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上高高的漆家窑
车子沿国道疾驰,突然一个急回头,钻向蜂巢一样兀立的南山。
山路陡峭婉转,但光滑如肠。车子铆足劲迂回向上,一会儿在北,能看得见长虹般在渭水河谷逶迤向东的渭水,能看得见缀在渭水上的明珠武山县城,能看得见古宁远明亮的眸子宁远生态园,能看得见镇住了渭水秋风的风云雷雨坛;一会向东,能看得见苍翠入云的古宁远屏障老君山;一会向西,武城山龙脊起伏,直抵盘龙,山丹河羞羞答答时隐时现,汇入渭水;一会跌入幽暗的崖壁间,入眼处,绿色层层叠叠螺旋而上,那是成片的耐旱的洋槐树林。
路标显示,我们此行,是要去一个叫漆家窑的村子。
我们沿着蜂巢的纹路,一旋一旋将要转到天上的时候,昏昏沉沉中,峰回路转,树木渐少,眼前豁然亮堂起来。车子已经攀上了高高山崖,道路正游走于山梁的褶皱间。远远地,有村庄窝在山梁西边臂弯里,村子南侧,有山包高高突起,山包顶端有古堡,堡内有树,浮着绿色。
远远望见的村子,就是漆家窑,一个靠种药材发家的小村子。
村口在山梁上,有方形印章一样的大门,方正规矩。一层为方形门洞,既可走人亦可行车。门洞顶上四周有垛,垛中立一座正方形阁楼,飞檐,翘角,攒顶。红柱、白墙、彩梁、红顶,衬着蓝天,流着白云。村口有几个老人,或蹲或坐或圪蹴在门楼的影子底下,膝盖上扣着草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看到有人来,手扶眉毛抬抬眼皮,继续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村外向山的沙路上,有牛群,慢慢悠悠,土黄色的皮毛间堆着雪白的云团;有羊群,黑色的羊,灰色的羊,土色的羊,白色的羊,翘着长胡子,蹄子腾着细土,追前赶后,很是兴奋。村子掩着绿色,沿山势一层一叠拾级而上。
车过门洞,沿主路向下斜插入村子,突然一抬头,栖在村委会院内。屋舍呈“凹”字形布局,依山势坐西朝东,一位大个子村民正在打扫屋子,忙着招呼我们。进屋,刚拖过的地面水气淋漓,清凉鉴人。大个子村民忙着招呼我们喝茶,一再让我们扯烟。村里还有一位小个子工作人员,是漆家窑村的驻村第一书记,坐在电脑桌前,话不多。
坐定,两杯热茶入肚,暑气渐消,和风自来。大个子村民坐在茶炉前,由于个子大,显得很高。长脸,高鼻,小眼,面色黝黑,有痣。个子高,说话嗓音大,一看就是个心底光明爽快豁达有趣之人。说了半天话,才知道大个子村民是村里的要人——村文书,姓漆,今年已经57岁了。头发黑而密,贴着头皮,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年近花甲之人。问起年轻的秘诀,漆文书哈哈一笑:“咱是大心肝人,啥事不往心上放。做人做事,心要宽,遇上事,就是你把头想破都是白搭!”和光同尘,与时舒卷,道理谁都懂,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漆文书讲,他啥事不往心上放,与亲姊热妹,亲戚朋友相处都和睦。亲戚有困难了,总是慷慨相助。漆文书想得很明白,反正油菜籽没了,地里明年还会长出来,有什么心疼的?
