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与沃霍尔:吃什么药才能成就艺术大师? (2)
安迪沃霍尔的嗑药史
二战后不多久,美苏即进入冷战状态。这时的美国,一方面是充斥着高昂的“爱国主义”、“美国梦”、“反共”等口号的主流价值观,而另一方面反主流文化运动亦在悄然兴起。五十年代诞生了“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一群出身良好和受过精英教育的公子哥,如金斯堡(哥伦比亚大学)、凯鲁亚克(哥伦比亚大学)、伯罗斯(哈佛大学)等等,也积极参与吸毒、斗殴、行骗、盗窃,同时写下大量的诗和小说,形成了战后第一个反主流文化运动的高峰。到了六十年代,愈加活跃的一代 — “嬉皮士”(Hippie)登上舞台,更积极地批判中产阶级价值观。嬉皮士的典型标签包括:长头发、大胡子、鲜艳的衣服、性自由、民权、反战、反性别歧视、摇滚乐、毒品……
图六 六十年代的嬉皮士安迪·沃霍尔并不是个愤世嫉俗的嬉皮士。与之相反,他完全可被作为一个“美国梦”的代表。出生在匹兹堡一个贫困的东欧移民家庭,沃霍尔依靠自己的天才和勤奋打出一片天下。早在1952年,作为商业插画师的24岁沃霍尔的年薪已经超过二万五千美元。这在当时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大数字!到了1954年沃霍尔年薪超过5万美元, 而1956年(28岁)更是突破了十万美元!沃霍尔已经是纽约(可能亦是全美国)最炙手可热的商业画家和设计师。
图七 安迪·沃霍尔 “鞋” 四种。1955年。对鞋(和脚)的热爱贯穿了沃霍尔的一生虽然已跻身纽约的“成功人士”,沃霍尔非但不排斥嬉皮士文化,甚至他于1963年建立的工作室“工厂”(Factory),还在以后的数年时间内逐渐成为了纽约亚文化圈的艺术家聚集的圣地。这里汇集了诸如卢·里德、米克·贾格尔、彼得·方达、丹尼斯·霍珀等大群才华横溢但又桀骜不驯的乐手、演员和艺术家。对于各种“娱乐性药物”,当时的环境和风气对于此相当宽容,尤其是在这个圈子里。从各种传记资料里,我们得知沃霍尔尝试过大麻、可卡因、LSD等多种药物。但同时,不同于其周围人群里许多耽于药物不可自拔的瘾君子,沃霍尔始终对药物还是相对比较节制的。
和卢·里德一起的地下丝绒乐团另一个核心人物约翰·凯尔在他的自传中对这一段生活有生动记述:
“我们抽大麻、吃LSD和其他药丸。现在,用小袋子装的海洛因也加入了这份菜单之中…… (我们)跟着安迪(沃霍尔)穿梭在在各式各样的鸡尾酒会、艺展开幕、晚餐聚会、派对、俱乐部、戏院、电影演出等等。…… 我们并不常参加那种闯入别人家里的派对,但安迪的同伙还真都不是泛泛之辈。不久,我们也跟着他们闯入别人的房子,然后我们会在浴室里找药来吃,或者在衣柜里拿不要钱的衣服来穿…… ”(约翰·凯尔自传《What's Welsh For Zen》)
1961年沃霍尔开始公开展出其波普风格的画作。其早期的波普画作虽然引入了如金宝汤罐、可乐瓶子、美钞等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题材,但是其表现手法和形式还是相对传统。
图八 安迪·沃霍尔 “32个金宝汤罐子”。1962年。这是沃霍尔作为波普画家展露头角的作品而到了1962/63年以后,安迪沃霍尔的画风大变。艳丽奇诡的颜色组合成了沃霍尔的招牌。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显示这种变化和LSD是否有直接的关系。但这是相当值得注意和怀疑的。
图九 安迪·沃霍尔 “玛丽莲·梦露”。1963年LSD的全名是“D-麦角酸二乙胺(Lysergic acid diethylamide)”,又叫“麦角二乙酰胺”。这是一种瑞士化学家艾伯特·霍夫曼博士在1938年合成的一种迷幻剂。在50年代,LSD被尝试用于精神疾病的治疗。 到了60年代嬉皮士的阶段,LSD几乎超越了大麻成为娱乐药物圈里的新宠儿。
