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哀”、“空寂”与“闲寂”——日本文化中的基本审美理念
“物哀”、“空寂”与“闲寂”是日本文化中的基本审美理念。“物哀”中的“哀”除含有感叹的意味外,还具有哀伤、悲悯、赞颂、爱怜、共鸣等因素。“物哀”的感情是一种超越理性的纯粹精神性的美的感情,是一种感觉式的美。“空寂”(日语汉字写作“佗”),主要体现在作为生活艺术的千利休的茶道精神上,含义是幽闲、孤寂、贫困。以“幽玄”作为其基调,充满苦恼之情,更具情绪性,多用在生活艺术上。“闲寂”(日语汉字写作“寂”),主要体现在作为表现艺术的松尾芭蕉的俳谐趣味上,含义是恬静、寂寥、古雅。以“风雅”作为其基调,充满寂寥之情,更具情调性,多用在表现艺术上。
“物哀”先于其他各种美的形态而存在,它的形成与发展经历了一个较长的历史过程,属于日本固有的美的范畴。从古代起,“哀”就深深地渗透到并参与了日本文学的形成,其内容也随着历史的推移而不断丰富和发展,最终形成了“物哀”这样一种特殊的日本艺术美的形态。“哀”除含有感叹的意味外,还具有哀伤、悲悯、赞颂、爱怜、共鸣等因素。一位日本学者在解说“物哀”论时说:“物哀就是善于体味事物的情趣,并感受渗入心灵的事,这是一种和谐的感情之美,也是平安时代的人生和文学的理想。”
“物哀美”的特征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点:
(1)“物哀”是客观的对象(物)与主观感情(哀)相一致而产生的,它是对客体抱有一种朴素而深厚感情。
(2)在这个深厚感情的基础上主体所表露出来的内在心绪交杂着哀伤、怜悯、同情、共鸣、爱怜等种种感动的成分。
(3)“物哀”其实不仅仅是针对自然物,更主要的是针对人,就算是自然物,也是与人有密切关系的自然物,具有生命意义的自然物。
(4)这种对自然物和对人的爱怜,是面对不同的显示、以不同的形式使心灵感动,从而反映人生世相。
(5)这种感动或反应是以咏叹的形式表达出来的。
“物哀”在其发展过程中,又慢慢发展成“空寂”(日语汉字写作“佗”)和“闲寂”(日语汉字写作“寂”)。这三种精神相通的特殊形式的艺术美,大大拓展了日本民族固有的审美意识及其表现出来的艺术深度。在日本文化史上,它成为日本歌论、艺术论和美学的基础性概念。日本人对这些特殊美的感受和趣味是相当普遍的,不局限于文学艺术,而是及于生活的各个层面,成为日本人独自拥有的传统的审美意识。
“空寂”主要通过千利休的茶道精神体现出来。“闲寂”主要通过松尾芭蕉的俳谐趣味体现出来。它们同“物哀”的形成一样,经历一个长期发展的历史过程,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完善,不断获得新的内容和精神,成为两种独特的艺术的审美理念。虽说“空寂”和“闲寂”主要是茶道和俳句这种日本特殊艺术领域中的特异的审美理念,但是它们又不局限在这两个领域,而是渗透在日本艺术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各个层面。
据权威的日语大词典《广辞苑》解释:“空寂”的含义是幽闲、孤寂、贫困;“闲寂”的含义是恬静、寂寥、古雅。它们是非常近似的感情状态,即人由于生的欲求和爱的欲求得不到满足而产生苦恼,这苦恼深深地渗透到心灵时的感情状态。到了平安时代,两者的含义有所分离,主要表现在“空寂”是以“幽玄”作为其基调,充满苦恼之情,更具情绪性,多用在生活艺术上,而“闲寂”是以“风雅”作为其基调,充满寂寥之情,更具情调性,多用在表现艺术上。但是,这些差异是非常微妙的。许多日本学者认为“空寂”与“闲寂”二词作为日本艺术审美理念的语言,其意义是非常暧昧的,只可神会,不可言喻。
“空寂”进入茶道,达到了最高的幽玄境界。以空寂作为茶道基本精神的开山始祖是珠光,发展者是邵鸥,最后完成者是千利休。在千利休之前,日本茶道一向是贵族书院式茶道,讲究豪华和排场,规格和形式非常繁杂。千利休则反对这种茶道,明确将“空寂”作为茶道的美理念。他改革书院式茶道,提倡草庵式的“空寂”茶,主要以“贫困”为根底,强调去掉一切人为的装饰,追求简素的情趣。他改革茶道用的建筑茶室,将其大大缩小,茶室的建筑结构简素,色彩沉静,里面配以同样简素、沉静的茶具和字画、插花。茶道仪式按照严格的规范动作,带有音乐的节奏感。主人献茶时有规范而缓慢的动作,客人也要按规范的动作接茶,然后开始静静地品尝。整个茶道仪式沉浸在静寂低回的氛围中,人们就会在情绪上进入枯淡之境,引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动,并且不断升华,产生一股幽幽的余韵,不是勾起一缕心荡神驰的美感,同时在观念上生发出一种美的意义上的余情与幽玄。
