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那一家人还没走。撑着伞站在玻璃门外。
“什么中药能卖两万块啊……不行,我还得找他们。” 那男人焦灼地说道。
自动玻璃门叮咚地开合中,洇湿的雨雾里远远飘来这么一句,像只饿昏的蚊子嘤嘤地飞入了家明的耳。
他有些忐忑,继而繁衍出恐惧,那份恐惧让他的眼神开始急切寻找阿荣。
阿荣在对面柜台斜睨了家明一眼,若无其事地打包着药物。他的若无其事让家明的恐惧显得乳臭未干。
最终,那份成熟了的恐惧还是让家明走向了阿荣。
“他们要进来了。”他小声对阿荣说,下巴朝门口的方向扬了扬。
“别怕,没事儿。”
阿荣两手娴熟地一拉,系出药包上的一个蝴蝶结。
1.
今天是家明第一天上工。
老妈早上敲门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在逼仄的板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烧饼。
听七月的雨沥沥拉拉下个不停。那些云纠缠在港岛上空半个月了,每天只是哭,只是哭,像是遇到了负心汉的小媳妇。
空调半夜就停了,定了时,省电。只容得下一张床的卧室里,充斥着和他的躯体恳谈了一夜的二氧化碳,或者是氧气。他们来来回回聊了一夜,此刻达成了某种散发着污浊体味的平衡。
家明翻起身,打开窗子,放进一大群新鲜的空气分子,带着城市的潮湿和温度,扑簌簌撞击在家明的脸上。
窗外的空调外机上,两根铸铁的架子锈迹斑斑,乌突突刺在细雨的空气里,包裹着光亮的一层水膜。
有一些晶亮的水滴排着队,从褐色的架子上轮流跳下。家明目送着它们从二十几楼的高空向地面飞速下坠,穿过层层叠叠的空调外机,有些微风在十几楼改变了它们命运的弧线,在更低的楼层,那晶晶亮的一点开始变得黯淡,最终消隐在狭窄、黑暗、幽深的街道中。
这些逼仄的街道被林立的高楼反衬得如同地缝一般,常常让家明产生幻觉。彷佛这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矿井,而每天乘电梯下楼去上工的人们,就像是去下井,在这黑暗的都市里攫取着什么。
起身未啊?老妈不耐烦的一句,让家明勒住了游走的思绪。他开始在床头翻找那件还算对得起社会的黑色衬衣。
唔使开工,揾食咩?即使老妈不说,不开工,吃什么呢?老两口干了快一辈子,房子还有几块砖在银行里,盼着他能一块帮忙赎回来。
世道艰难,偏偏自己又读了个历史系。
吊了几个月,正经工作都没着落。逐渐瓦解的意志与信心让他重新审视起自己对短工的偏见。
不然继续啃老吗?怎么好意思。其实他没想到自己的处境居然率先引发了他人的焦虑,而不是自己。
为了这药妆店的短工,老妈居然放下了自尊,去找了隔阂多年没联系的远房舅舅,还找了表哥阿荣。
家明已很难在记忆中打捞起阿荣的面容。幸好一张泛黄的照片还存留着他年少的某个时间切片,这使得家明可以提前预习、推演阿荣十来年后的眉眼,避免见面时不能相认的尴尬。
想着阿荣,他没吃饭就出了门。电梯叽叽嘎嘎合上门的那一刻,他紧了紧身上背包的肩带,真的感觉是去下井。
街上很喧闹,飘着细雨。车辆的鸣笛、碾过路面的摩擦,店铺喇叭外放的乐曲,行人塔塔落下的脚步,以及红绿灯嘀嘀嘀嘀的催促声都让这个城市显得丰满而肉感。
细小晶莹的雨雾就是在这样的白噪声中,从头顶狭长的天空静静落下,凉凉地黏在家明的脸上、手上、小腿上。家明不想打伞,在沿街店铺的廊下钻来钻去,好在地铁口也不远。
地铁像是城市的什么呢?大肠或是小肠?从一头被吃下,另一头被吐出来。不管是什么,没有钱,是连这肠道里的穿行都享用不起的。
在尖沙咀站被吐出地面的时候,天也热了起来,是那种潮气中的湿热,家明挽起衬衣的长袖,还是觉得热,周身的汗被憋在毛孔里发不出来,像是浑身被裹了一层保鲜膜,难受得紧。
拐了两条街,他终于看到了街口那家窄小的门面,门头白色的塑料灯箱上印着一排红字,金英药妆店。
2.
