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昨夜梦见你，在你那不足二十平方的教师宿舍。伴随着数也数不清算也算不完的数学题，我用鼻尖抵着下颚，苦苦思索着。你准备了点心，我伸手接过点心的那一刻，手指轻触你的手，莫名心动如往昔。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午夜梦回，我吟着苏东坡的词，泪流满面。是的，你去世十年了，如果你还活着，也五十多岁了。

而在最初见你的那一刻，你还是个青涩的其貌不扬的大男孩。你用你独特的方式介绍你的名字：“清风慢慢吹（徐），在那早晨太阳升起的地方（东）。”

我盯着你那厚厚的眼镜，想了一想，乘你在黑板上写题时拿了一本小说，跑到一组一个没来的同学的座位上坐下了。我想：你是高度近视，应该注意不到一组靠边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然而没想到，你居然第一个就点了我的名字，让我回答问题。

当你连点三次我的名字时，我尴尬地在一组举起了手。而你还盯着二组那个空着的位置（我原本应该坐在那儿）。

我只好在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声中硬着头皮大声说：“我在这儿呢，手都举了好半天了！”

那堂课我上得胆战心惊！下课前，你说：“下课后跟我走。”

下课后我慢腾腾地跟着你，走在路上还东张西望，我期待着碰到班主任。中学的住校生涯，将我的捣蛋天才发挥的淋漓尽致，如果到了办公室，那些被我整过的老师一定会拍手称快。

但我相信，路上只要碰到班主任，我一个求救的眼神，他为了不被校长批评，立马会心神领会找个借口把我救走。大不了我老实一段日子。

然而，期待中的班主任并没有出现，你也没有将我带进办公室，而是把我带到了你的宿舍门前。

当你掏出钥匙打开门，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的时候。你回过头来，天呐，你居然笑了，笑容如春光般灿烂。

你说进来吧，我就想看看校长和老师们口中的捣蛋天才是什么样子！而且你居然坦诚地跟我说，一进学校你就听说了有我这么一个总爱捣蛋，另老师头痛，却不让人讨厌的另类学生。

因为今天是你作为教师生涯的第一堂课，你怕我捣蛋上砸了，所以才想点名让我回答问题，并且上课前你特意向班主任问了我在几组……

你问我你的课上的怎么样，你还说你在校长那儿看到了我的作品（给一些老师画的漫画肖像和取的绰号），你说尤其给“阿黄教授”画的头像，画的像极了。

最后你打开一个大大的木箱，找出几本专业绘画的书籍送给了我。你说我这么聪明，一定要努力学习才能发挥自己的专长！

你送的那些书我到现在还留着，虽然，我知道我曾经那么恨你！

我以为我们会是永远的师生，但没想到一次巧遇最终让我们落入师生恋的俗套。

那天应该是星期六吧，那时候我刚参加工作，我和一个同学下了班去买图书，远远看见你的背影。

我轻轻叫了一声徐老师。我看到你转过身脸上同样的惊喜。我没有想到：分开几年之后高度近视的你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我。你邀请我们到你当时任教的学校玩，就这样我们的故事开始了。

我经常到你那儿借书，那时候我正在读函大。加上爱好写作，并已有些作品在报纸书刊上发表。所以对书有着狂热的痴迷。然而慢慢地，我感觉到了你的异样。

那天你忽然对我说，你现在爱上了一个女孩。但你们之间的年龄差距，让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笑着说：“这些话你应该去对那个女孩子说呀！”

“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应该知道，我是老师，整天围着三尺讲台，我的圈子很小，学校的女老师又不多，所以我从未谈过恋爱……”

我的脸有些发烧。你看着我，继续试探着说道：“你的出现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原本枯燥的单身生活。但你比我小那么多，又是我的学生，你在我面前就像一盆清水，我总怕说出来吓着了你。可是这段日子我辗转难眠……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我的心狂跳，脸也烫得厉害，忙借口有事逃也似地跑了。

然而，短短十几天没有见你，我觉得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再去的时候，同事青跟着去了。

临分别的时候，青对你伸出了手：“徐老师，我想握握你的手。”你明显呆了一下，尴尬地伸手和青握了握，然后向我伸出了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也应该握一下手吧！”当我的手被你握住，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头升起。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青跟我说她到学校找王老师遇到你去你那儿玩了。说你跟她讲了很多我在学校调皮捣蛋的事。还说要我以后最好不要去找你借书，因为你跟她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到学校找你借书只是找借口接近你，想和你谈朋友……

