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叶天

2018-12-03  本文已影响0人  青丝旧梦

年末。

萧瑟的不是冬风,而是我,形单影只,除了一封报纸和沾满黄尘的破旧箱子外一无所有的我。所幸的是我逃出来了,从一列满载乡愁的火车上爬出来了。

迎接我的便是这冻烂骨头的寒风,当然还有一抹略带关心的笑容。不远处的开车师傅拍了拍他的大手套,又冲我招了招手,然后一路小跑过来。

嗨,哥们,需要打车不?

我把脑袋从双手中释放出来,摇了摇头笑道,我不用。

师傅还是不相信,故作夸张地皱着眉头,哥们去哪都行,这块我熟,再说价格也公道。不像他们,这位中年男子朝某个地方努了努嘴。拉着你到处瞎晃悠,就喜欢干些欺负外地人的事。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是有几分长得像我之前所在工地的包工头,国字脸、抬头纹,说起话来喋喋不休,只是这人耳朵边上没有被安全帽烙下的印记罢了。

不然,我是断然也不会开口的。我说,多谢您了,我真的不用打车,我要去的地方离火车站很近,走几步就到了。说完,我不再理会他的表情,自顾自地拖着箱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是的,漫无目的。开车师傅也一定会这样认为,因为这火车站附近显得格外凄凉,根本没有什么海市蜃楼,要不是来往的车辆,它早就该长草了,兴许得有我那么高了吧。

而我,怎么看也不是像来投奔亲戚的,身上空余的的口袋很多,也没有装着一件聊表心意的礼物,外面也没有,脖子上干净得只剩下淤泥护着。箱子虽大,可也只有两双胶鞋伴着我蹒跚的步伐东撞西撞的。

我铁定不是来寻死的,正好相反,我是来谋生的,来投奔报纸的!更确切地说,是按照报纸上招工的广告而来的。在此之前,我几尽花掉了所有的积蓄买了这一张车票。多少呢?仅仅二百多块罢了。

真是个乡巴佬!这话我也想说,不过被迎面走来的一位颇有姿色的年轻妇女抢了先。其实不用她说,我早有自知之明,在她与我错身之前我已经把这副面黄肌瘦的躯壳挪到了路的最里面。然而还是被她注意到了,可能是因为我身上的臭味吧,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直接说。她是把头别到反面露出雪白的脖颈以及上面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小声地嘀咕的。至于我为什么还能听见,还要多谢这火车的车厢把声音折返过来了。

我很不自在地再次摇了摇头,对着这列火车,嘲讽我的就是它,毕竟声音就是从它那里传出来的。

荔城是近年来新兴崛起的工业城市,经济发展如猛龙过江;城市面貌日新月异……这是报纸上说的。它还说,就需要我们这群吃苦耐劳的农名工为这座城市贡献自己的力量,一砖一瓦上面都有我们粗糙双手触碰过的痕迹,我们足以为之自豪。我确实为之自豪,但我更关心的是工作,能拿到钱的工作。

我只会这样的粗活,虽不能锦衣玉食但足以让我养家糊口了,事实证明前几年都是如此。只是今年不同,容我时光倒流追溯到过去。

南方多雨,我家里恰好有一亩三分薄地,老辈传承民以食为天,良田不可荒废。所以上半年我都是在老家农作。我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句话应该形容北方更为贴切,因为整个上半年的雨根本没停过,反而一阵比一阵淅沥,直到八月份。

小耕小作根本盈不得多少钱来补贴家用,正好雨停了,我像以往一样收拾包裹外出打工。若是到了年尾,基本能苦到一万多块钱,足够了,我这样想着。

一路向东,再偏北,我来到这里,干了三个月之多。是的,工头说好了年底再结账,这不是头一回,我一开始并不害怕。我还剩些路费,包吃包住是用不了多少钱的。只是,三个月过后,工头跑了。

他跑得并不干净,他留下了一顶平日里所带的橘色安全帽,远远看去像极了我们家丰收的大橘子。不错,他确实丰收了,只是我呢?

