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级教师与“坐台女”的促膝长谈
某人从外地回来，老友聚会。我要值晚班，于是说好他们吃过饭去唱歌，下班我去歌厅，再好好聊。
到歌厅已经十点半，推门进去。只有几个男人东倒西歪地睡在沙发上，鼾声此起彼伏 ，茶几上香烟酒瓶杯盘狼藉。
一个打扮时尚前卫的年轻女子，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裙子好短，屁股的轮廓都能看见。她的手中夹着一根细长香烟，面前放着一个易拉罐。她在看手机，前面的大屏幕兀自循环着靡靡之音。
我轻咳一声，女孩抬头：巴掌大的脸，厚厚的粉底，超长浓密的假睫毛，鲜艳的红唇，闪烁陆离的灯光下，无比妖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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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蛙老师吧？这么晚下班，辛苦了。 ”女孩红唇轻启，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是？”
“我是这里的小姐，两个女同学回家了，他们几个让我等你，来了叫他们。”
“小姐？”我心里一阵欢喜，“不用不用，让他们睡吧，这些醉生梦死的家伙。”
一直以来，我对小姐这个神秘的职业，充满好奇。今天近距离接触，不禁激动万分。拉过一张椅子我坐下打量她，她也看我，互相检视。
“你真年轻真漂亮呀，叫什么名字？”我近乎讨好地问。
“我叫小薇。”她说。我忽然发现屏幕上放的正是《小薇》这歌。
“老师，喝点啤酒吧！”小薇开了罐蓝带，递过来，妩媚的眼，性感的笑。
我拿过啤酒，喝了一大口。不是爱酒，是想借酒拉近距离。“或许能弄点故事，写篇爆文。”我思忖着，又喝了一口，回头看睡着的几个，鼾声好吵。
“哎，你这样倒不像个老师。”小薇露出深深的酒窝。盛妆除去的她应该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
“小薇，你怎么做这个职业呀？”我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不已。
“怎么啦，小姐或妓女和你们有什么不同吗？”小薇吸了口烟，反问我，一脸无辜。
什么？！我大吃一惊，“小薇，姐姐我可是高级教师呢！”下半截我没说出口，小薇立刻帮我说了。
“你的意思是教师比我们要高级啰？”她盯着我，满脸不屑。
那是当然，我心里想，可是我却矢口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千万别误会。我是……我觉得吧……”我想说什么我不知道。
她冷冷一笑，看着我，一边抽烟一边说：“其实，每个人的工作都是为了挣钱过更好的生活。”
“不错不错，”我急忙点头，向她举了一下酒，她继续说：“你用头脑挣钱，我用身体挣钱。好像一个脑力，一个体力，实际上都是脑力加体力。”好像有点道理呀，我点头。她手一弹，烟蒂飞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垃圾桶中。
“我们要做好工作，都必须敬业，要想出成就还得投入感情，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家庭……”还真是啊！
“是的，你是高级教师，我是低级妓女。但是本质上我们都在为这个社会做贡献。你一定觉得自己很伟大吧？你教给学生知识，培养能力，然后考上大学。”
“对呀！”我又开始洋洋得意，不由又喝了一大口酒。
“我是教人学好，你却让人变坏。”说完，又觉得过分，赶紧偷偷看她。她毫不介意的样子，又点了一根烟。
“上了好大学，你的学生就可以有个好工作、过上好日子，生活得幸福、快乐。对不对，蛙老师？”这话语气不对，也许有陷阱。我不敢接，矜持地沉默。
“但是，亲爱的蛙老师！我可以直接把快乐给予他人。当然，前提是他得有钱，哈哈哈哈哈……”小薇大笑，我噎。
“也就是说我们俩的工作是相关的，好像流水线——你教书他学习，他有了好工作可以挣钱，有钱了他就去找快乐，于是到了我这里……你是渔我是鱼。合作愉快，常老师！干杯！”
她这一段话像绕口令，我懵了一会，清醒过来，“你们的存在败坏了风气，污染了环境，到底为社会做了啥贡献呢？”我嘲讽地说。
