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隐喻故事奇思妙想

战北——流浪者

2018-09-12  本文已影响118人  崔杼

“你知道什么是贫穷吗?”

我摇头。

“贫穷的具体表现是疼痛,它有很多种疼法。

比如阵痛,有的人月初发了工资,疼痛就消失了。等到月末那几天,疼痛又开始了,严重的会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还有长时间的隐痛。这种贫穷是一种走钢丝的生活,当下仿佛能坚持下去,但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一想到那个场景,就会连骨头缝都疼起来。

当然也有剧痛。老婆孩子就在重症监护室里等着你交手术费,有钱就能活,没钱就只能等死。你站在手术室外,感受着这种从指甲盖到头发丝都铺满的疼痛,涕泪横流,瑟瑟发抖,连嘶吼都发不出来,只能绝望的哽咽。”

“你太小,还不明白。”

他头发蓬乱着,有砂石藏匿其中。面庞上蒙了一层尘土,灰蒙蒙的。身穿宽松肥大的粗布衣服,带着一双露指的皮手套,皮子已经磨破。

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农民看待土地——它虽然现在是光秃秃的,但总有一天会长出粮食来的。

我困惑地看着他。

他叫战北,是一个流浪者。

“嘿,小子,有吃的吗?”

当时,他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靠得很近。我闻到了一股汗味和风霜混合的味道,很有侵略性,像他的人一样。

我抬头向上望,看见他长着茂密胡须的下巴,觉得有些眩晕。

“我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收留我一晚,我可以帮你干点活什么的。怎么样?”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然后他就出现在我家,坐在我的床上,穿着我的睡衣,对我胡言乱语。

“但你不会永远对贫穷一无所知,孩子,总有一天你会和它狭路相逢,提前对它有所了解没什么不好。”他说。

但是我住在桥上。

“桥上不需要用很多钱。”我说。

“但桥下需要。”他说。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问。

他突然凑近我,用手捏了捏我的胳膊,然后对我说:“你看你的手。”他说话的时候,我能闻到一股清爽的薄荷味道。

那是我的漱口水的味道。

我依言低头看自己的手,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后脑突然被弹了一下。

“欺诈也是桥下生活的寻常技能,学会这个,小子。”他得意地说。

他真不是个好人。

“你睡沙发,就这样吧。”我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就端着蜡烛回我的房间了。

“至少给我留个蜡烛啊,小子!”

想得美。

我把门关上,借着烛火的光读一本手掌大小的、很厚的书。书皮是烫金的硬壳包装,上面的题目已经看不清了。内里的纸张也已经泛黄、变脆,似乎被阳光长时间的暴晒过。

它是我用一筐土豆从一对夫妇手里交换来的。在交换的时候,那位男士用手掌爱惜的再三抚摸它的封皮,才依依不舍地交给我。

这本书大概是讲一个家族四代人的故事,写作手法琐碎而又粗糙。就算我没有读过很多书,也知道它的作者只能算是三流人物,穷困潦倒又自命不凡的那种。

但我仍然很喜欢一遍又一遍地读它,因为在某些章节,会出现几个精巧有趣的小包袱,每次看到都会让我会心一笑。

我能想象得到此书作者在漫长的写作过程中灵光一闪,欣喜若狂地趴在破旧房间的矮桌上慌忙记下,接着对着自己的潦草笔迹沾沾自喜的模样。

这样一想,就觉得他和它都很可爱。

今夜,不出意外也是这样一个只有我和书的静谧安逸夜晚。

然而意外不请自来。

“你房间的锁很低级,根本不能防贼。”战北手里拿着两根铁丝,靠在门框上沾沾自喜。

“你知道做客人的规矩吗?”我不悦地问。

“切!”战北不在意地说,长腿一迈走到床边,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双手向后撑着,问:“那你知道做主人的规矩吗?蜡烛都不留一根,算什么待客之道?”

争口舌长短,我是比不过他的。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的嘴巴就像是被缝起来一样再也不肯张开。我静静地读着我的书,无论他做什么。

他先是胡言乱语耍宝了一阵,在意识到我真的不打算理他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

窗外当然是一片漆黑,因为房子建在桥柱上的原因,连月光也没有一片。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黑洞洞的窗外。夜风像一尾不断挣扎的鱼,用带着水滴的尾巴一下又一下的甩在他的脸上。

“这里挺好的,其实。”他说,像是在说给我听,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是这里不适合长期居住,这里太安逸了。”他的食指在椅子扶手上一点一点的。“人不能太安逸,否则就会被死亡欺骗。你以为自己还没有死,其实灵魂已经被死神收割走了。”

他伸出食指在空中胡乱地划着,“很多人以为死神是用镰刀的,其实才不是,死神的工具很多,有的时候是风,有的时候是光,有的时候是爱。”

“小子!”他转头看向我,“你没有爱过吧?”

我用手指在纸面上滑动,专心地阅读,书上写着:“他做饭如同打仗,做饭后的厨房也就如同战场般凌乱。”

“你没谈过恋爱。”他斩钉截铁地说,“你太嫩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倒是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要分享,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我偏要说。”

书上写着:“婚姻生活如同两军对垒,粮草、兵马、战术,缺一不可。”

“她是个好女孩,我追求了半年她才答应和我在一起。然后我们一起去一座海岛上旅游,她的帽子被风吹掉了,我跑去捡,发现帽子被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捡到了……总而言之,我们大吵了一架,她离开了那座岛,再也没有理过我。”

你活该,我心想。

他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不过片刻又恢复神采奕奕,说:“小子,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和我是一类人。我们都注定不会被束缚,注定不能给出承诺,无论是对一个人,还是一片土地。”

“当然,现在你听我的话像是胡言乱语。但是我有把握,某一天你从噩梦中醒来,会听见自己背后翅膀不安分扑腾的声音。然后你就会不由自主地走出去,再也回不来。”

我当然没有理他,仍然假装自己在全神贯注地读书。虽然,事实上,我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战北又长吁短叹了一番,好像对一切都充满感慨,对我尤其。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话,最后打了个哈欠,潇洒地去沙发上睡觉了。

我因为一直保持一个姿势而身体僵硬。在他离开后,索性没动,就这么抱着书趴在床上。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后,在餐桌上看到了几枚金币,卧室的门也换了可以在内部锁住的插销。

他是什么时候换的?我竟没有听到一丝声响。我困惑的想。

然而战北已经不在了,客厅空荡荡的。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我想。

我是江汜,昨晚做了一个美梦,可惜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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