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抱怨，因果不曾亏欠过

上午十点左右，我正在厨房里和面，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喊先生的名字，扎煞着手出来一看，原来是先生的一位本家堂姐，赶紧热情地将请她进屋里。

“俺兄弟不在家？”

“他刚去镇上拿快递了，姐，你找他有事？要不要我打个电话催催他？”

“没事没事，别催他。”堂姐连忙阻止，又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就是想过来问问，恁明宇哥哥真的没了？”

我不由一怔，又是来问这件事的。先生早上出去倒垃圾，就遇到两个邻居问他这事；吃早饭时，住在村东头的大姑姐也打电话问及此事，现在堂姐又问，说明这事在村里传得挺广。

“不会吧？若是真的，我们都该收到消息的，他媳妇总不能将事情捂住不说，自己一个人就把丧事操办了吧？”我跟先生都觉得这事根本就不可能。

“可是咱四叔也在街上跟人家说，明宇死了。”堂姐有些迟疑地说。

没等我回答,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是先生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先生大伯家的大堂姐。

“妹妹，你也是来问明宇的事的吧？”大堂姐一进屋就冲着本家堂姐问道。

“嗯，大姐，村里都在传呢，说是咱四叔说的，明宇死了。”

“肯定是咱四叔胡说的，他现在脑子糊涂了。前些天我在街上遇到他，他跟我说，明宇借了他的钱不还，电话打不通，人也不回来，是不是在外面死了？我当时就让他不要胡寻思，看样子他这是又四处去跟别人说了。”大堂姐无奈道。

“唉，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本家堂姐也叹着气感慨道。

明宇是先生四叔家的儿子，大我们三岁。三十多年前，他曾是村里最风光、最艳羡的人；三十多年后，他又是村里最落魄、最鄙视的人。

上世纪80年代末，在农业局工作的明宇办理了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利用自己农学专业的优势，开了家农药专卖店。因为当时县里只他这一家买农药，所以生意做得像开了外挂似的一路红火,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短短的三五年间手里就有了二三十万。

钱袋子一天天地鼓起来，明宇的心也跟着一天天地膨胀起来。借口谈生意经常出入高档酒店和娱乐场所，成为县城里那几家KTV包间的常客，几乎每天都泡在里面吃饭、喝酒、唱歌……

老话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明宇也未能免俗。在外面见多了灯红酒绿，衣香鬓影，回家后再面对堂嫂时，渐渐地就感到了些许的索然无味。

他跟堂嫂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堂嫂性格有些内向，长相也一般，但在医院工作，体恤四叔家的条件差，也不讲究彩礼。所以当时明宇即便心里不是很满意，也顺其自然走入了婚姻。婚后生了个女儿，日子虽过得平淡，却也算和谐，直到明宇在KTV里遇见了他现在的妻子小江——一个陪酒小姐。

不同于堂嫂的木讷古板、不解风情，比她小了8岁的小江年轻漂亮，时而豪爽热情，时而温柔体贴，似一朵解语花善解人意，让明宇不顾一切沦陷其中。尽管不久后小江就因为涉嫌卖y被抓，并且交代了十几名P客，明宇也因为名列其中被治安处罚。

明宇向堂嫂提出离婚，而堂嫂为了女儿坚决不离婚，他便在外面租了房子与小江同居。四叔四婶软硬兼施逼着他回头，甚至让小堂妹带着我家先生到出租屋去劝过他两次，终没让他回心转意。

彻底冷心的堂嫂最终同意了离婚，明宇把房子和女儿都给了堂嫂，不仅自己净身出户，而且还主动提出额外给堂嫂子补偿现金19万。他以为只要生意在，区区的19万不在话下。

只是自开店以来，堂嫂从未介入过生意，店里所有的事诸如销售、财务、库存等，都由小堂妹负责，明宇只管着进货。

而小江跟他结婚后，立刻介入生意并控制了财政权，挣了钱只入不出，全然不顾再投入的问题。答应给堂嫂的19万赔偿款总得想办法凑齐，明宇不得已只能借钱继续进货。于是拜托四叔借亲朋好友的身份证去银行抵押贷款，另外还在村里贷了一部分高息款，前前后后借了八九十万。

小江与小堂妹因为生意上的事争执不断，多次闹得不欢而散。最后小堂妹愤然离开，自立门户开店。

四叔本就不喜小江，担心堂妹离开后明宇的钱会全部落到小江手里，就在兄妹俩进行库存分割前，暗中将一些热销农药运回了老家囤着，并偷偷将十几万的借款转给小堂妹作为开店资金，对外则声称借款是为了明宇。

于是最终进行分割时，熟悉销售业务的小堂妹带走了大部分的热卖货，也带走了几乎所有客户。

小江本就不谙生意之道，又惯于懒散享受，做起生意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竟会嫌农药味道刺鼻不想去仓库取而干脆拒绝客户。仓库里存货越来越多，不久后就过期成了一堆废品。

明宇以前在销售方面一直都依赖着的小堂妹，现在摇身变成了最有力的竞争者，加之县里又开了好几家同样的店，几年下来，明宇的欠款数目越滚越大，生意却越来越差，最终剩下一堆滞销货和过期药，不得已只能关门大吉。

