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当长安鼓楼的一弯春月还来不及回忆去年的满城雪,千里之外的云中鼓楼城区,早将拆字喷在露着岁月的墙砖上;一块标注着历史建筑的牌子,如同位风韵尽散的青楼老姑娘,跌落在无人问津的小道。
无人问津的小道外是几台懒洋洋的挖掘机与钻凿机,几位操作机器的司机正捧着手里的盒饭,努力填充饥辘的胃,肚皮渐渐鼓起来后,司机师傅的舌头便打开了话匣子,一股脑的方言中夹带着集结的皱纹与眉宇。
集结的皱纹与眉宇里是他们童年光屁股的纯真,是这片启建明朝,护修清朝的建筑;是这片建筑没有毁于战火,而今要毁于他们双手下的机器轰鸣。
集结的皱纹与眉宇里,是他们觉得自己是这片土地的罪人,是流淌祖先血液下忤逆的后人,是对万般皆下品,唯有钱权高的苦笑。
唯有钱权高的苦笑斜对面,是正在赶工的复古新城,新城一眼望去不知占地多少亩,不知耗工物多少;也不知这样的复古,这样的新城是给祖宗先辈看,还是给子孙后代看,还是给活着的上面人与下面人看。
下面的人看到与否或许不值一提,毕竟下面的人是手无寸火的百姓;上面的人看到才是关键,因为上面的人放个屁都是满满的香甜与七色彩虹。
七色彩虹曾无数次垂挂这片土地雨后的天空,那时彩虹下是冲到私塾院落雀跃的孩子们,任凭老先生大声呼喊着子曰诗集。
子曰诗集里教人仁义智信,教人礼忠廉耻,也教人品味城内每天都喊起的那一嗓子磨剪子戗菜刀来,教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顺着书写的方块汉字,顺着南下的江水,从大同鼓楼刻浸在金陵的鼓楼。
金陵的鼓楼与云中鼓楼相似,都有一母同胞的明朝血脉,只是金陵的鼓楼作用更多些;是明代催促文武百官勤于政务,提醒百姓辛于劳作,京师迎王、接诏书、选妃等重大庆典之重要区域。
重要区域的金陵鼓楼,见证着大明的兴衰与刘伯温的设计营造之才实,见证着康熙南巡临望的脚步与目光与太平天国的旗服,也见证着日本人的刺刀利炮,还有数以万计化为白骨的同胞与英烈。
化为白骨的同胞与英烈,静静注视着这片江南水乡,也静静注视着天子守国门的北平;天子守国门的北平,也没能阻止金陵季大知府的挖挖挖,知府的挖挖挖自然有巡抚乃至朝中大员的睁只眼闭只眼。
睁只眼闭只眼间,长安的鼓楼,云中的鼓楼,金陵的鼓楼已变了模样,变了模样的还有同含鼓楼的汴州,榕城,彭城。
长安鼓楼洪武年间的开工号子声已消失在遥远的银河,云中鼓楼晋商肩上走西口的扁担与炊烟袅袅,也只能在黎中辅和杨霖纂的《大同县志》残存点岁月的的斑驳。
至于金陵的鼓楼,唯有那历经了几百年的古排水口,还在默默记录着当初的秦淮夜泊,也在默默看着今日的霓虹闪烁与千市一面的车楼人。
千市一面的车楼人,是房地产的大兴土木,数以亿计的土地化作钢筋混泥土的森林。
钢筋混凝土森林的平行宇宙里还是清康熙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一,康熙皇帝为根治黄河、整顿吏治来到金陵城内,初二登上鼓楼城台凭高远眺,纵览金陵风貌。
初四康熙返京前留下一句:“洁己爱民,奉公守法,激浊扬清,体恤民隐”。
只是不知对好大喜功,形式主义,奢靡主义的今时;洁己爱民,奉公守法,激浊扬清,体恤民隐,是个童话还是个笑话??
童话里是骗人的,笑话里是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