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万道论 十六 穷居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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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万道论 十六
穷居而论
—周北辰
嘴里念着,礼,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手里却一刻不停地开瓶子,并察言观色地献媚,快然自足;口里念道,吉凶由人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却站着中正的姿态身子向前鞠躬地端着盘子,欣于所遇;心里道,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非谄谀也;言己之光美,拟于舜、禹,参于天地,非夸诞也;却一天十二小时的在暗无天日的工厂打着螺丝,辱于囚奴,昏而无邪。
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沉浸浓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一生非圣人之志不敢立,非诗书之源不敢读,仁义是修,法度是束。上明三王之道 ,下辨人事之纪 ,别嫌疑,明是非,本欲拯患救难,正风气而纪人伦。然当最后的五块钱被埋进比思想还空虚的肚子里;然当穿了几年的麻葛青衫已经破了还不想脱落;然当被人吼着这个房子你没有出个一分钱,你没有资格住在这里面时;当所谓亲人都在蔑视你,瞧不起你,追逐你,把你赶出家门,让你无家所归,无路可走,无处可居,只得在漆黑的暗夜,去睡公园,睡草地。
天地为愁,草木凄悲,穷居荒凉,草树茂密,廋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地下的尘土里,然后在冷的夜气中,盼望着春的到来。远方几棵树的中间,有几道形似鬼魅的幻影,似有异物阴来相袭,雪白的脸,折出波浪纹的叠横。嘴角还划出猩红色的血痕,其色惨淡,砭人肌骨。
公园的长椅中间断了一节,也是将坠被蚀而残破的颜色,离奇而芜杂,快要与群叶腐蚀在大地中。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荒野丛翳之隙,悄怆幽邃。天地之间,不仅没有星光,竟连囧得发白的月光也没有,四周都是荒野,头上只有暗夜。暗夜虚空中的鄙薄,似乎俱要惩戒这个天之戮民,才偏性执,不遭奇穷必大祸。但瘦弱的诗人身影中,竟有一种勃然不灭的生机之火盎然不息。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里嘲讽地写到:“人穷,您还能保持与生俱来的高尚的情操,可是穷到一无所有,那就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办不到了。”我不同意这个观点,我认为穷,穷,更要保持与生俱来高尚的情操,永不放弃对人格的追求。即便被整个社会抛弃,被所有世人蔑视,不管是用棍子把他从人类社会中赶出去,还是用扫帚把他扫出去,世人都想看他斯文扫地,无地自容。但君子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白头垢首,不失仁义之心。患难苦楚,又岂是守道大君子之可惧,生死不足论,道义安能失乎哉?若舍道可得富贵,虽千万年亦不为之,吾愿烂死泥沙,从吾所好。故而独立不惧,遁世不闷,一尘不染,百邪莫侵。
药神说:“世界上有一种病不能治,那就是穷病,”于是当然应该要努力挣钱,免得被社会赶到卑微的角落里,可是有钱就会快乐吗?挣钱就是一生吗?我生在这个没有人谈论圣人之学的时代里,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是我生错了时代,还是这个时代生错了我。要么就是我还配不上这个时代,要么就是这个时代还配不上我。孤寂的寒冬,我只身一人站在高峰之上究竟意欲何为?或许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有的人死后方生。
在这个时代,什么时候变得谈论诗歌哲学,竟然让我有一种怯懦的羞耻感,仿佛裸.体被人看光,局促不安,仓惶无措。我若跟人说我会写诗,是一个诗人,那么保不准别人会以一种看待异类的眼光看着我,就像看待一个与世格格不入的怪物,这一切是我的失误,还是这个时代的谬误。
我想到底国家还没有法律规定人不能写诗,自古到今,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风靡一个又一个的时代,可是社会演变到今,竟然已经没有了诗人。似乎所有诗人到今天都已经集体阵亡,连带精神文化也应该消亡,不应再有致君饶舜上,再使风俗淳。诗言志,词颂情,人不能再有所感慨,人只需要吃饱喝足。
古人说,穷学文,富学武,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人人学的是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讨论的是道德文章,追求的是圣人之境。这一切,是当时文人的主流,然而时日变迁,今竟至于斯文扫地。今天,谁要是谈论什么哲学,文学,十里八乡保不定说这个人是个疯子。我们这个社会只需要钱,只需要能挣钱的行业。不需要文学,诗歌,这些精神文化,甚至连传统文化也装容不下。
社会容得下的,是钱,只要有钱,那就代表了一切。你会高高在上,享受众人羡慕的眼光,你可以肆意地满足欲望,接受所有人的崇拜与匍匐。可是在我看来这样的社会只有奴役和自戕!因为世俗社会说:“你有欲望,那就满足你的欲望,因为你和大富大贵的人拥有同样的权利。不要怕满足欲望,甚至还应有更多的欲望,”——今日的世界便是这样教导的。世俗认为这便是自由,这种扩大的权利会导致什么后果?对富人来说是自闭和精神自戕,对穷人来说则是眼红和谋杀,因为权利是给了,而满足欲望的办法尚未指明。