也许太过单纯，我竟然信了。我也没有理由不相信。我和青是朋友，再说青男朋友，而且还在热恋中……

我一直不知道青总是背着我利用做化学实验的借口去找你，甚至还托王老师做媒，想成为你的女朋友。我是个骄傲的女孩，很快，我就赌气般地接受了街上一个男孩的追求。

我应该足足有三个月对你避而不见，直到张老师的妹妹找到我说你有急事找我。我去的时候带了同学，她也是你的学生。

你看到我带着同伴明显有些意外。然后马上笑着对同学说赵校长找我有事，我和你得出去一下，要她在你的宿舍里看书。

刚出宿舍门，你就解释说，不是赵校长找我，是你想单独和我谈谈，你把我带到了学校前面的小松林，我看着黑糊糊的树林停住了脚步。

我没想到你会忽然打横将我抱起，我边挣扎边打你，却明显感到自己并没有用力打。

你说你保证不会伤害我，你抱着我爬上了小山波，突然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好怕，一放下你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的泪水忽然奔涌而出，你似乎吓坏了，手足无措的放下了我。我忙走开几步，和你保持有两三步的距离后才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愣住了：“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有那么可怕吗？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我没有回答。我突然看到你抱着头蹲了下来。然后我听到你压抑的哭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哭，我的心瞬间痛疼。

你问我为什么不给你机会，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找了男朋友？你说我明明对你是有情的，你说我写的诗你读了一遍又一遍，你相信我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一个人说了很多很多，最后你语无伦次地说：“答应我，嫁给我好吗？”

也许我被你的真诚打动了，怔了很久，我才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答复你。”

我一夜无眠！思前想后，我的男友是一个非常善良的男孩子，虽然他家就在街上。而且几经邀请，我依然没有进他的家门和他正式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可他却不止一次拜望我的父母，甚至独自一个人在我上班的时候去我家，我知道他付出的努力和真心。

而你，毕竟是我的老师，虽然和你一起从老学校来的老师不多，但我是你的学生这是事实，这些在学校肯定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你能承受全校师生异样的眼光吗？

再次相见，我提出了我的担忧。你说现在农村小学缺老师，学校鼓励公办教师下乡支教。你早已经想好了，只要我同意，你就下调到我出生的村庄任小学教师。

你还说你有一件古玩，找机会把它卖掉，等我到法定婚龄我们就结婚，加上这几年你的工资，可以在学校旁边建一栋房子我们安家。婚后，你继续教书，我开间小店卖学习用具，做学生的生意。同时还可以接受镇团委的安排，回村担任村团委书记或妇女主任。

我问你哪来的古玩，你说是王老师送的。

你左边隔壁，住着王老师。他年近花甲，是全国小有名气的书法家。他终身未娶，无儿无女，也许因为投缘，你们相交甚笃。你经常会拿着我的诗词习作去找他指导，他总是谦虚的说指导不敢共同学习。

王老师一生节俭，酷爱收藏古玩字画。他的一生都献给了教育事业，他的工资大多都捐给了学校。

我果断和男友分手。如果不是王老师忽然自杀，也许我们真走到了一起！

                 

                (下)

王老师是上吊自杀的，桌子上公公正正放着他的遗书。

我没有看到遗书，听知情人说，王老师一个自己很信任的女学生，不知怀了谁的孩子，却以此要挟敲诈王老师。

他心灰意冷，选择了以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王老师没有亲人，他说他死后所有的财产全部捐给国家……

王老师的自杀，将那个女学生推到了风口浪尖。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学生，也就是我的同事青却忽然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我开始和青的表姐泉，及几个朋友对青的失踪私下里展开调查。围绕着青腹中的孩子，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她热恋中的男友。

那天我带了几个人一起到他开的小店里喝酒，在把他灌得半醉之际我问他青怀的孩子是不是他的？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和青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医生可以证明我是处子。”

看着他那张无瑕的脸，我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他。再说，他当时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怎么看也不像骗子。

天知道，就是这张俊逸超凡的脸，让我掉进了一张精心织成的情网！

他很快加入我们的阵营。随着深入调查，我发现青在失踪前经常到学校找你。而且有一次还在你那里过夜。

青的表姐泉说，青是个没有受过苦的女孩，即便离家出走，钱花光了也会回来，这么久没有回来，肯定是出了意外……

再说青失踪后，他们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她和青的哥哥到学校找过你，泉也是王老师的学生，她说王老师是一个德才兼备的老人，自杀的可能性很小。

她说青不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失踪前和你走的最近，肯定是受了你的引诱，王老师的死，你一定脱不了干系。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独自去见你，依然是在那条山道上，我开门见山的问你，青怀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你的愤怒出乎意料：你质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告诉我，青确实有一次因为下雨留在了学校，在你的宿舍过夜，但你当晚去了张老师的宿舍。你就是怕我误会，才托张老师的妹妹将我找来。

你还说我来后对你那么冷淡，你担心说出来我越发生气才没有说，你说张老师也是从老学校调过来的，我可以去问张老师，我即便不相信你，难道也不相信张老师吗？

我冷笑着说：“就算那晚你在张老师那儿又能证明什么？你们经常在一起，张老师能时时盯着你吗？再说如果她和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她每次都是背着我来找你？”

“你是因为这个怀疑我吗？我是老师，所有好学的学生都是鼓励的。再说她是你带来我才认识的，又是王老师的学生，难道她找我做化学实验？我能拒绝吗？”