以“闲寂”为中心的风雅美,已经不是指一般风流文雅之意,而是指日本人审美意识中自然感的美,即广泛地指雪、月、花等自然风物之情。芭蕉在俳谐艺术领域将“闲寂”推向极致,使“闲寂的风雅美”成为俳谐的基本审美理念。芭蕉俳谐的风雅精神,首先是摆脱一切俗念,采取静观的态度,以面对四时雪、月、花等自然风物,以及与之相关的人生世相;其次,怀抱孤寂的心情,以愉悦为乐。风雅本身就是孤寂。这样,“闲寂”就达到了风雅之美。
日本艺术美还有许多的形态,但是,“物哀”、“空寂”和“闲寂”三种美占据日本艺术空间的中心位置,三者结合在一起,相辅相成,形成日本美的特质,概括地表现日本艺术观的整体。
日本文化形成自己独特的审美理念,与日本本身的地理、气候因素、民族特性、佛教的影响特别是禅宗的影响是密不可分的。
日本是一个由东北向西南延伸的狭长弧形岛国,与中国、朝鲜、韩国、俄罗斯相望,国土由北海道、本州、四国和九州四个大岛和近7千个岛屿组成,总面积37.78万平方公里。日本地貌的突出特点是地形散碎、山脉横亘、河谷深邃、狭小平原散布其间,多半岛和岛屿。日本号称“火山地震之邦”,火山和地震灾害频繁。气候温和湿润,四季分明。
从日本的地理位置、气候和其他自然条件来看,日本土地面积的70%是山地,30%是平原,没有荒漠、大山脉。河流纵横交错,但河床都很窄浅,没有象中国的长江那样磅礴的大河流。冲积的平原面积都很狭窄。日本的自然景观小巧纤丽,平稳而沉静。日本的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气候湿润,全国三分之一的土地覆盖着森林,在清爽的空气中带上几分湿润与甘美,并且经常闭锁在雾霭中,容易造成朦胧而变幻莫测的景象,整个日本列岛都融进柔和的大自然之中。日本特有的风土,成为孕育日本文化的基础之一,直接影响着日本人的基本性格。在这样的地理因素影响之下,日本人的审美观不太可能是气势恢弘、对比强烈,而是与之相适应地具有纤细、幽雅与柔和的特征。
日本人生息的世界非常狭小,几乎没有大陆国家那种宏大严峻的自然景观。他们只接触到小规模的景物,并处在温和的自然环境的包围之中,由此养成了日本人纤细的感觉和纤细的感情。他们乐于追求小巧玲珑的东西,而不象大陆国家的人们那样强调宏大。日本人的这种纤细的性格以及由此形成的审美意识,不仅表现在外观形式上,而且表现在思想感情上。日本文学对自然季节的感受之纤细和洗练无与伦比,日本绘画蕴涵纤细风趣的诗韵,这都是日本独有的艺术表现。
日本是一个岛国,在二十世纪以前全世界的海运还不发达,使日本在同世界其他国家的交流方面比较薄弱。再加上岛国的资源相对匮乏,迫使日本人形成简约淡泊的民族特性。在衣食住行方面,日本和服包括妇女的和服一般色彩雅素,在线条上也是直线。非常简洁。日本的传统烹调讲究清淡,喜爱吃生的食物,日本式宴席也比较单调,常常只有几盘清淡的菜和几个紫菜饭团。日本人的酒、咖啡和香烟都比较淡。日本式建筑大多非对称性的不匀整的造型,而不爱用几何式的整齐、对称的造型。日本绘画注重线条的单纯和色彩的淡雅,充满了恬淡的韵味。日本音乐的旋律单调,却蕴涵无穷的韵味。日本的诗歌比较简短,而且行数也不匀整,但却可以准确捕捉到眼前的景色及瞬间的现象,更具有无穷的趣味和深邃的意境。
日本在宗教上是宽容的,这构成日本宗教文化的基本特征。日本原始的宗教信仰是神道教,但自552年佛教传入日本后,日本并没有采取激烈的抗拒态度。可以说日本古代文化的进步大都依靠东方文化尤其是中国文化的推动,而佛教文化的推动则是最重要的一方面。日本著名的佛学家高楠顺次郎曾说过:“日本特殊的文明,开花结果于明治维新之前,多半有赖于佛教的余泽。”
佛教禅宗自12世纪传入日本后,获得了巨大的发展,深入日本人的日常生活和社会文化的方方面面,它不仅对日本人的心理结构、人生态度,而且对日本人的审美情趣、文艺创作都带来深刻的影响,例如不重形式重精神、不重人工重自然、不重现实重想象、不重理性重悟性、不重繁杂重简素、不重热烈重闲寂等,形成日本文化的核心。日本文化和日本人的性格与禅的自然性格并存融为一体。例如,日本人的客厅或茶室的壁龛上一般只挂一幅画或字,花瓶里只插一枝花,据说是为了体现禅心,因为禅宗主张“无即是有,一即是多”,这还与日本人简约淡泊的民族特性有关。总之,日本的艺术从总体上说,以柔和简约作为代表,日本特有的“物哀”、“空寂”、“闲寂”、“幽玄”等审美理念,都是与日本特有的地理与民族特性等紧密相连、不可区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