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君保重

望君保重

这场秋雨没完没了地絮叨着，从黎明到黑夜没有一丝儿倦怠的意思。秋天就这样被这场雨一层层地刷凉了，早晨出门竟有了凉意。

远方的朋友发来信息:‘天寒露重，望君保重。’这是林清玄先生的一句话，读来让人倍觉温暖。

分明是秋天，分明是各自天涯的故友发来的信息却让我想起林夕先生的一句歌词‘秋天如此好，若你在身边。’而此生人远天涯远，有多少人一别便是一生?

前年的秋天我曾与一老同学在街头偶遇。那天我们聊了生活的现状，聊起好多我们共同相识的人并相互加了微信。那时候我觉得在茫茫人海我们还能重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毕竟我们彼此经过对方的少年，青年时代。

这期间因为生活，因为忙碌，我和她只是偶尔打电话问好。最长的通话聊过半个多小时，却终没有寻到见面的机会。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岁月还长。而此刻这一场连绵的秋雨才让人觉出‘岁月长，衣衫薄。’

今年的三月份，同学给我打电话时在医院里，她说:我终于把自己弄病了，在医院里。那时候正是春天，玉兰刚谢，樱花已开满了街头。

我去医院里看她，她脸色蜡黄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她只是无力地握住我的手微笑，那微笑苍白到让人想要落泪。我从医院走时她握着我的手说:一定要保重身体，下次我们一起去看一场电影吧！

我当时沉默了一会儿说:好，你出院时给我说一声。

事实是我没有等到她告知我出院的消息，她的生命凋落在一个清晨。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据参加她葬礼的同学说:那天她的小女儿还在院子外面玩，孩子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而我还记得她说的那句“保重身体，我们一起去看一场电影吧！”

如今我对于‘保重’二字多少有些过敏，虽然我知道这条生路的终点就是死亡。面对疾病与灾难，谁也无法预知哪一个会先到达？生命的无常便是这样，我们这一路都在苦苦猜着谜底。其实从生到死，我们看得到结局却总在过程中迷茫。

去看一场电影，是我和同学青春记忆里最难忘的事情。起初我们并没有那么熟悉，直到她坐到了我后面。

我依然记得二十年前的午后，树荫把阳光筛得斑驳，紫藤开的正好。同学靠着一棵柳树背诗，操场上乱极了。那时候我们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什么哀愁，我们走过林荫道整日在风中笑。惊飞了栖在枝头的鸟儿，扰乱了紫藤宁静的香。

当时同学手里握着一朵合欢花，那毛绒绒的粉红娇艳到让人心疼，花儿从枝间飘落，有蝶追着那花朵飞舞。蜜蜂吵闹着，麦苗刚刚长了个子。我们取笑她似黛玉般哀愁。如今所见花开花落觉得是常态，还有谁似黛玉荷锄葬花？

那时同学留着短发，走起路来大大咧咧，她很少有女儿态。她喜欢和一群男生打篮球，聊天。她的座位在我后面。直到有一天她递给我本子脸很红:我写的诗，你帮我看看！

同学的诗有席慕蓉的味道，我倒是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她大大咧咧竟然写出如此细腻的文字。从那时起她便同我讲话，我也打趣她:你为何不喜欢和女生玩?整天和一群男生聊天？

同学当时笑:因为女孩子在一起聊天是非多，我这脾气又太直。你就不同，你很有分寸。

她却不知我这脾气终归是害了自己，我不善于与人争辩，时常在紧要关头沉默。其实不是很有分寸而是把自己心里的一块地方生生地锁了起来，有时候连自己也未必能走进去。

那时候同学没有在学校的宿舍住，她住在距学校不远的村子。有一天她很神秘地告诉我:今晚去我那里吧，村子里有电影。

那日天空阴郁着，我们下了晚自习才去看电影。那电影已演到了一半，偏还起了风竟飘起了雨丝。我们看了一场没有开头没有结尾的电影，最后我们自我安慰:这电影不该我们看吧！

后来电影《天龙八部》刚上映，同学逃了两节课去买了两张电影票:今晚我请你看电影。

从学校到镇上要走三站路，那是一个刚下过雨的周六，地上的泥土被雨水泡得松软，脚踩上去立刻会陷进泥里。我们补完课才往电影院走，那晚月亮很圆，那时候也是秋天，刚收完玉米。我们要去电影院看电影必要走过一段泥泞的路。

我却不知道同学从哪里借来一双雨靴，走那条泥泞的路竟是她背我过去，她当时笑我:你的体重轻得像片树叶。

那时候同学很迷金庸、古龙，梁羽生……你任意说出一部武侠小说，她必能给你讲出大概内容。我当时还笑她:若是男儿必是杨过之类长情的侠士！多年后相遇她蓄了一头长发，为人母亲后多了几分温婉。

去岁秋天时她还问我:还写小说？最无奈的是什么?

我当时笑:写小说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宿命，主宰得了笔下那么多人物的悲喜忧愁生死。最无奈的是面对现实生活里的自己觉得自己很无奈，很无助，我们都一样在活着的路上挣扎。

我们说这段话时在去年秋天，去年秋天没有这么多雨；去年秋天同学还在微信里发消息让我保重……活着的这条路上，有些人走着走着便是诀别。雨依然滴答滴答，秋天凉了，望君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