差别不大,和照片上的眉眼。
一场熟络得让自己也吃惊的寒喧过后,看着阿荣眯着小眼睛的笑脸,家明竟想起儿时的那场恶作剧。
彼时舅舅家的屋后有一片小树林。阿荣说,来,带你去寻宝,领着他钻进了树林。阿荣在小径上又蹦又跳,家明奇怪他为什么走得如此浮夸,直到他嘭地一下摔了个狗啃屎,这才明白,原来一根细细的绊马索横在小径上,两端拴在路旁的小树上,阿荣在路那边咯咯咯笑得前仰后合。
没想到那张笑脸十来年之后又盛开在了眼前。正恍惚着,阿荣招呼他开始熟悉店里的情况。
店不大,也就七、八个柜台。大部分都是成药、保健品和化妆品,还有一些装在瓶瓶罐罐里的中药材,佛手参、西洋参之类的。唯一的力气活也就是把药材切片、磨粉、装袋。
顾客不算多,一天下来,家明也乐得清净,店里开着空调,比外面湿潮的空气清爽许多。
眼见着玻璃门外的夜色渐渐降临,如灰色的雾一般笼罩了过来。家明开始暗暗盘算打烊的时间,可就在这时候,有一家三口行色匆匆地闯进了小店。
中年男人直奔柜台,女人和小女孩跟在后面,徘徊在店门口看着一些化妆品。
“请问这里有速愈泰吗?”中年男人操着一口普通话问道。
家明正犹豫着怎么到柜台上找一找,阿荣收起手机爽快地说,有的。
“是那种方形盒子包装的吗?”
“没错,我拿给您看。” 阿荣边说边从身后柜子里寻出一盒药,吐司面包大小,摆在男人面前。
男人掏出手机,比较着手机里图片与实物的差距。他的脸庞渐渐舒展,一丝笑意慢慢荡漾开来。
“是的,就是这个药……哎,跑了好几家店,找了一下午,总算找到了。” 他一边说,一边兴奋地喊女人过来看。
帮我拿四盒,男人对阿荣说,阿荣麻利地拿药、包装。
“您看,别的还需要点什么?” 多年的职业训练,让笑容在阿荣脸上开得千娇百媚,生动而活泼。
这句问话让男人又走向看化妆品的女人,不多会,柜台上又多出几瓶爽肤水。
阿荣一边清点,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女人,他敏锐地捕捉到女人淡妆下潜埋的几粒粉刺。
“您这是油性皮肤,是要多补水。” 阿荣云淡风轻不经意的一句,揭开了他妇女之友的忽悠之旅。
“是的,每天水也补得不少,可还是有些痘子发出来。” 女人有些无奈。
“……我建议您换成水油平衡的爽肤水,对油性皮肤刺激小……不过说句老实话,您这发在外面的是表层现象,从根上说,还是因为气血不足。”
女人显然被阿荣的头头是道吸引,人在自己弱点和缺陷上总会轻易迷失,他们对缺陷的痛恨和对救星的渴望同样强烈,而这种强烈往往让人在关键时刻失去判断。
“这事还是要听咱们老祖宗的,要从身体内部来调理,气血足了,不愁您皮肤不光滑如水,” 阿荣见女人一副专注聆听的神情,清了清嗓子,继续叙述着,“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帮您配几样药材,您喝喝试试。”
“好呀,都是什么药材?” 女人有些迫不及待。
阿荣示意女人走向中药材柜台。
“佛手参最适合补气血,还能治虚劳,神经衰弱。我再给您搭配点凉性的西洋参、川贝母,中和一下,一起喝,效果最好。”阿荣从玻璃罐子中掏出几只硬币大小的参果,放在手心,指着说,您看,这都是顶级的野山佛手参,品相好得很。
那几颗佛手参零落在阿荣的手心,果真像微缩版的佛手,四指向四方舒展着,像是在点化着众生,脱离无明的苦海。
那你帮我少来一些吧,我先喝喝试试,女人说。阿荣嘴角泛着笑意,开始用小铲子从玻璃罐中铲出一些佛手参。这时男人也凑了过来,他看了看玻璃罐上的标价280元。
