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2019-10-21  本文已影响0人  率蟀

      儿时,老家就是一抹拭不净的油渍,寻常它是爸碗底两朵腻腻的油花,逢年过节时它是姑姑围裙上忙碌的黄晕,但更多时候,它是爷爷锅铲上的挚宝,令我烦厌却偏又无孔不入。

    爷爷总是为一大家人掌勺。他宝贝似的从碗里刮下一勺油膏,缓缓倾在锅里,霎时,猪脚、鲜鱼甚至青菜都“滋滋”地喧闹起来,大自然的百种滋味在锅里都只有一种味道——油香。餐桌上隆起了一个金黄色的世界,十几双筷子齐下,爷爷也眯眯笑着,缩在躺椅里,瓷碗盛着大块肥肉,油汁淋漓地浸透了米饭。他吃得口舌生津,连花白的胡须也溅起一个油亮的印记,虽牙口早已坏了,咂巴的声音却依然响亮。我撂下筷子,蘸着水拭净嘴边一圈腻味的痕迹,他讶异地看着我:“吃饱了?”

    “嗯……我不吃猪脚的。”

    “猪油多好,你正是能吃的年纪,多吃点油咋了?”他喃喃着,重复着十几年不蚀的话,坚守着十几年不蚀的习惯……

      爸遗传了这根深蒂固的“乡土习气”,炒菜总不忘刮一勺油膏,有时一碗黑豆饭里能渗出半碗油。我便常忿忿丢下一句“太油了,吃不下”,把整碗油亮的咸饭都倒了。他在沉默中动手为我煮清汤面,也在沉默中越来越久地把我留在城市,自己回那个油光里的家乡。然而大年三十,他和爷爷必安我吃个猪脚,仿佛看到我碗里那一轮酱色的太阳,才算完成了过年的使命。

      我踱到庭院里,爸正站在那儿抽烟。我低声抱怨:“下次让爷爷少放点油,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吃的能不能有点品味!”爸长长吐出一口烟圈,悠悠开口:“你哪知道,家里从前穷,下课饿了只能飞跑回家,端一碗冷糊解馋。只有过年的时候,你爷爷才会焖几块肥肉,刮一勺猪油来炒饭。我们都眼巴巴等他揭开锅,使劲吸那油香。全家的老瓷碗,只有那会儿才会留下一两朵腻腻的油花。多少年了,你爷爷的老习惯,怕是改不掉了……”

      我怔住了。十几年的风霜中,爷爷竟从未忘记在饭食里下一勺油,这仿佛是一个时代的痕迹,是一种生活的痕迹,“幸福”的痕迹……

      我默默回到餐桌前,就着那碗猪脚拌酱,独自吞咽了整个乡村的富足……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