小薇冷冷一笑，“姐姐难道真不明白：中国有多少无性的家庭，多少单身的男子？如果没有我们也许更多的家庭会离散，也会多出很多的性犯罪呢！”说完，她大义凛然地看着我！
才知道原来卖淫竟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我气急败坏，太招摇了！
“你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小薇听我这话放下酒，一双媚眼没有表情，红唇一张一合不紧不慢地说：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
我大吃一惊，又不禁暗自喝彩，真想不到一个坐台小姐，还懂诗词，而且对得如此绝妙。再想卖弄两句，脑子一片混沌。
“你这丫头，这么聪明，如果读书应该能上个好大学，可惜啊可惜……”我忽然不想再说下去，想转移话题。
“姐姐，没啥可惜的，时代在进步，观念要跟上呀。不过，我们确实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小薇拉我坐到她身边的沙发上，搂着我，她脸上的粉在落。
“你，蛙高级桃李满天下；我，坐台女阅人多无数。你的桃李当然多得多，其中可能有精英、也可能有屌丝，鱼龙混杂。但是我阅的人，可能大部分都是社会精英呢！”
“你……”一肚子气，却唯独失了底气。忽然一口气上不来，咳了起来，我赶紧用纸巾擦了嘴角，看看有没有吐血。
小薇赶紧拍我，不小心打翻一杯果汁，我边咳边笑，指着她的裙子，幸灾乐祸：
“哈哈，血色罗裙翻酒污，报应啊！”
“没事，回去扔了，我好看衣服多的是。”小薇不屑地说，忽然扯扯我的T恤：
“姐姐的衣服是淘宝上买的吧？穿得像个修女。”我看着她裙子上PRADA标志，又羞又气。
“淘宝怎么了？名牌又怎样？我，我，我腹有诗书气自华！”再也不能善良了，怕伤她面子，她倒好，竟敢嘲笑我。
“哈哈，好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看是：囊中羞涩气自酸呢！我不信你如果有钱还去淘宝买杂牌。”小薇撇嘴。
好痛，我不想说这个话题，“小小年纪，你想想父母，想想你的将来，这样下去，怎么嫁人？！”我也要戳她的痛，女人都怕这个问题，何况是她这个行业。
“姐姐此言差矣！我这人，不念过往，不惧未来。我相信：我若芬芳，蝴蝶自来？”
“我去！蝴蝶眼瞎了？跑到这里来？”我乐了，差点笑翻。
“爱你的人不会在意你的过去，不爱你的人，就算你是一张白纸，他也会嫌白纸单调。或者就一个人也可以呀！你难道没听说过：宁要高质量的单身也不愿低质量的婚姻？只有不自信的女人才把嫁人当作最终归宿。”
她的红唇一启一合，犀利的语句从齿缝蹦出，说的还真他妈的好。
“退一步，难道嫁个好男人就能过上好日子吗？你说这几个男人哪个不好，不是一样出来找小姐？”小薇指着沙发上我的朋友们，灼灼逼人地看着我。可怜我一个高级教师，面对一个坐台女的质问，竟然无言以对。
“罢罢罢，你高级你厉害，我说不过你，但是我永远不会接受你的歪门邪道！”
“错了，姐姐，歪门邪道用词不妥，应该是歪理邪说，咯咯咯咯……”
我颜面扫地，真想骂人啊！“你，你，你是什么学历？”
“我也就是硕士啦，本科学中文，研究生学的哲学。”
误入泥沼的孩子啊，我多想开导她：“给我再开几罐啤酒来！”我需要冷静地思考。
却听小薇一边开酒一边说“蛙老师，没有谁比谁高级低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比高低。对吧？”我无语，一口一口喝酒，此刻的我但愿长醉不愿醒。
“姐姐，我们唱歌玩。”小薇点歌，抬头对我笑，没有了妩媚，多了些沧桑：“让姐姐生气了，小薇赔罪，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前奏响起，是那英的《雾里看花》，我跳了起来，一把抢过话筒：
雾里看花 水中望月
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让我把这纷扰
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让我把这纷扰
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
我循环着这几句，泪眼朦胧，唱到哽咽。放下话筒，喝干最后一滴酒，向小薇和睡着的同学们挥手告别。
开门关门，把繁华世界留在身后，孤独地走进黑茫茫的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