他觉得价钱还可以接受,对女人说,既然这边的师傅这么有经验,多买些也可以,要调理就调理得彻底些。阿荣没等女人吩咐,便麻利地将小铲子再次铲入,不一会就装了小半袋。
阿荣一边将称好的佛手参扔给家明,让他切片,打磨,一边又撕下塑料袋开始从玻璃罐铲出西洋参和川贝母。
家明接过佛手参,踱步到对面的柜台,开始摆弄那台切片机,早上阿荣教过他一次,可真到用的时候,他忽然忘了该把药从哪个口子喂进去。
他正琢磨着是不是再去问问阿荣,称好的西洋参又扔了过来。阿荣见他还没有开始切佛手参,脸色忽然大变,眉头紧锁地冲他忽然骂道:“懵佬!快啲啦! ”
家明预演过第一天上工的情形,可他从没预想过第一天就被人骂傻瓜。他有些真的懵了,手足无措,抖抖索索地把佛手参的袋子打开,捏了一小撮,扔进了一个口子。
他的神儿被那句刺耳的“懵佬”罩住了。他好歹是个大学生,大学都没上过的阿荣凭什么骂他?一股怨气像是蟒蛇般箍住了他的脖子,闷得他喘不过气。他甚至忘记了去看,刚才扔进去的一小撮佛手参怎么样了。
“有冇搞错?闪开!” 阿荣拎着半袋川贝母急急地闯了过来,一把抢过佛手参,开动机器,嘎吱嘎吱地操作起来。
家明僵立着站在他的身后,越发的无趣。他失神地走到旁边转椅上坐了下来,看着柜台外的小女孩抱着女人的腿,哭闹着缠着要她抱。
门外的夜色弥漫,街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透过雨幕洒在街道上,路面的水洼倒影出对街五彩斑驳的光影。
雨一直在下。
3.
“一共25372元,零头给您抹了,就两万五吧,您看您是现金还是刷卡?”
一恍神的功夫,阿荣已经把几样药材切好片,打成粉,包装停当。
“一共多少钱?”男人眼睛惊诧地圆睁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帮您细算一下,佛手参半斤22400,川贝母二两560,西洋参二两360,速愈泰1592,爽肤水460。所以一共是25372元。” 阿荣把这些数字又复述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念悼词。
“你是不是算错了,刚才佛手参不是一斤280元吗?”男人急切地争辩着。
“您弄错了,不是一斤280元,是一钱280元。” 阿荣走过去把柜台里佛手参的标价贴拿了出来,递给男人看。
桔红色的标贴上,大大的280数字上方,有一行异常细小的文字 “计算单位为每钱。”
“你这……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欺诈吗?”男人哑巴吃黄莲一般,有些懊恼得语无伦次。
“老哥,我们这是明码实价,一字一句写得是清清楚楚,我可没欺诈你。” 阿荣的语气透出寒气。
店里的冷气很足,家明看见男人的额头分明滲出细密而晶莹的汗珠。
“我不要了,佛手参不要了。” 男人探询的眼神看着阿荣,轻声说道。
“你开什么玩笑!老哥,这药都打成粉了,你不要了,我卖给谁去?” 阿荣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之前千娇百媚的笑容转瞬变成了寒刀霜剑,刀刀见血。
家明忽然明白了方才阿荣为什么着急忙慌地催着他切片,打粉。
这时,男人的为难让女人抱着孩子走向了他。怎么了?她问,这佛手参他们居然卖两万多块!男人的脸庞扭曲得像是换了一个人。怎么这么贵?女人也喃喃地说道。
“大姐,我们这可是顶级的野山参,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大路货。” 阿荣见缝插针地粉饰着。