“我们结束吧！”我转身欲走，你从背后抱住了我。我冷冷地推开了你。你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你是在恨我吗？”

“恨由爱生，本不曾有爱，又何来的恨？”

“那你是在玩我？我工作调动都申请下来了，你却说要跟我结束？”

“是的，我就是在玩你。”想到王老师的死，想到青的失踪，一股恨意在心底升起：“我现在多的是男孩子追，就是不想要你了……”

你忽然冲上来用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杀了你。”

我吓坏了，但你立即就松了手：“对不起，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不该这样对你，我知道你是气我的，你连对我都时时保持着距离，怎么可能是那种女人？我不会相信的。”

回去后，我讲起了你的失态，大家都吓出一身冷汗。我想起了你说的古玩，想起了青说的你们经常做化学实验……

我和泉都推断青怀的孩子是你的，你利用青逼王老师自杀，并拿走了王老师的部分古玩（反正也没人知道王老师究竟有多少藏品）；然后利用化学实验将青灭口……

也许是推理小说看的多了，你成了我想象中的杀人恶魔。我给派出所写匿名信，揭露你的所谓罪行。

我甚至想就和你结婚，然后设法找到证据将你绳之以法。但泉竭力反对，大家也都说抓坏蛋是警察的事，都劝我远离你这个恶魔，不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在他们的劝说下，我妥协了。为了让你对我死心，我们商量由我和青的前男友扮成情侣。那天，我故意在肚子上垫了件衣服，然后我们几个人气势汹汹的去找你摊牌。

我永远记得当时你愤怒的脸。当我假装亲密的靠在假男友的肩上。说出：“我是他的人了，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时，你彻底爆发了，你气急败坏地打开门赶我们走：“出去，都给我出去……”

但是那天，有人看见你在我假男友楼上的旅店订了房间。离学校不到两里路，你为什么不回学校却花钱在这里住旅社？

我不相信，躲在后面的院子里。天黑时，果然看见你上了楼。假男友说，你一定是想来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为了不前功尽弃，那晚，我留在了假男友那儿。楼上的脚步声响了一夜，楼下的两个人一夜未眠。那夜过后，我知道：从此，我们巳形同陌路。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你，你真的调到了我出生的地方。那时候我侄女正在读小学，听说你还送过她书。

后来，我做了假男友真正的妻子，之后听说你调走了，还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直到有一天，姐姐来说你过世了。

青失踪快十年后，忽然有一天，她回来了。

她找到了我爱人的老家，并托爱人的哥哥打电话给我们，说她想见见她当初的男友，我现在的爱人。

那是个寒风凛冽的冬天，去前我问爱人：“你和青究竟有没有肌肤之亲？”爱人说没有。

在路上，我再次问爱人：“如果你和青之间有过夫妻之实，现在说出来我依然可以原谅你。但如果那样，我就不去了。避免见面过于尴尬。你自己去处理，不要让你的婚姻留下后遗症……”

爱人一脸地无辜：“你怎么就不相信呢？真的没有……”

我们带着一大堆礼物，找到了青居住的村庄。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惊呆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女子，反到像个四十几岁左右的中年大姐。

进屋后，她说实在没有想到我们会走到一起。我有太多的话想问她，于是示意爱人留在客厅，我跟着她进了她的卧室。

我问她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忽然就失踪了？害的我以为是徐老师杀了她。她苦笑着说：“徐老师，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怎么可能，他不过是个书呆子！”

我心头一凉：“那你当年到底怀的是谁的孩子？”

“我怀的是谁的孩子你不知道？你们结婚几年了他都没有告诉你吗？好，我把他叫进来，让他亲口告诉你。”

我觉得浑身发冷，我听到他在叫爱人。爱人进来后，她盯着爱人问：“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我怀的孩子是你的？你怕她伤心，那你对我怎么就能这么狠心？”

爱人眼神复杂的望着她，一言不发。

青继续控诉道:“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我被人贩子卖到了河南，在那里生活了九年多。我生下了那个孩子，是个儿子，长的很像你……”

爱人居然并没有反驳，良久才盯着青说：“我根本就不信。你走之前还请楚吃了一顿饭，却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

我心中爱情的宫殿哗啦啦倒成一片废墟，爱人居然记得我无意跟他提起的青失踪前曾请我吃饭，我也终于明白青为什么会请我吃饭，原来她是因为破坏了我和你的感情而心存不安！

我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爱人，忽然觉得心痛的厉害，强忍着泪水冲出了屋子，沿着小路狂奔。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天啦！当初我都做了些什么蠢事？这些年我跟着爱人所受的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那些无法言说的痛，是上天对我当年所犯错误的惩罚吗？

我为什么那么无情？你所在的学校，不过离我家五六里地，为什么我从不曾想过去看你？

想着你在病重时，是否还记着我，是否会原谅我年少无知所犯下的错？

对不起，老师！ 虽然，任何语言也弥补不了我当初对你的伤害。

希望在美丽的天国，你能忘掉我带给你的痛苦。希望你能听到我这迟到的道歉：

老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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