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频道

1

大笨的整个义务教育阶段，连电脑的鼠标都没有摸过。彼时，电脑还是高消费产品，一万余元的售价惊呆了普通老百姓。大多数人望电脑兴叹，只有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买的起。

虽然大笨的父母没有能力为大笨购置电脑，但当时流行的学习机还是负担的起的。所以，大笨的童年，就跟学习机捆绑在一起了。

但是，学习机就是学习机，它变不成电脑。大笨做梦都想有一台电脑。

在那个如火如荼的年代，电脑是奢侈品是事实，而电视已经普及也是事实。大笨的家庭，拥有一台不错的电视。

电脑在大笨的朋友圈里是小众话题，而电视则是板上钉钉的大众话题。

大笨的朋友们每天议论的，都是某台又播了什么节目，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剧。一群人凑到一起也是围着电视打转。

没有电脑就没有电脑，大笨也不奢求。再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玩法。大笨的时代，是卡带，VCD，影碟机，随身听，游戏机，等等。对了，还有学习机。

大笨和好朋友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卡带店。学校周边的卡带店大笨逛了个底儿掉，哪家店卖的是盗版，哪家高仿，哪家正版大笨门儿清。还有光盘店，大笨同样如数家珍。

好在卡带和光盘不是奢侈品，一般人家都买的起。消费要理性。买不起就不买，买的起就甩开膀子买。钱乃身外之物，在某些时候。

进入初三，大笨明显感觉班里气氛有了改变。同学们开始议论考高中的事。大笨的学习成绩还算不错，他想考重点。

这天，大笨和几个男同学女同学被叫到班主任屋子里。

“看，咱们的苗子。”班主任指着大笨和那几个同学对其他老师说。

几个老师频频点头。

“你们要好好学，比着学，争取全部考上重点。你们有实力。”班主任说。

大笨心潮澎湃，苗子，我是苗子。考重点志在必得。

从那以后，大笨每天两点一线，家，学校，家，学校。光盘店，卡带店，大笨戒掉了。他的眼里只有学习。

大笨要考重点，一定要考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笨还真考上了。

知道成绩的时候，大笨感慨万千。为了一纸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他付出了多少啊。

大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第一时间给王大陆联系。王大陆乃是大笨的发小，两个人好的跟一个人一样，形影不离，光屁股玩到大的。

“大陆，我考上重点了。你怎么样？”大笨急切的问。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传来王大陆的声音：“我不读高中了，我要去南方打工。”

大笨一愣：

“什么，打工？你脑子没毛病吧？”

“我脑子很正常。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在社会中历练。”王大陆一字一句的说。

“咱们还小呢，一个人去外边打工不靠谱。不信你跟你父母说，看他们同意不同意。”大笨有点着急的说。

“这都是早晚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我父母管不了我。过几天我就订火车票，我要去南方。”王大陆似乎在憧憬未来。

大笨无话可说了。他不知道王大陆是不是认真的，不读书，去南方打工，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可是这确实是从王大陆嘴里说出来的。

大笨随后去重点高中报道，后来听说，王大陆真的去南方打工了，他的妈妈哭的跟泪人一样。王大陆，想起这个名字，大笨觉得伤感。

重点高中，学习巨紧张，大笨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他要考名校，这个誓言，就像他当初要考重点高中一样。

大笨是幸运的，至少在求学阶段是这样，他如愿进入了名校深造，攻读工商管理专业。

大笨读大学的年代，电脑开始普及了，大笨的父母为了鼓励大笨，咬牙给大笨买了一台电脑。

卡带，已经过去了。光盘，也过去了。电脑慢慢实打实的普及了。而大笨，也顺利从名校毕业了。

大笨踌躇满志，想要找到合适的工作，但大笨的人生，在此时开始逆转。

高不成，低不就。整整一年，大笨还在漂着。

笨爸笨妈看在眼里，想劝劝大笨。

“孩子，该低头时就低头。某公司挺不错的，不如就去那里。你期望的公司人家不要你，人家有人家的考虑。”笨爸说。

笨妈点头：“你一直都很顺利，没有经历过挫折。现在这种情况，必须认清形势。大公司不要咱，就应该从小公司入手。你看很多大公司的要求，都是在小公司有多少年的经验。”

大笨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他幽幽的说：“可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我的条件，怎么就进不了大公司呢。”

“进不了就进不了，别钻牛角尖。人的命，天注定。小公司也许不错呢。”笨爸说。

大笨不说话了。笨爸笨妈也不再多说：“你考虑考虑，别着急决定。这是人生中的大事，急不得。”

过了几天，大笨对父母说：“我决定了，我要考公务员。大公司进不去，我也不去小公司。进机关，就这么定了。”

大笨的父母交换了一下眼神，笨爸说：“孩子，你选择的路很艰难。现在国考难度系数很大。你做好失败的准备。”

大笨把头一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不会失败的。”