孩子在女人的怀里不老实地扭动着,妈妈,我饿,我饿。你带的钱够吗?女人扭头问男人。男人抖索着掏出背包里的钱包,夹里零散着不多的红色港币,没什么现金了,只能刷卡了,男人闷声说道。
这突如其来的厄运,把男人的眉压成了八字,额头方才渗出的冷汗汇集成了豆大的一滴,沿着眉梢滑落,摔散在大理石地板上。
算了,就刷卡吧。女人哀叹了一声说道,一边把孩子往肩上抽了抽。
男人十二个不情愿地抽出了信用卡,递给了阿荣。嘀,嘀,嘀,嘀,嘀,嘀的密码输入声,在寂静的店里格外得毛骨悚然。
他们走出店门的时候,家明看见女孩趴在妈妈的肩上睡着了,头歪着。
“咱们这佛手参,怎么卖这么贵?” 家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宰得就是这些人啊,不然吃什么?
4.
他们的离去让家明开始担心他们的返回。
彷佛那两万块的佛手参是自己卖给他们的,而不是阿荣。
他开始患了强迫症似地关心起玻璃门以及门外的一切,每一次的叮咚声都让他心惊肉跳。
那一家人没有走远。隔着玻璃门,他看到男人在对面的街角不停刷着手机,偶尔打会电话,女人耐心地抱着睡着的女孩,等在一旁。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左右,他们又走了回来。
不过他们没有进门,只是停留在自动玻璃门的旁侧,还在商量着。
“什么中药能卖两万块啊……不行,我还得找他们。” 男人焦灼的一句在自动门的开合中,飘入了家明的耳朵。
这飘来的一句终于又幻化为恐惧的种子,在家明的心里开始生长、发芽。
他走向了阿荣,可阿荣说,别怕,没事儿。
他们终于进了门。
“你们太不像话了,我网上查过了,什么样的佛手参也不可能卖280元一钱啊!”男人一进门就冲阿荣喊道。
阿荣用古惑仔的眼神盯着男人慢条斯理地说道:“老哥,我告诉过你了,这是顶级的野山佛手参,别的地方买不到的。”
“你纯属胡搅蛮缠!还有,你佛手参的价格算的也不对,即使一钱280元,半斤应该是14000,怎么可能是22400?” 男人的声调随着情绪的激动持续攀升着。
“半斤八两,听说过没有?一斤是不是十六两?一两等于十钱,半斤是不是等于八十钱?”阿荣的嗓门也放了出来。
“胡扯!一斤什么时候十六两?你在这瞎忽悠什么!”男人啪地一声拍在了柜台上,吼了起来。
砰地一下,阿荣在柜台上拍出了更大的一声,吼道:“你自己上网去查查,看香港是不是一斤十六两!”
两人的大喊和拍打惊醒了女人肩上的女孩,她抬起头惊慌地看着四周,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叫着我要妈妈。
女孩的哭声让男人的情绪一下失控,他叫喊着“你们太欺负人了”一把推倒了店里的转椅。
“你想干什么!还想砸场子吗?家明,快去喊人,把阿豪和田鸡都叫来!” 阿荣冲着家明大喊道。
家明本就被两人激烈的情绪搞得心怦怦乱跳,这回阿荣一喊,更是晕了,他实在是想不起来阿豪和田鸡是谁。
“快去啊!”,阿荣又是一声大喊。这声大喊让家明莫名其妙地走向了门边,他实在不知道走出门外去干什么。
可他的这次走动却让男人的情绪趋向稳定。他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他边走边喃喃地对阿荣说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要向消费者协会,向香港海关投诉你们!”
