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老者的黄昏

  六月中旬，夏日的阳光很暖，乡村的风光无限好。山上绿树成荫，山下流水人家，流水在桥下，人家在桥边。

  午后日光正好，农户们刚吃完饭，午休着啊，或者是去门前唠会嗑，还有人已经去田间劳作，还有那年幼的牧童放牛牧羊，吹着活跃又动听的笛子，年轻的人们总是充满活力的。

  本是朗朗晴空，天边却不及出现一朵黑云，渐渐的飘来，于是刚刚巧在此地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农户们急急忙忙的收拾晒在院里的粮草，或者是避着雨，或者是看到雨水，睡的更香了，孩子们却是玩的更欢喜，在雨中奔跑嬉戏，好不可爱。

  雨停了，乌云不在。日光依旧，天边出现彩虹，映在山上，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天上的虹，地上的水，人间的烟火，美得无可挑剔。

  一位耄耋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在桥下小河边，嗅着雨后空气中淡淡的泥土味道，看着这如梦般的地方，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仿佛变得有了能量，他弯着的腰仿佛变得挺直，可一直不变的是他的目光，虽然脸上皱纹遮面，眼角更是小，眼中却有一种洞穿时空的感觉。

  生气之地山水环绕，山水之间牧笛杨柳。老者看着这充满着生机的画面，又看着自己的拐杖，看着自己长满了老茧和皱纹的手，看着河水倒映出的自己佝偻的身形，暗自叹气，岁月不留人呵。

  看着村头那颗粗壮的树，他仿佛看到七十年前他中举人，进京赶考时父母在树下送他离去时的不舍和期望，忽而间又想起考中进士后的雨天里自己一身单薄的青衣狂跑在雨中，那时候自己也是年轻的。又在雨中遇到了自己此生心爱之人，自然春风得意，却不料爱人体弱多病，来不及回乡探望父母，就带着妻子远赴千里去寻医问药，却又卷入一场江湖恩怨之中，他被莫名打入悬崖之下，索性遇得隐世高人相救，喜得性情中人，传授他一生所学。当他回到悬崖之上，已是三年。

  妻子那年受了伤，失了忆，被山下一道姑所救，从此便出了红尘，眼中再也没有了他。心灰意冷的他回乡去见父母，村庄却是一片灰烬，没想到近年来了一伙强盗，对村子烧杀掳掠，他的父母自然没有幸免，那伙强盗作恶之后又借村子附近的山为贼窝，继续行恶。于是他吐了血，他哭了，他又笑了，他青筋暴起，他眼睛滴血。他持一柄剑奔向那贼山，一步杀一人，直留的那山上血流成河，野鬼哀嚎。于是他什么也没有了。

  自那以后他便疯了，疯了十年，那十年他的记忆满满的全是酒，他的剑也丢了，他每日醉生梦死，为了寻得酒醉，他去偷去抢，人们每次都会殴打他，他却没有一丝疼痛的感觉，这样的生活往复了十年。

  在他四十那年，那日，来了一个老道姑。用针灸之法治疗了他数月，引得他身体内淤血毒素，他才清醒了过来。那道姑引一位故人而来，却正是他那失了忆的妻子，经过数十年的治愈，记忆竟然得以恢复，他们相依相偎，喜极而泣。从此两人便浪迹天涯，她说她要走遍世间每一个角落，他说他要陪她走遍世间每一个角落，如此美好的时光持续了二十年，她便走了，他本欲陪着她，因为世间再无一人让他留恋。

  她却让他活着，替她继续走着，替她继续看着，这世间的风景，她在下面等着他。于是他带她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将她埋葬在花海之间，因为她生前最爱花啊。从此十数年他自然四处游荡，身上揣着她最爱的簪子，一直走，直到有一天，他老得走不动了，便回老地方了，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了，曾经的灰烬已经不在，又有人家。

  他在她的坟前搭了一个小屋。

  老人的目光穿越了时空，心绪万千。

  突然的，他看到了天边的晚霞，照映在湖水上，他看到了水中的风景。

  不仅仅看到了晚霞，他也看到了树，那颗老树。

  还有父母站在树下向他招手，他们流着泪，想他了。

  还有妻子戴着花环，在水中看着他笑。

  他也笑了，他一瞬间感觉自己变得年轻了，又回到当年年少了。

  他回来了。

  他这些年无时不刻在想他们。

  于是，他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