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儿女（29）
随着苹果产量的增加，人们已经不再担心苹果的销售问题，因为每到苹果快成熟的季节，总有客商直接找上门来。人们都听说客商收走苹果，根据苹果大小分开贩卖，就算最小的苹果都要卖四五元，赚的盆满钵满。他们也幻想着如果自己把苹果拉到外省市场上，少了中间商，应该能赚很多钱。但就目前的情况，这个想法就不成熟，第一，谁去做这事，大卡车从哪找？第二，就算有人愿意做，他们在省外没有客户，苹果拉去卖给谁？零售还是批发？而且这其中的成本也是无法预估的。碧灵也考虑到了这些事，眼看着人们的生活有所改善也非常欣慰。如果一切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倒也完美，只是这一年突如其来的一场寒冻让人们的希望化为泡影。
三月时分，白色的苹果花挂满了枝头，有了以往卖苹果的经验，人们在疏花的时候也就不再舍不得了，苹果花通常五朵形成一簇，疏花的时候会摘掉其中四朵，只留下最大的一朵。白色的花瓣在人们的手中飘飘洒洒地滑落，铺在地上，远处望去像下雪一般。
黄土高原的三月本就比较冷，但谁都没想到突然来了一场倒春寒，已经被疏掉的花朵受不了这种严寒，纷纷落下，一夜之间树上变得光秃秃的。女人们被这场天灾打击的手足无措，看着满地枯萎的花瓣，难过的直掉泪。
部分还没有来得及疏掉的花朵才幸免于难，但今年的苹果产量明显少了很多，客商又要以各种理由开始压价了。碧灵这几年也意识到了，他们种苹果，全靠看天吃饭，没有意外倒能卖点钱，但一旦遇到冰雹等天灾，基本收成就要少上一半，因为他们的苹果全由客商说了算，之所以受制于人无非是他们没有自己的销售渠道。而苹果属于高水分水果，一过冬天便开始缩水，甚至放不了多久就全部坏掉了，人们之所以无奈地在年前低价卖出去也是这个原因。那么，能不能建立一个可以存放苹果的冷库呢？
碧灵和咨询碧峰，碧峰说：“我之前看到过相关资料，说目前市面上有两种冷库，一种是普通的，一种是气调库，苹果放在气调库好像能存六到八个月呢。”
碧灵随即去网吧搜索了相关资料，然后找了几家专门建果库的公司一一咨询。结果也是大同小异，碧峰说的没错，现在市面上确实有两种库，那种普通冷库目前比较常见，但气调库应用的是更先进的技术，保鲜效果更好，周期也更长，当然成本造价相对也更高。几家公司也大概报价了，基本价格都是建一个一百平米的气调库大概需要十三到十五万元左右。
碧灵虽然这几年起早贪黑，攒了一些钱，但要建立冷库还远远不够，何况她还没有想好应该建在哪里。乔鸿禧建议建在村子里，这样也方便大家存放，可是碧灵觉得果库不仅仅是为本村人建，她是为全乡人建，所以地址必须选在方便大家的地段，最好就选在李家沟和王家庄交接处的那块山脚处。
碧灵四处找人借钱，大家听到碧灵要建立冷库，涉及到大家的利益，都纷纷表示支持，可是大家凑出来的钱也只有十万左右，碧灵又去信用社贷了十万元，然后开始查资料，找人谈土地，谈合同，办理各种手续，终于把建立冷库的许可证拿到了。
碧灵选的那家冷库技术公司也很靠谱，在勘测完现场之后，没几天就开始施工了。此时的碧峰也已经大学毕业了，他在一家大公司谋得了软件工程师的职位，过着体面的生活。
碧峰谈不上热爱这份工作，只是他当初稀里糊涂选了这个专业，毕业时同学们也一致选择了这条道路。每到夜深人静，整个城市都睡了，唯有他们这一群程序员还在为一些棘手的需求加着班，他呕心沥血完成的功能随着客户的一句“改”而全目全非甚至化为乌有，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当他得知碧灵在家乡建冷库时，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个人存活的价值是为人们做贡献，他现在之所以有挫败感，是因为他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他对农村有天然的亲近感，骨子里他是想回到那个地方的。
碧峰说干就干，他提交了离职申请，在上司的挽留声中离开了那家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互联网公司。临走前他向碧华辞行，碧华在震惊之余也尊重了弟弟的选择。七月的一天，碧峰提着一个大行李箱回来了，他给母亲买了丝巾和羊毛衫，给父亲买了茶叶。这是碧峰工作以来第一次回家，潘芝芳摸着滑滑的丝巾，心疼地责备儿子干嘛要花钱买这些，都不好好吃饭，看瘦成什么样了。碧峰笑着说：“妈，是不是在你眼中，你儿子脸圆成一个大盘子才叫不瘦啊？”潘芝芳也笑了。吃过晚饭后，潘芝芳早早便去洗碗，洗完之后，就陪着儿子聊天，她知道，儿子肯定待不了几天又得走。碧峰问潘芝芳：“妈，我不在家你想不想我啊？”