那时候，银行的欠款还有十几万，村里的三四十万的高额贷也没还清。为了躲避上门催款的亲戚和村人，明宇十几年没有回过家，一家三口在城里东躲西藏，没了踪影。

子债父偿。因为还不上贷款，明宇在村里盖的三层小楼被银行查封后一年后被拍卖，四叔和四婶被迫从里面搬出，无奈只能租房住。催债的人天天堵在四叔家门口，老两口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拿去抵债，地里收获的粮食刚运回家里就被债主拉走。

如此过了十几年，当债务即将还清时，患有高血压的四婶因为不舍得花钱买药，导致血压飙升突发脑溢血倒地不起，昏迷了一天一夜溘然辞世。

因为四婶去世，多年没露面的明宇终于回了家。四婶的葬礼刚结束，我们就被告知，小江子宫癌中期，马上要去青岛做子宫切除手术。

虽然很有些不厚道，但我当时心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报应。

比较幸运的是，那以后至今十一年了，小江依然顽强地活着，明宇几乎一年到头都在带着她四处求医，自然也无暇照顾四叔。

独居的四叔渐渐老去，他的高血压和糖尿病越来越厉害，最近几年视力模糊，用不了液化气，热个饭都不成，更别说是炒菜了。洗衣机是半自动的，操作时看不清按钮，有时候捣鼓了半天也搞不定程序，只得胡乱手洗一番，怎么可能洗得干净？

真是到了需要照顾的时候了，对于育有四女一儿的四叔而言，这似乎应该不是难事，他蛮可以得到儿女们更多、更周全的照顾。

但那仅仅是应该，事实上四叔仍是独居，身边看不到任何一个儿女的身影。

养儿防老，天经地义。秉此原则，四个姐妹都把目光投向了明宇，涉及照顾老爹谁也不肯出头拿主意，“有儿在，哪轮得上我们当闺女的说话？”

实际上在五个儿女中，条件最差的就是明宇了，没房没车，更没有钱。虽然几年前在几个身居高位的同学的帮助下，他又回了农业局，有了固定的收入，但毕竟脱岗太久，没有职称，月工资也就四千左右，而儿子上大学、老婆治病都需要钱，所以日子就一直过得紧紧巴巴，捉襟见肘。

在这种情况下，明宇即便想要照顾四叔也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或者他在内心深处对父亲当年与小妹合伙坑骗自己的事也心怀怨念，起初他还每隔十天半月的回家看看，最近一两年则很少回家，而且手机永远在关机状态。只有在微信上给他留言，才可能收到他的回复。而四叔眼睛看不清，更不会微信，除非明宇主动打给他，否则四叔永远都联系不上儿子。

四个闺女见指望不上明宇，就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四家轮流照顾四叔，每家负责一周。而这所谓的照顾，就是每周将钱通过微信转给村里的包子铺，然后四叔每天早上和中午去包子铺吃包子，包子是定量的，每顿四个。晚上包子铺不营业，中午去吃的时候一并带回，晚上就着热水吃冷包子。

二女儿嫁在本村，轮到她的时候，也是早、午送两次，晚饭跟午饭一起送。或者蒸一锅馒头配着炒菜，或者干脆蒸一锅包子。当年明宇雇了二女婿开车送货，据说欠了好几万的工资至今没给，二闺女夫妇俩觉得四叔偏向小妹甚多，对四叔意见颇大甚至是记恨，对其一向的态度都是不管不顾，村里的人都说夫妻俩心肠也忒硬了些。

至于大闺女和三闺女，估计也是觉得父母当年又是帮小妹带孩子又是赞助她卖农药，合该小妹多出些力去照顾父亲，所以每周只需将钱转出后便心安理得，一两个月才回家一次。

而当年得益最多也最大的小堂妹，根本就没有回报并照顾父亲的自知，跟三个姐姐一起就在赡养父亲的事情上指责抱怨，推诿扯皮。

现在四叔及其儿女的事情成了村里人余饭后议论的话题，大家纷纷谴责明宇及四个姐妹的无情与不孝，为四叔万年的不幸唏嘘不已。

“要我说，咱四叔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下场，也怪他自己当年处事不公，偏向小闺女，害了明宇，给孩子们制造了好多的矛盾，弄得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活成了村里人眼中的笑话。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自找的。”先生忿忿道。

“是啊，当老人的就是该一碗水端平。”两个堂姐也跟着附和。

人常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因不虚发，果不妄生。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切都是公平的，没有人可以逃避。

明宇当年若是没有饱暖思淫欲，恪守本分，珍惜家庭，那就不会婚姻破裂，兄妹失和，父子离心，生意失败，负债落魄，穷困潦倒，晚年凄凉。四叔当年若是能做个明智的的家长，没有一味偏心小堂妹，就不会出现子女对其感情漠然，兄弟姐妹之间不合甚至分裂的局面，并且很有可能等他离世后就断了彼此间的联系。

曾在网上读到过一句话：因果不曾亏欠过我们什么，所以请不要抱怨。

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