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汹涌

明天女儿考试，爸爸戏称女儿为“大师”，因为既没有看到女儿自己背诵，又没有看到女儿复习。我忙着自己的工作，也没有狠劲儿地去督促孩子。一家人并没有因为孩子考试的到来而鸡飞狗跳的，都是自己干着自己的事情。今晚我直播，女儿和爸爸还去跑了一个五公里，一切照常。

女儿临睡，我照例给女儿按按摩，聊聊天。

我：明天考试了，紧张吗？

女儿：不紧张。妈妈你以前读书的时候，考试紧张吗？

我：我？不紧张，反而有点兴奋，因为又可以秒杀大众了。

女儿：你还记得当时班上最调皮的同学吗？

我：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班级几个成绩好的同学。

女儿：你那时候应该人缘不好吧？

我：说不上什么人缘不好。我在班级不怎么说话，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因为我发誓了要离开农村，再也不要在农村劳动了。你知道当年妈妈有多苦吗？

女儿摇了摇头。

我：妈妈12岁刚刚上初中的时候，暑假要凌晨四点起床，和外公去市场卖蔬菜挣钱。外公去旁边的另外一个市场卖，我得自己守着一个摊子卖。那时的菜市场基本都是地下室，不通风，湿漉漉、臭烘烘的。卖完基本快中午了，不舍得吃午饭，饿着回家吃；为了节省1元公交费，要步行四五公里的路。我那时候就发誓，一定不要在农村生活了。

女儿：我懂了，你不怎么说话，都不跟同学交往。

我：是的，我很少跟同学聊闲篇，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学习上。所有妨碍我学习的，都要去掉。记得妈妈给你讲过的故事吗？妈妈初中时候，村子里开始流行打麻将。几个邻居到家里来找外婆打麻将，她们有说有笑，特别吵，妈妈提醒了好几次她们都不听。于是，妈妈从房间里出来，把外婆和邻居的麻将桌布抽了，麻将抖一地。从此，邻居再也不敢到我家来打麻将了。

女儿没有做声了，但是在认真听我说着。窗外的空调水滴滴答答作响，似乎下雨一般。我想起了初三下期的雨季里的故事。

那是一个暴雨天，班主任找到我说：“下午的课，你别上了。赶快回家找你父母去。”我一愣。班主任解释到：“市级三好学生可以加20分，名额里本来有你，但你的名额被人顶替了。这个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可以确保你读上好学校。你先去找你父母，让他们找校长。事情还没有送上去，还有机会。”我告诉老师，自己走路上学的，下着暴雨，恐怕来不及了。老师赶紧把自己的雨衣和自行车拿出来，说：“你骑上车去，路上注意安全。”我就这么顶着暴雨，骑着自行车，骑了十几里地，回到了家中。

父母和堂兄一起去找校长，校长以开会为由不见，再后来就说名额已经递交教育局，改不了了。父母白跑了一趟，告诉我校长的原话：你女儿成绩好，非常稳定，是否加20分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但是另外一个孩子成绩不稳定，不如你女儿优秀，20分可以改变他的命运。

我不知道那个顶替我的人是否改变了命运，但我经此一事，第一次体会到了社会的不公平，开始比以前更不要命地学习。班主任看到我上课打瞌睡的样子，告诉我不要熬夜了，保证好睡眠，考出自己的水平就好。几个月后的中考，我考了全校第一。

我平静的讲述，女儿竟然听得泪流满面，边哭边说：“妈妈，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呢？”

我：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啊。可是，这种不公平逼得妈妈不得不靠自己；但靠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因为什么都不用怕，不是吗？你看妈妈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所以，某种程度上说，这个世界又是很公平的。

我想起了很多其他的事情。我打算去念师范以早日帮助家里改善经济的，结果因为中考成绩太好了，本来没有报志愿的县重点高中把我的档案拦截了，给了我一份高中录取通知书。又是班主任告诉我说，一旦不拒绝，就会被调档走。于是还是在暴雨天，我独自一个人找到县教育局，找到教育局长，活生生把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退回去了。还是因为成绩太好，本打算念3年中师就上班的我，竟然考到了湖南省最好的师范院校，莫名其妙地上了个3+2的大专。因为这份大专学历，来北京被大厂拒绝，说第一学历太低——完全无视我自考本科，再考上脱产的全日制研究生，第一学历大专成了阻挡我的理由，也让我耿耿于怀很久。

我告诉女儿，后来我很快晋升到公司教研总监的时候，面试过形形色色的人。里面很多名校的研究生，新毕业的，工作过很多年的都有；还面试过好几个博士生，其中有比我年龄大的男博士，要的薪酬刚刚比我当时的薪酬一半多点。当我发现即使有名校招牌，有高学历，但未必代表着一个人优秀。比我好的人有，比我差的、跟我差不多的会更多一些。看到这些，心中就释怀了：这个世界始终遵循天道酬勤的；只要自己愿意努力，愿意认真钻研，谁也无法挡住自己前进的步伐。靠自己，什么都不用怕。妈妈能做到，你也能做到。

女儿默默流着眼泪，不知是被我故事中的悲情所感染，还是觉得太沉重。

女儿：妈妈，你今晚能陪我睡会儿吗？

我答应了，女儿深呼吸了几口，慢慢平静下来了，然后一点一点睡着了。我闭着眼睛，往事一幕一幕浮上心头，隔着几十年的光阴，竟然还是如此清晰。等女儿睡深了，我爬起来，写下了自己汹涌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