对于村子的情形,漆文书全都装在心里:漆家窑村分三个自然村,有133户,500余人。养羊的8户,养牛的3户,养猪的3户。“今年的猪价钱不行,好在咱村的3户今年都养得少。”说到养猪的,少亏点就算赚了,似乎村民白白捡了个大元宝,窃喜之情写在脸上。村里学校有3个学生,2个老师,别的学生都撵条件,进城了。可千万别看人丁单薄,剩下的都是精英,学校成绩优 ,在山丹镇里都能排得上名次,漆文书脸上满是自豪。村里有五保户5人,位居全山丹第一,到明年,将有8人,漆文书大大咧咧地讲,这并不是丢人的事。
问起近些年村子的变化,漆文书讲,社会好了,道路硬化了,村里都有了十多辆小汽车,而且有了公交车,用不着大热天汗一把水一把走十里山路了。村里有了广场,村民有了活动的场所,还可以在广场上晒粮食。漆家窑是十年九旱的地方,吃水是一直以来最大的问题,1997年大旱,村民挖了旱窖,靠天吃水,没有保障。现如今,来自龙台青山的自来水,穿过老君山的密林,直接进了家门,“咱们现在喝茶的就是这水,没碱,甜!”
只言片语大致勾勒出漆文书的家庭轮廓:有一个哥哥,孤身一人,是个五保户,与漆文书一家一起生活;妻子受过刺激,有精神类疾病;两个女儿,已经过门;一个儿子,职校毕业后进入山西富士康上班,后来辞职,自由打工,还没有成家,如无人管束的野马,一年在外闯荡,挣不下钱,出门车费都找漆文书要。漆文书还是村里的种粮大户,种着小麦、油菜、洋芋,跟村里的大多数人一样,种得最多的还是药材,以柴胡为主。柴胡好种,病虫害少,两年一茬。漆文书讲:“咱社员,种点粮食,心里就不恐慌。买面吃费得很,50斤的面,蒸三回馍馍就挖没了。漆家窑村虽然干旱,但只要雨水香和,就可以丰收一年吃三年,而且咱漆家窑光照充足,种的小麦肯出面,种的油菜肯出油,种的柴胡杠杠的,没得说。”种的庄稼样数多,风险就小,夏粮歉收秋粮补。前年,漆文书卖完柴胡一算账,加上抽屉里藏着的一沓钱,有4万多元,高兴坏了。去年,柴胡不好,小麦和油菜却大丰收。今年种了点胡麻,一扎多长,赔欢了,洋芋绝收,连本带利全扔了,不过即将要收的8亩柴胡却长势喜人,而且今年的柴胡行情好,一斤40元,还有6亩,是明年收的。丰收在望,漆文书脸上,泛着毫不掩饰的笑。从平淡中找到高兴的事,漆文书硬是用农民朴素的智慧将乱麻般的生活打成了一手好牌。看得出,漆文书对自己的生活很是满意,对自己的国家充满感激。漆文书讲,党的政策真是太好了,五保户每月有600多元的生活补助,每年发1吨煤,衣服鞋袜床单被褥全年供应,低保户有低保,种药材既有补贴,还发化肥,一亩一袋子,领化肥时,村民笑破了嘴,心情都美得很。“国家大得很,人口多得很,每人给一毛钱就得多少钱?是个多大的数字?”
与漆文书谈话是令人愉快的,喝完茶,漆文书一再邀请大家去他的药材地里看一看,似乎我们不去,就对不起他那长势旺盛的满地柴胡。说着,已经钻进了车门。
出了村门,向牛羊吃草的山上走,堡子仿佛在头顶上。路是沙路,简直要立起来,车子一加油,石子直往后飞。上了陡坡,山上并不陡,一层一层的梯田沿山势肆意铺展。收割完油菜小麦的土地,耕耙得细密松软,如少妇丰腴的肌肤,孕育着明春的碧绿金黄。花椒如岔开的手掌,枝头挂着火红的果实。一块块田地里,厚实的碧绿中浮动着轻盈的微黄,那是正在开花的柴胡。
我们停留在一处田埂上。地里,一半种着黄芹,一串串紫色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一半种着柴胡,细细密密的黄色碎米花,散发着细密的暗黄色香味。深深浅浅的绿色、紫色、黄色,正在蜂巢间这个叫漆家窑的地方,错杂出夏天独有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