我也收获了,一肚子的西北风,大名鼎鼎的西伯利亚风,吞吐之间,让我感受到了身轻如燕的感觉。这太不踏实了,正好我瞥见了旁边一个低洼的水塘,还没结冰,毕竟还算不得大深冬。

能喝么?垫肚子的时候我可关不了这么多,水面上有些灰渍,我轻轻将它们扒开,却不曾想把下面黑色的矿泥翻动了上来。无奈,我只得坐在这里等它再次平静下来。

半个小时后,我的手指已经失去了知觉,这倒是出于故意,因为我不想呆会捧水的时候再经历那种刺痛。

看上去确实有些荒唐,不过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本来就是一个见识短浅的家伙。

省下来的这一块钱,可以搭乘一次单程公交,我计划好了的。现在就只差问路了。我把报纸从怀里掏出来胸膛顿时有些冷意,志不在此,我蹭蹭地走到一名铁路工作员边上,用力扯动脸上的肌肉挤出笑意来道,请问您知道这个地方要怎么去吗?

他把工作帽往上提了提,往我所指的地方看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嘴皮。最后略带歉意地说了一句,他说,我是弄铁路的,可不懂公交,再说我也不是本地人。与此同时他站直了身子,不过我知道一点,你走反了。

嗨,折返跃迁,重头再来罢了,我并不在乎。多谢您了,说完我卖力地往原来的地方跑去,越跑越有劲,无问寒风崔冷意,只待路尽能暖人。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刺得我满面红光,刺得一位刚下车的男子哇哇大吐。他晕车了,不仅我看出来,刚才那位与我擦肩而过的妇女也看出来了。

她走过去体面地扶住了男子,细看又像是电影里参加舞会那样的轻轻搭在上面,丝毫不用使力。怎么搞的你,吃了啥,这都吐了一地了。

男子终于停了下来,有气无力地看着他的老婆,有带纸巾吗?美貌女子这才打开了她的包包,哗啦,名贵的化妆品鱼贯而出,可惜,并没有纸巾。

没办法,我都走到跟上了,只得撕下报纸的另外一个角落来递给了男子。他也不讲究,夺过报纸连忙擦拭着自己的自尊。

谢谢,他抬起头来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面色发白了。国字脸、抬头纹……不用,我说,工头原来你是荔城人啊。

男子听完盯着我目不转睛,他的嘴角还残有些污秽,由此证明他在车上一定吃了不少东西,现在擦都擦不去,还伴随着肌肉的抽动,刺激我的神经。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什么工头,我的身份是银行的管理员。走,老婆,我们不理这个神经病。他回过身去,掩盖住了躲躲闪闪的心虚,一步两米,似乎充满了活力。

站住,我大叫着出了声,并拉着他的手臂,这下他应该会给我一个好的交代了。不出所料,工头终于回过身来猝不及防挥出一拳打在了我软弱的肚子上,昏迷之前我听到了指骨作响的咔哒声。

当我醒来,四下张望之余根本没有工头的影子。

这是哪?

这是医院,回答我的是一位年轻的护士,手上拿着一个塑料袋,她的皮肤远远没有护士服那样白,脖子上面挂的是她的工作牌,不过睫毛倒是格外长,下面是一双清澈的眼睛,很像我的女儿,她们应该差不多大的年纪。

哦,我幡然醒悟掀开了被子,开始寻找我的东西,箱子还在,只是没了那半分报纸的踪迹。

我的报纸呢?

小姑娘疑惑地摇了摇露出来的半截长发。抱歉我没看到你的报纸,既然你醒了,现在应该去交费了,她说。

多少钱?我害怕地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几文零碎。

两百三十二,你睡着的时候我给你打了点滴,她说。我想我现在肚子一点也不疼,只是心疼得厉害,我根本没有这么多钱。

我……

她一眼看穿了我的囧境,坐到我的身旁,我不自然地往里挪了挪。倒不是怕我们太过亲近,而是我怕我把近十多天没洗澡的汗味传到她的鼻子里。

给你。她把塑料袋放到我的手上。其实我是骗你的,你这样的不用交费,现在国家的政策很好的,特别是对你们农名工,而且你还是被人打的。不过可惜的是,打你的人跑了。

真的吗?我有点不敢相信。

小姑娘看我有点不依不挠,似乎有点失去了耐心,不由得撇了撇嘴。骗你干嘛,好了,我还要工作呢,既然你醒了那就赶快出院吧,少闻点药水味。

嗯,谢谢你。我拿起我的箱子出了医院,一时不慎,被匆忙的行人撞了一下。塑料袋掉到地上,我才注意到自己还没看她给我的东西。

一个面包,一对手套,一张卡片,一个地址路线。

还有半张报纸。好像被人剪过,岔眼一看七零八乱的,我拿起来。

那是一只蝴蝶,我看着看着竟不小心把它弄湿了。我席地坐了下来,一口一口地嘬着面包,等它风干,风越来越大,最后把它吹上了天。

消失在了年末的车马喧嚣之中,一如我之前的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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