“去去去,快滚去投诉,欢迎投诉,看你能投诉出什么名堂。” 阿荣居然说得理直气壮。
男人还想争辩,却被女人扯着衣角拉住。他们走出门时,女孩在妈妈的哄抱下,已经不哭了。
家明好不容易才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的担心发生了某些变化,那些恐惧开始转向消费者协会或海关即将到来的惩罚。
“他要告我们。”他向阿荣复述着这个事实,想提醒他拥有和自己一样的恐惧。
“没用的。这又不是第一次。现在消费者协会下班了,没人会接电话,海关那帮老爷们,就更不会挪挪屁股下来管这些烂事。”
家明看着阿荣有些瘦削的侧脸,第一次感到羡慕,那些曾经的恐惧在他身上都已经转化,变成结了茧的麻木。
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少一些了。间或有一辆出租车哗地一声碾过湿滑的路面,溅起三两朵水花。
家明从未像现在这样期盼着打烊。
5.
他们真的准备打烊了。
家明在阿荣的指点下,开始归置店里的东西。
可玻璃门外,那一家三口又出现了。
家明从男人颓丧的脸上验证了阿荣预言的正确。显然他没从海关或消费者协会那里获得想要的东西。
“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个说法,否则我只能走最后一步,去报警,去街上喊警察。” 男人定定地盯住阿荣,清晰地叙述着他的诉求。
阿荣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去柜台收拾药品。
男人步伐坚定地向门外走去。
“等一下。”阿荣高声喊道。“我问一下老板。”阿荣补充道。
一通装模作样的电话后,阿荣说:“老板特批了,再返还你们5000块的药品或化妆品。”
男人终于舒了一口气,脸上的阴郁开始缓解,他走向了女人,小声嘀咕商量着。
可还是有一句轻轻巧巧地入了家明的耳。“化妆品可以等,叔叔那边等不了的……都拿速愈泰行吗?”
女人点了点头。
“5000块都拿速愈泰。” 男人对阿荣说。
“好,那应该是12盒,家明你看看货还够不够,都拿下来。” 阿荣指着药柜上方某个位置。
家明搬了把小梯子,从药柜顶端取下了所有速愈泰的存货,刚好十二盒。在取下其中一盒的时候,他无意间瞥到了令他吃惊的一行小字 -- 癌症治疗专用营养品。
这使他从梯子上下来的那几步格外缓慢,彷佛一股铅液忽然注入了心房,他小心地把十二盒速愈泰码齐、摆好,装进两个大塑料袋,又把袋子的提手打成蝴蝶结,交给男人。
女人肩上的女孩忽然又哭闹起来,她叫着,妈妈,我饿,我饿。
好,好,宝宝乖,咱们待会去吃肯德基,女人把孩子换了个手抱在肩上哄着。
男人有些费力地拎起两大包塑料袋,他们终于慢慢走出了门。家明知道,这次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叮咚,自动玻璃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们最后一句话跌跌撞撞地挤进门缝,飘入了家明的耳。
哎,两万块啊,够叔叔打好几针靶向针了……
6.
卷帘门在一阵赫赫拉拉的巨响中被拉了下来。
阿荣撅着屁股啪地一声扣上了锁。
“你知道速愈泰是治什么的药吗?” 家明憋了半天,终于问出了这一句。
“知道啊,怎么啦?”
“老这么干,不怕翻车吗?”
“还能怎样?大不了换个牌子再做喽,去年,这家店叫龙城大药房。”
……
“明天十点上工,别晚了。”分手前阿荣嘱咐道。
“……阿荣,我明天不来了。”
“你想清楚了吗?”
“嗯。”
“Ok,没问题。再会。”
……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有一些雾气氤氲在狭窄的街道上,外面还是很热,潮气倏忽像青苔般爬了满身,闷得人难受。
家明往上拉了拉背包,向地铁站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