“用彩笔勾勒出你泛舟的样子,
橘树林上笼罩着果酱色的天空
有人呼唤你 你从容应答,
那个双眸如万花筒般的女孩
缤纷的黄绿色玻璃纸花,在你头顶翩翩飞舞
寻找那眼中充满阳光的女孩,可她就此离去
缀满钻石天空下的露西,
缀满钻石天空下的露西,
缀满钻石天空下的露西
…… ”
(披头士乐队 “缀满钻石天空下的露西 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
上面的这首色彩缤纷的歌曲,就是当时如日中天的约翰·列侬和他的搭档保罗·麦卡特尼在1967年的专辑《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中的一首,被公认为LSD的赞歌(Lucy/ Sky/ Diamonds的首字母)。虽然列侬一口咬定这只是一个巧合,BBC还是封禁了这首歌。直到2004年的一次访谈中,麦特卡尼终于承认这首歌就是关于LSD的。
有趣的是,几乎所有的LSD服用体验报告中都提到了服药后出现的强烈视幻觉 - 包括令人惊异的颜色、线条和形状的变幻等等。这也是为什么视觉艺术家特别热衷于这个药物的一个重要原因。
“……此时,渐渐地,我开始能享受在闭目时仍有遗留的不寻常的颜色和形状的变幻,万花筒样奇妙的影像在我前面迸发、交替、变异,在圆圈和螺旋中张开,然后关合,在彩色的喷泉中爆发,在不断的变化中重组合和混杂。特别奇妙的是,每一个听觉,如门把手或路过车辆的声音都转变成视觉。每一个声音都产生出栩栩如生的变化的形像,并有其自身一贯的形状和颜色……”(艾伯特·霍夫曼 《LSD:我那惹是生非的孩子》)
“…… 抬头望天,夜空中闪烁的火红色渐渐融入令人窒息的绚烂组合,我从没见过,也无法想象。很多颜色都是光谱上没有的,那些色彩不是静止不动的,它们肆意流淌。我的视线里全是一块块令人难以相信的迷乱的拼图,复制任何一块转瞬即逝的碎片都要花上一年的时间,前提是有人真的能复制出同样光彩夺目的颜色来…… ” (奥利弗· 萨克斯 《幻觉:谁在捉弄我们的大脑?》)
图十 安迪·沃霍尔 “花”。1970年“…… 大概在第二半剂服下不久,似乎到了一个美丽光明世界。一切房屋街道皆如水晶,光明、透澈又含着许多彩色珠宝…… 我看他周身罩着一种微红色之雾,他太太则较暗……”(汪少伦 《多重宇宙与人生》 )
LSD具体的致幻机理还没有100%搞清楚。根据神经心理药物学的研究,LSD会导致视觉区域神经元状态紊乱。而LSD另外一个神奇的功用,是“能够降低病人的心理防御机制,让其内心压抑的意识和冲突顺利地呈现出来”(Cohen,“1965年LSD研讨会报告”)。 由于这种功效,从二战后期开始,美军情报部门(后来改组为中央情报局)就试验着把LSD作为“招供药”用于犯人审讯。而对艺术家来说,这意味着更为无拘束和奔放的表达。
从50年代开始,精神医学家就开始研究LSD对于艺术家创作的影响。一个著名的实验是让艺术家在服用LSD后不同的时间段画下自己的自画像(Oscar Janiger在1954年的实验)。这个实验被后来的医学家和艺术家多次重复。这里是近年的一次实验结果(参见http://aplus.com/a/drawing-self-portraits-on-lsd-trip?)。从画面看,LSD确实有化平庸为神奇之功。
图十一 艺术家在服用LSD后的不同时间的自画像而沃霍尔使用时间更长、对他的精神和身体状态影响最大的是另外一种药物 — “Obetrol”。
Obetrol是美国在50-60年代极为风行的一种减肥药(从字面上看,Obetrol是Obesity和Control的组合),在1960年1月19日通过FDA认证。当时的人们发现这个药丸除了减肥之外更是一种高度的中枢神经兴奋剂。Obetrol的主要成分就是大名鼎鼎的“苯丙胺”,又叫“安非他命”。听着是不是很耳熟?
