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园忆趣——夏

夏天的杏园是绿色的，虽然也有老枝干紫里透红的颜色，但掩在密密的绿叶中，就不引人注目。

杏叶的绿，不浓不淡，绿得清纯，雅致，迷人，让人觉得心旷神怡，难以割舍。杏儿就不同了，刚坐住的小杏儿，浑身有白色的茸毛，绿得淡泊，等到茸毛褪去，才显出翠色来，就觉得可亲可爱，禁不住要摘下来欣赏，试着尝一尝，又苦又涩，味道并不好，但里面洁白的杏仁，尚未包上那一层硬壳，又白的可爱。把洁白的杏仁放到口中，不久就会变成黄色，我们称之为孵小鸭，这是大牛哥的发明。为了孵小鸭，我们就常常摘了许多小杏装在口袋里，长辈们从未干涉过。当时为了玩耍，顾不得什么，但总是还有一丝愧疚的心情一掠而过。现在想来，那实在是一种功德。您想啊，杏树的杏子那么多，丛丛密密地挤在树上，如果没有我们去摘下一些，那会吧老杏树累坏的。我们的玩耍，实在起到了为杏树疏果的作用，这也许是长辈们不加干涉的原因。

到了夏天，太阳老人改变了他的脸色，不再那么慈和、温柔，他变得严厉了。特别是中午以后，他会把田里劳作的人们晒得汗流浃背。那就到杏行里去吧，浓荫下，清风吹来，暑意顿消，人们喝上几口开水，润润嗓子，禁不住天南海北扯些闲话。这时候，灵芝大嫂和老六叔便成了领袖人物。灵芝大嫂出身书香门第，不但念过烈女传，女孝经，甚至连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之类她也知道。她的故事是我们最爱听的。灵芝大嫂讲故事，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缓，就那么平平淡淡娓娓道来，让人们听得如醉如痴。她故事中的主人公，大多是才子佳人，虽无惊天动地的业绩，但他们的勤劳，朴实、善良、贤惠，那是我们十分佩服的。现在，记得的还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娘子，槐荫记等。并非我们记忆好，因为那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的。老六叔则不同了，他的故事，又杂又乱，妖魔鬼怪、山精狐仙，云山雾罩，又恐怖，又没头绪。这大约与他学问不高有关，他只念过两年私塾，还算不得先生的得意门生。他的故事，大都是道听途说，或在说书场上听来的。听了他的故事，晚上总会做噩梦，所以，除非是灵芝大嫂不在，我们才不得已而求其次。倒是许多半大小子，爱听他的胡吹海说，大概他们多了些阳刚之气吧。老六叔有时也讲三国、水浒、西游之类的一些故事，但杜撰的实在太多，后来我读了书，识了字，拿了这些书来看，许多话语书上就找不到，便对老六叔有些腹非。可又一想，当时若不是老六叔，我们便会在那杏树的浓荫里打盹也说不定，那会浪费多少美好的夏日呀？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就在我们沉浸在故事的喜怒哀乐中时，老杏树把他的子女扶养成人了。枝头的杏儿黄中透红，红中带黄，红红黄黄的馋死人。这时候，人们便自觉地离开心爱的杏行，大牛哥也下了禁令:除非夜里有大风雨，否则不能再到杏行里玩。大牛哥是讲理的人，杏儿卖掉，要换回十几户人家一年的口粮。它又那样馋人，所以还是不去的好。大风雨就不同了，特别是夜里有大风雨，吹落的杏儿满地都是，看园老人便收拾不及。这时，我们当然要帮忙的，把掉落泥水中是杏儿捡起来，一兜一兜的送到大条筐里，由于是吹落的，价钱自然低得多，但总能换些粮食呀！每逢这时，我们工作完毕，看园老人会在我们每人的口袋里装上一袋杏儿，那都是他挑选的上品。他总忘不了拍拍我们的脑瓜，说，回去让爷爷奶奶尝尝，啊……我长大后，自然能挣点工资，发狠买过好几次杏，想重温一下儿时吃到的杏儿的滋味，但每次都未能如愿。我才明白，看园老人为什么被称作“老杏仙”，原来是因为他种出的杏儿是那样甜中有酸，酸中有香，香中有甜，这凡人哪能做得的到呢？

当老杏树把他的子女们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以后，他并没有休息。他的叶子更绿了，也更密了，他要为明春的花事积聚力量呢。我本来曾替老杏树伤心过，那么多的子女都离他而去了，做母亲的能不心疼吗？但是，老杏树却似乎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他不但没有伤感，有时一阵风吹来，叶子们还愉快地手舞足蹈，又说又唱呢。我不由得起了敬重之心，如老杏树这般博大的胸怀，也算得是大丈夫了吧！

老杏树啊，为我们结出了香甜的杏儿，为我们挡住了如火的日，我们又能怎样感谢您？

终生难忘的——老杏树哟！

终生难忘的——杏园的夏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