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浪漫

晚饭后上班前，傍晚的一个小时的好时光，常会读一两篇文章。这本《晚饭花集》自高邮带回来月余还没有读完，常常是读到喜欢的篇章后，便合书。不再读了，躺床上自个沉浸回味。这大概算是一种享受。

《钓人的孩子》作者写的是在昆明时候的事。我总在想：一定要去且会去一次昆明呀！其中一篇《航空奖券》，读后便合书，静中体味，触动我想起一点旧事。

《航空奖券》中有个叫柳曦的女学生，长得很漂亮。“天然不俗，落落大方，不像那些漂亮的或自以为漂亮的女同学整天浓妆艳抹，有明星气、少奶奶气或教会气。她并不怎样着意打扮，总是一件蓝阴丹士林旗袍，——天凉了则加一件玫瑰红的毛衣。她走起路来微微偏着一点脑袋，两只脚几乎走在一条线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风致，真是一株风前柳，不枉了小名儿唤作柳曦。”

读着这一段文字描写，眼前就有那么样的一个美人来。

中文系学生彭振铎暗自喜欢上了柳曦。

彭振铎每月领助学金，还在中学兼课，有微薄薪水，但他过得很俭省。除了买书牙膏，从不乱花钱。不抽烟，不喝酒。是一个学习很用功，内敛本分的学生。平常喜欢写点格律严谨的诗和满纸烟云的散文，但没人赏识他，无人把他当才子看。

使彭振铎尤其动心的是柳曦有一段不幸的身世。柳曦的婚姻是勉强的。她的父亲早故，家境贫寒。一个比柳曦大五六岁在资源委员会当科长的男人看上了她，拿钱供柳曦读了中学，又读了大学，还负担她的母亲和弟妹的生活。柳曦在高中一年级就跟他订婚了。她实际上是卖给了这个男人。

彭振铎很不平了。他这才花钱买奖券。

彭振铎总想着中上头奖二百五十万，把钱全交给柳曦，要把那个男人在她身上花的钱全都还清，把她赎出来，还她自由。柳曦感动了，流了眼泪，投在他的怀抱。

彭振铎每月买，还未中过，但仍每月买。

这天，做生意的表哥又回来，叫他照例去常住的爱群旅社相聚。彭振铎到了旅社，表哥临时有事不在，留条让他在房间等。房门开着。这时，彭振铎看见一男一女从门前走过，是柳曦和那个男人。他俩一起进了隔壁的房间。

不大一会儿，就听见柳曦的放浪的笑声。

彭振铎如遭电击。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为什么呢？

一个女人和她的未婚夫，即便不是未婚夫，是一个平常的男人，去开房，在如今都是不算什么，见怪不怪的。

可是，当这个女人是自己喜欢的，那感受就不同了，性质似乎就变了。

何况在文中的环境，即牵手就是一辈子的过去时代。见自己喜欢的漂亮女同学，去跟那样的一个男人开房，这是一种打击。心里落差太大了。

原心目中，气质楚楚，可怜动人，文雅淑惠，如一朵白玫瑰般贞洁的柳曦，实际上竟是一个随便、乃至放荡的女人。在柳曦眼里，是不屑于彭振铎存在的。

彭振铎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受到伤害，使我受到了触动。

然而，在现实中，总有一些女子占着主动。而那些老实的男子被动地爱得无法自拔，失去了自我。

这是不平等的，不公正的爱。

我想起琪同学。琪同学身条模样与柳曦差不多，可能矮一点，纤秀文雅，一对麻花辫，走路微低着头，目不斜视。她不像其他的女生大大咧咧，举止随意。我们喜欢站在楼上走廊看她，也看其他好看的女生。

毕业星散，二十余年后，同学得以相聚。我又见到琪同学。她愈有着成熟的魅力，散发着如第二春般的光彩。

大家匆匆见面后，又回归到各自的生活中。是在这次聚会后，我才听闻了琪同学的一点过去和现在。

在高中同学时，村里就有一位男子喜欢琪同学，俩人已经谈恋爱了，得到男子经济上的照顾。毕业后，结了婚。有情人成眷属，这是初恋最好的模样。

琪同学凭着个人才华，进了体制，有了体面的工作。有了女儿。后来，不知那一年，琪同学主动离了。再后来，找了同行的一个男人再婚。相比，比前夫更优秀，无论在才华还是事业上。

再回到《航空奖券》故事中。按琪同学的逻辑，柳曦后来一定会甩了那个资助她的男人。前提条件，柳曦生活发生改变，不受经济困难，不需要去依赖那个男人。况且也不喜欢那个男人，俩人的关系就是一种交换、买卖。或者是，柳曦找了一个更有钱的主。漂亮的女人不愁没男人要，只会趋之若鹜。

对于资源委员会的那个男人，分手就分手，大概也不算什么打击。

可对于彭振铎这样的男人，就有点接受不了。放不下。

外表清清秀秀，心里复杂肮脏，灵魂卑鄙丑陋。原来的纯美女子，因为发现背后的污点，揭开了它的真面纱，不再美了，走向了对立的反面。对一个本分固执的人来说，彭振铎的世界观由此发生改变。于是，他开始怀疑，否定。从此，不再相信女人，不相信爱情。

爱情是什么？爱情其实是物质的。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假如不是发生在可以荫庇的贾府，贾宝玉是个穷布衣，林黛玉还是林黛玉，那还有宝二爷的事么？其二，爱情受年龄限制。一般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年岁不相上下。所以，翁帆嫁给那个谁(一时想不起姓什名谁)，在世人眼里是不理解，不被祝福的。这都不是正常的。正常吗？爱情，讲匹配，是中和，平衡。然后是和谐，幸福。是不是呢？

彭振铎的遭遇，让我忽然想起池莉《来来往往》中的一句话，“男人的改变，往往是从女人开始的。”女人使男人变成熟变深刻。

现实中，不乏这样的例子。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过去，牵手就是一辈子，这是真的。人的贞洁观念强，传统道德是一块牌坊。

现在，床单滚烂了，一出门，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各不妨碍，像完全不认识一样。

在传统观念成长并且思想固执的人，对于开放的人事，是很难接受的。正如，男人喜欢放荡的女人，但这个女人，决不能是自己的妻子。那么，放荡的女人都是何人的妻妇呢？

也更有，对此不在乎的现代观念的男人。老婆在眼皮前找陌生男人做生意，不过是赚钱，一份工作。并不影响家庭，照样生儿育女过日子。这样的人事似乎有一定的地域标记。正如《受戒》里说的那样：有的地方出和尚，有的地方出婊子。你这样，我这样，谁笑话谁。再说，都什么年代了，笑贫不笑娼。

其实，我有时倒是很羡慕他们的，能把皮肉与情感彻底分开。不过皮肉嘛，看开就好了，不当一回事。这需要境界。但换我，怎么也吃不消，不能接受。这就是不理解，观念反差。人与之是不同的。

因此，我理解彭振铎。理解他如遭电击，体会他心里滋味。那滋味，正如亲眼看见喜欢的女人上了有钱糟老头子的车，然后，脑子里尽是喜欢的女人与糟老头子在床上不堪的画面。心疼，如刀剐肉。可是，女人愿意送货上门，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痛苦，恨自己无钱。

这就是现实生活。现实生活是多姿多彩的，也是残酷无情的。美好幸福与丑陋罪恶同时存在，就像一个人身上有两面。经历和相遇，在有限的生命，这或许就叫做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