没错。上一节里所介绍的从麻黄里提取的“麻黄碱”就是安非他命的前体。1893年,日本化学家长井长义用麻黄碱成功合成甲基安非他命。甲基安非他命的结晶体(盐酸盐或硫酸盐)又叫“冰毒”。据统计,安非他命是全球仅次于大麻的第二大被滥用之药品。2012年,全球服用大麻的人数估计在1.8亿,而服用各种安非他命药物的人数达到3400万左右。
图十二 2012年全球滥用各种药物人数估计全球第一次大规模滥用安非他命是在二战期间。1936年,德国医学家首先发现安非他命能消除疲劳并提高连续工作的能力。此后轴心国迅速将安非他命列为军需药品。特别是日本的主力部队大量配备安非他命(日本称为“觉醒剂”,又称“猫目锭”或“突击锭”),让士兵们服用后不知疲倦地持续战斗。不可一世的“神风特攻队”,就是服用了大剂量的“突击锭”后驾着战机亢奋地冲向美国军舰。希特勒也大量生产安非他命供德国士兵使用,使德国士兵的行军速度和耐力增加许多。美军得知后也迅速跟进,将安非他命列为军需品。中国大跃进时期在重庆等地区为加快生产效率而给工人服用“抗疲劳素片”,后来发现就是美国在二战时作为战备物资提供给民国政府的安非他命类兴奋剂。
1953年,当Smith, Klein & French公司(后并入葛兰素史克)对安非他命类兴奋剂的专利所属权到期限后,许多制药公司立刻大规模地生产该类药品,还基于此制造出很多新配方(Obetrol就是其中之一),致使其后安非他命在欧美的滥用达到高峰。美国总统肯尼迪、“猫王”艾尔维斯·普莱斯利以及当时相当多政客、乐手、艺人都严重依赖药物来调节精神状态:需要达到亢奋状态时就服用安非他命一类的兴奋剂,需要休息时就使用镇静剂,有病痛时就使用止痛剂。
1963年,安迪· 沃霍尔的创作进入爆发期。他的波普画作迅速打开了市场。原来不待见他的纽约画廊业教父李奥·卡斯特里也承认自己犯了巨大的错误并开始积极推广沃霍尔的作品。随之是沃霍尔十余年令人目眩的创作和业务扩张。不仅是绘画,他亦兴致勃勃地尝试其他之门类 — 装置、电影、音乐、杂志,并且积极地拓展欧洲市场…… 除了工作,他还要组织和参与大量的派对和其他社交活动。而如何能够支撑这疯狂的工作量的秘密,就是从1963年沃霍尔开始常年服用的神奇小药丸“Obetrol”。
安非他命绝非善物。当服用安非他命后,会感觉神采奕奕不知疲惫。然而,“在其药效过后,会感受到剧烈的沮丧,或身体和精神的衰竭。” 而持续使用此药品后,“将降低人们对饥饿的自然感觉,服用者可能会体重急遽下降、并伴随失眠症、困惑、幻觉、焦虑和疑神疑鬼。 长期而言,将造成不可挽救的伤害,包括心跳加速、血压增高、损害脑血管导致中风,或心律不整造成心血管萎缩或死亡,破坏肝、肾和肺等脏器。"("Drug Free World基金会"资料)
沃霍尔在生命最后十年的日记中,如实地记录下他对自己健康状况的沮丧、焦虑、恐惧和疑神疑鬼,以及自己身体出现的大量病症。包括普通的头痛、咳嗽、粉刺、血压反常、过敏,亦有类似癌症、中风、艾滋病等等的记载,这里面记录的病症真实和想象参半。1987年,59岁的安迪沃霍尔死于胆囊炎引发的多种并发症和脏器衰竭。
图十三 安迪·沃霍尔 四件不同时期的“自画像”看着沃霍尔后期的自画像,我想起的是管辂对服食先驱何晏的那几句评语:“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谓之鬼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