大家都在眼红中发疯了,聚为仇怨,像一个乱吠的小狗,在街角看见人就咬,群犬所吠,身上的狗毛竖起,像一个刺猬一样,但眼神中却蕴含求乞可怜的味道。当今天下不衒怪于群目,不苍黄吠噬的又有几人呢?君子行己立身,自有法度,难道皆要如小人一样,想要鬼行胸臆,作威福于人间,导致礼乐崩而夷狄横,中国之有文,不如诸夏之亡也。而仆辈坐益困辱,万罪横生,夜泊绝壁,不知何救。
古人以士农工商排人的地位,今天恰恰相反,商人排在第一位,而士人排在最后一位。今天的士人,是极其稀缺而或有或无的,纵然荒野中还有那么寥寥几位,也无非十有九人堪百眼,百无一用是书生;无非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也如汝等何知吾自悔,枉抛心力作诗人。
你跟别人谈论什么思想,道德,就像对牛弹琴,对马吹箫,就像风马牛被吹到南海游了一圈也不会碰到。很多寒窗苦读,青春靓丽的大学生,竟也为了些许金钱而出卖自己,实在今人痛心疾首,凄其相悲而怒其不争。似乎整个社会,传统文化理想如干枯的黄叶一样凋零,人格精神如流水一样西逝,何况一个穷苦然而清白的少女依靠诚实的劳动能挣很多钱吗?如果她是老老实实的,没有特殊的本领,即便她双手一刻不停地干活,一天也赚不到三百块。
于是没有什么东西敌得过横扫世间的钞票,管他是野兽还是禽兽,我都可以出卖自己。富人用钱放纵自己,穷人以挣钱牺牲自己。如我这样的寒门子弟,似乎生下来的使命,就是只要知道一辈子打工挣钱就好了。你不要想其他的,努力挣钱就是你的使命,生来父母赐予你的使命。你需要做的,就是不顾一切地挣钱,否则,便是不务正业,便是颠三倒四。
很多人以为我是一个穷人,一个彻彻底底的穷人,这倒是确实的了。修身十年,学文九载,最后有志而难伸,有才而难闻,孑然一身,灰心木坐,如同囚于幽室之中,暗不见天,终日徘徊无以自主,已是世间第一大悲哀之人。可惜,我之穷,一为智穷,高尚其志,以善厥身,仁义正直,不愧青天。二为学穷,勤学五明,洪范三界,旁通博引,羞为奸欺。
三为文穷,尚书为本,诗礼为宜,春秋谋断,庄老渊深。君子好道而写文,取其实而去其虚,遭三州犬吠,天下所笑,但风霜冰雪,清风自生。
也好过心灵被物欲所束缚,取舍于声色的欲念像柴草一样堆满内心,皮帽羽冠、朝板、宽带和长裙捆束于外,内心里充满柴草栅栏,外表上被绳索捆了一层又一层,却瞪着大眼在绳索束缚中自以为有所得,那么罪犯反绑着双手,虎豹被关在圈栅、牢笼中,也可以算是优游自得了!
世人要走的路,不知多少年前我已经走完了,如今天下人都大惑不解,需要人寻求导向,我虽然迷茫,无处求生,但愿意一试。明知不可能到达却要勉强去做,这是痴迷吗?或者不如弃置一旁不予推究。不去寻根究底,还会跟谁一道忧愁?丑陋的人半夜里生下孩子,立即拿过火来照看,惶惶然唯恐生下的孩子像自己一样丑陋。
于是我一瞬间看见了几千万双绝望痛苦的眼睛,我看到了不甘,我看到了贫穷,甚至看到了哭泣。可是,我并没有看到他们自己。很可笑,我没有看到这个人的精神,或者人格。一个苍蝇乱飞,恶俗肮脏的人间,随物而变,丧失了最宝贵的人格,只知道随从欲望,物质去寻风度月。然而累世穷年,不过水中花,梦中月,一切荣华富贵,如梦幻泡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时代特征向我们预示着未来不容乐观,而我们的态度却如此冷漠,不痛不痒,原因到底在哪里?是不是我们玩世不恭?是不是在我们这个还如此年轻却未老先衰的社会里,智慧和想象力过早地枯竭了?是不是我们的道德准则已在根本上发生了动摇和坍塌?”陀氏道。
所以,每个人都需要寻回自由之精神与独立的人格,在这个物欲横流世界里,忠贞不渝,刚正不屈,坚韧不拔。我厌倦追寻,遂不动声色,既从一股逆风袭来,我已学会一觅即中,驾驭四面来风。在这个世界,不被物质所迁,不被人欲所迷,以心役物,善莫大焉。
故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没有自己,没有坚韧的意志,没有自强不息的精神,没有广博的爱好,自身的内在一片虚无,浅薄,渺小。内在因没有精彩的灵魂,于是拼命地寻找外物,贪爱外物,贪念别人,以外在的钱财名利,孝子贤孙,来满足自己弱小,卑微的心理,思想本领,样样照旧,专以“勃谿”为业,如此,是值得称赞的吗?
忘记了自己是天地间一个独立的个体,弱小的灵魂无法自新自强,于是生出贪念,想去靠近别人,好获得那么一丝光亮来照亮自己僵而不死的灵魂,以期获得慧而不废的欢欣,可是,原本自己就会发光的啊?为什么不让自己发光呢?
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借助这具身体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但这具身体并不是我们拥有的,无非地水火风因缘和合的物质组成罢了。而背后指导我们这具躯体的是崇高的心灵,是无畏的意志。世间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命,战胜生命,然后爱上生命。
每个人的身体终将会苍老,衰败,如失去了生机的秋叶一样,像古井无波的死水一样。我们活跃的机能会泯灭,会逐渐消失,我们会变得黄发垂髫,蓬头历齿,皮肤充满了皱褶,全身充满了不净的气味。但是我们的心灵不会,希望我们的心灵经历九磨十难之后,归来还能像一个少年,明心见性,返璞归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如天山上的冰雪,纯洁靓丽。
知晓生命的真谛,人生的真谛,不喜悦生存,不厌恶死去。无拘无束地来,自由自在地去。知道自己的来源,知道自己的归宿,事情来了欣然接受,事情去了随其自然。心里面忘掉了一切,精神与天地来往而不执,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黄泉之下而不为低。容貌安寂,额头宽广,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世间有一种人,浮游在天地之间,却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往独来,是谓独有。独有之人,谓之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