乔鸿禧说：“废话，你妈不想你想谁啊？”
碧峰笑着说：“那我以后天天在家好不好啊？”
潘芝芳笑着说：“那当然好啊，你有这份孝心我很高兴，只是你现在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就要以事业为重了。”
乔碧峰想了下，点了下头就没再说话了。此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对父母说他已经辞职的事实，他知道他们无法接受，他一向是他们的骄傲，他不想让他们失望。这次一见，母亲的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皱纹爬满了整个脸，背也有点驮了，可是她才只有五十八岁啊。生活啊，请你放过这位苦难的母亲吧。
碧峰想着还是先和碧灵商量一下，然后再慢慢告诉母亲吧。碧灵得知碧峰辞职的消息之后也不太理解，她怪弟弟太冲动，互联网是未来发展的趋势，弟弟竟然放弃如此大好前程回农村种苹果，这简直让她都难以接受，更别说母亲了。可是碧峰也说了，他有专业技术，就算在农村也一样能发光发热，最主要的他想和姐姐一起，将苹果推向世界舞台。
看弟弟说的诚恳，一向开明的碧灵也默许了，只是怎么给母亲说确实让两人都很为难。碧峰说要不就干脆不说吧，等母亲问起再说。
碧峰在家已经待了七天了，还没有要动身的迹象，虽然潘芝芳恨不得儿子多待几天，可她知道儿子只是请了几天假回来探亲，一周了还不走她反而开始着急起来。
这天吃过晚饭，潘芝芳就问碧峰什么时候回杭州，碧峰说：“不回了”。
“不回了是什么意思呢？”潘芝芳疑惑地问道。
乔碧峰知道是时候告诉母亲了，就认真地对母亲说：“就是辞职了，不去杭州上班了。”
潘芝芳一惊，随即她就想到儿子应该是准备考公务员。这两年很多大学生都选择了考公务员、考事业单位，考上了便拿的是铁饭碗，这在农村都是很有面子的事。她马上就恢复了平静，说：“你要考公务员啊，那也好，我支持你。”
乔碧峰没想到母亲会这样想，他甚至想着要不就真的按照母亲说的考取公务员吧，但他实在不忍心欺骗母亲，也确实对于公务员没什么兴趣，他就说：“不是，我打算在咱们这儿创业。”
这下潘芝芳倒是懵了，在这儿创业？这儿有什么能创业的东西呢？乔碧峰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和我姐姐一起建立冷库，卖苹果。”
“什么？”潘芝芳勃然大怒，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就使劲地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吓了他们一大跳，乔鸿禧有点生气地说：“你这个老太婆能不能改改你的脾气，动不动就摔东西。”
“你说了半天就是卖苹果？你把杭州的工作辞掉就是回来卖苹果？你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是谁怂恿你这么做的？是不是碧灵叫你回来的？”
碧灵一听到母亲这样想，忙说：“我哪敢那样做，这就是碧峰一个人的意思，你可别拉上我，是不是，碧峰？”
碧峰忙拉着母亲的胳膊，说这是他自己的想法，碧灵没有怂恿他，千万不要一时生气伤了母女的和气。
潘芝芳气的老泪纵横，她边哭边骂：“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这几个不省心的东西，我本来以为你是听话的，现在看来我真是白供你读书了，呜呜呜……”
碧峰看到母亲伤心成这样，也很难过，他心里默念：原谅我吧，亲爱的母亲，就算我在农村，也一定要做你的骄傲。
潘芝芳自从知道碧峰要回来当农民，终日茶饭不思，自觉她比人矮了一截，四年前的那个酒席现在看来是多么的粉刺，她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她的孩子，一个个要以最残忍的方式伤害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要不是心里还惦念着他们几个，她恨不得马上就喝上一瓶农药一了百了，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