，厥阴脉出寸口久上鱼际，主六欲七情所致。阴阳交争，乍寒乍热，似有郁结于中而不遂之意也。似疟非疟，似寒非寒。白日则倦怠嗜卧，精神短少。夜晚神不守舍，梦与鬼交。若不早治，久而变为骨蒸之疾，必有属纩之忧矣。可惜，可惜！” 弦出寸口为肝经木旺，也就是肝气郁结，在肝郁的基础上衍生出两种次要病机，一则，肝肾同源，肝郁而肾精亦损，导致阴精亏虚，表现为寒热交争，乍寒乍热；二则，木旺克土，导致脾胃虚弱，运化无力，表现为倦怠嗜卧，且茶饭不思，形体消瘦，精神不振。

这个判断还是比较准确的，肝气郁结多为情志抑郁，或突然的精神刺激所引起。一方面，李瓶儿的前夫花子虚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无法满足李瓶儿的性欲，而现在西门庆这个“完美伴侣”又不理他，所以蒋竹山判断这个李瓶儿是个长期“性饥渴”的美女，于是更加垂涎三尺了。接下来更是言辞轻浮，不愧于作者对于他“浮浪”的评价。他先是问：姐姐多大了，你这么漂亮，有钱怎么得这个病。此时李瓶儿告诉他自己丈夫过世的消息，我想此时蒋竹山肯定是貌似淡定，嘴巴里肯定在疯狂咽口水。然后还假惺惺的问那怎么没治病啊，你有子女没有等等。这些显然都超出了一个医生诊断的正常话术范畴。《金瓶梅》里经常会有这样令人喷饭的角色，用今天的话说叫“人设崩塌”，比如前面那个偷看西门庆和潘金莲做爱的和尚，这回又是专门勾引单身妇女的医生。这种身份与人格分裂的“讽刺”，真的是十分精彩！

随着话题深入，两人就聊到西门庆，显然这个时候李瓶儿还是把西门庆当未婚夫看待，但西门庆最近缠上的事情被蒋竹山扒了个精光。这毕竟也算是同行，同行之间传黑料别说在过去，在今天也是很时髦的事情。更别提蒋竹山就想把李瓶儿这块肉从西门庆嘴里叼走，那就更应该大喷特喷了。李瓶儿听了后追悔万分，毕竟自己的身家还在西门庆押着呢。于是这个时候就转投蒋竹山怀抱了。李瓶儿又是之前追西门庆的那一套，问：那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呢。蒋竹山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呢。李瓶儿说：我想要你这样的。哈哈，所谓看破不说破，李瓶儿是既看破，也说破，撩汉子这方面从来没遮遮掩掩过。唬的蒋大夫双膝下跪表忠心，两个人就喝上了交杯酒。

很难理解李瓶儿的心理，毕竟蒋竹山属于长相，身材，金钱都没有的“三无”产品，与西门庆那种既好玩，又有钱的风流子弟没法比，但为什么李瓶儿这么快就倒戈了呢。我想，首先，蒋竹山治好了李瓶儿的病，于是在能力上李瓶儿产生了对蒋竹山的信任与肯定。其次，对前两段感情的失望，导致她急需要一段成功而稳定的情感依恋来抚慰自己。第三，有人猜想，这也可能是一种报复心理，她这是在暗暗告诉西门庆，你既然不想要我，那我你就让你也得不到我。而且你看，蒋竹山这样的矮矬丑都能追上我，你高富帅却得不到，你说气人不气人。心理学上我记得好像说这样的行为叫“被动攻击“，通过作践自己来刺激别人。但我不太愿意相信这种解释，如果是这样，李瓶儿这个角色就太分裂，太复杂了，当然，李瓶儿是不是这样的人，还需要留给后面的文本去做验证和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