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寒冷、饥饿、肮脏、辱骂、伤害，一个“傻子”教我屡败屡战

小时候，每当我不好好吃饭的时候，妈妈就说再不听话，就送我去跟桥下的傻子一起去流浪。这种教育方式屡试不爽，我直到现在过桥的时候都要留意下面有没有一个傻子。

傻子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桥下的一个流浪汉，桥长大约有100米，桥下立着八根两人都抱不住的水泥柱子，桥的底部和河岸形成了一个30度的夹角，傻子就住在这个小小的夹角中，刚出现的时候，傻子只有一件绿色的破旧军大衣和一个装粮食的尼龙袋。像所有正常人上班一样，每天早上，傻子早早地拖着尼龙袋从桥下钻出来，向城里走去。碰到路边玩耍的我和小伙伴们，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傻子一笑，我和所有的小伙伴都被傻子吓得哇哇大哭，快速地跑回家找爸爸，爸爸就会出来对着傻子破口大骂，傻子也不在意，嘿嘿笑着继续向前走。那个时候，傻子的眼神，像是深海底部的世界一样，黑暗无比，安静的感受不到任何的生命；傻子笑着的时候嘴角咧得很宽，颧骨以下的肌肉都在抖动，眉毛上挑，下巴下坠，傻子的整张脸就像是一张写满了遗书的肮脏废纸，阴森又恐怖。

傻子也像每一个正常人下班一样，每天晚上拖着自己的尼龙袋从城里回到桥下，回来的时候手中的尼龙袋中都会躺着几个酒瓶、饮料瓶或者是废纸箱，有时候还会有一些遗弃的衣物、生活用品。渐渐的，我和小伙伴们发现傻子居然有了自己的被褥，还用两块石头支起了一口缺了把手的铁锅。趁着傻子出去拾荒的空档，我和小伙伴们把傻子的被褥扔到了河里，又把傻子的锅砸成了一个铁饼。

第二天，我和小伙伴们躲在路边的电线杆后，看着傻子像往常一样拖着尼龙袋从桥下走出，脸上还是带着那死气沉沉的微笑，像是并没有丢了一床破旧的被褥，也没有损失只有一个把手的铁锅。不一样的是，从那天起，傻子的脸变得干净起来，黝黑又洁白的脸庞和他那破烂的军大衣格格不入。

小伙伴们颇感无趣，从此对傻子失去了兴趣。没过多久，傻子重新搭建起来了一个升级版的住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块苫布，将桥下三面围了起来，这样不光不用受到雨水的滋润，还可以挡住呼啸的狂风。甚至有一天早起上学路过，我还看到傻子在河边刷牙，居然还养了一只像他一样枯瘦的流浪狗，又凶又丑。没想到的是，两年之后，一只狗变成了两只，两只狗变成了四只，最后傻子的卧室周围成了附近的流浪狗基地。

我在河边玩耍的时候又一次近距离遇到了傻子，傻子还是像两年前一样，咧开嘴巴，对着我呲牙一笑。傻子的眼睛，像是璀璨宇宙中快速前进的太阳，越发的清晰、明亮；傻子颧骨下面的肌肉，像是演奏中的芭蕾舞乐团，随着嘴角的指挥不断的跳动。整张脸像是他旁边摇着尾巴的大黄狗，无忧无虑，乐在其中。

傻子和他的流浪狗大军在桥底住了很久，一直到我依依不舍地拉着箱子去上大学，听说傻子的势力范围几乎扩大到了河水之上，居然在河面上圈养着几只鸭子。

大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一个人在城市里经历了失业、失恋，穷困潦倒的我就像是披着军大衣拖着尼龙袋的傻子一样，疲惫的拖着箱子，回到了家乡。我特意去到河边，想要看看这个比我还要惨的傻子，想寻求一些安慰。刚好，碰上了傻子从苫布下面钻了出来，还是拖着那个尼龙袋。傻子的皮肤更加的黝黑，原本挺直的脊梁也弯成了一口蓄势待发的弓，脸上也平添了许多刀砍斧凿的皱纹，脚步稍微有一些踉跄。傻子看到我，咧开嘴巴，拽了拽背上的尼龙袋，笑了出来。

傻子的眼睛中，有一艘简陋的木筏，倔强的行驶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尽管永远不知道彼岸在哪里。傻子的颧骨下面的肌肉，被岁月清晰地分割出一把把锈迹斑斑的斧钺钩叉，张牙舞爪的舞动着。傻子的笑容，像是一个屡战屡败的无能将军，无数次被风浪击倒，无数次爬起来挥舞着兵器冲向风浪，屡败屡战。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认认真真的洗了一次脸，就像多年前的傻子一样，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咧嘴一笑，向着我的风浪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