可是大笨还是失败了，他没有考上。

大笨似乎有点绝望了，从小到大，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一切都是大学毕业以后的事。大学毕业这个分水岭，分隔着大笨的两种人生。

大笨不知道何去何从。

大笨宁缺毋滥，宁可在家闲着，也不苟且去他相不中的地方。

这天，笨爸忽然春风满面的对大笨说：“大笨，我问了熟人，人社局劳动仲裁院在招人，是劳务派遣，相对好考一些。估计你应该没问题，要不你考一下？”

“劳务派遣？什么东东？”大笨不太明白。

“劳务派遣就是不在编的职员。但是也交保险，不过赚的钱少一些。是因为在编的指标有限，指标已经用完了，但是还需要人，就委托劳务派遣公司招人。”笨爸给大笨解释。

大笨恍然大悟：“明白了。那我试试。赚钱少就少，怎么也是份体面的工作。”

这一次，大笨被命运垂青，他被录用了。

上班第一天，王院长对大笨说：“虽然不在编，但也是机关的一员。好好干，将来会好的。”

大笨坚定的点了点头。

一开始，大笨还不太明白劳动仲裁院是干什么的，时间长了，才慢慢适应了。

这天，一个中年妇女来到大笨的办公室，咨询她的问题。

“我是某化工厂的。在我工作期间中了毒气了。我几次背过气去，捡了一条命。化工厂不给我赔偿，我想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中年妇女说。

“行，我们跟这家化工厂联系一下，一定给你应有的赔偿。”大笨一边做笔录一边说。

中年妇女详细说了事故过程，大笨一边记一边感慨，真是人心不古啊。黑心的老板，不拿员工的命当回事。

大笨送走中年妇女，向领导汇报了情况，接着就是漫长的调解过程。老板不肯出钱，大笨强压着心中怒火，尽量心平气和的跟老板协商。

最终，该老板赔了一点钱，中年妇女也不想再折腾了。尽管大笨觉得这点钱根本不够，但当事人已经筋疲力尽了，大笨也无话可说了。

“社会，真的很现实，很残酷。”大笨由衷的对同事小张说。

小张点点头：“希望这样的现实以后能有改观。老百姓才应该是主宰。”

“历史证明，顺民者昌逆民者亡。那些黑心的老板，早晚会自食苦果。”大笨咬着牙说。

“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站在历史的端点，我们有责任尽自己的义务，为老百姓摇旗呐喊。”小张一拳砸在桌子上。

大笨也激动起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黑心的老板，早晚进局子。”

大笨就这样，在人社局劳动仲裁院开启了五味杂陈的人生。

因为工作的原因，大笨接触了很多血淋淋的事实。很多过来咨询的老百姓都在工作中受了重伤，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终身残疾司空见惯，大笨真的开始怀疑这个社会了，他有种虚幻的感觉。这一切，似乎不是真的。但是，这一切却是真的。

“我看人类已经进入艰难的时代。应该移民外星，建设一个美好的世界。”大笨对小张说。

“有没有这样的星球呢，我看有，但咱们过不去。干瞪眼，没辙。还是把地球建设好吧，这样更现实一些。”小张噼里啪啦的敲着电脑说。

“地球没救了，灭亡了得了，一了百了。”大笨有点垂头丧气。

“死了是干脆，关键咱们活着。活着就得有活着的样。不管未来怎样，必须坚强。”小张继续敲键盘。

“坚强。”大笨喃喃的说着这个词，“不管未来怎样，必须坚强。我记住了，记住了。”

“做最好的人类吧。”小张停止敲键盘，意味深长的说。

大笨重重的点了点头。

2

大笨的生活在各种纠结中过去，他接触到的受害劳动者越多，精神越受打击。但他知道一定要坚强。每一次他都竭尽全力希望给受害的劳动者争取更多的赔偿，但每次都不尽人意。这个社会，糟透了。

大笨放松的方式是看电视。在智能手机高度普及的今天，这个爱好似乎不那么入流。现在连笨爸笨妈都玩手机。家里的电视就是大笨的专享。

“看电视这么古老的活动，你就不能有点青春的朝气吗？”笨爸对大笨说。

“我忘不了童年跟好朋友一块看电视，侃电视的人生。我爱电视，就像你们爱手机。电视和手机不会排斥，不如跟我一块看会电视？”大笨也毫不示弱。

笨爸笑笑，进屋玩手机去了。

大笨打开电视，找到一个自己一直喜欢的频道，津津有味的看起来。看了一会，换了节目，大笨不感兴趣，于是换台。

“虽然这个频道大部分节目很牛，保不齐有个别不搭调的。”大笨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找台。

一个频道吸引了大笨的注意，该频道的台标是“外星频道”。

“这是什么鸟频道，外星人的频道吗，怎么可能。”大笨有点搞笑。

这个频道正在播放一个画面，这个画面很震撼，大笨被征服了。

一艘巨大的轮船起火爆炸了，整个电视屏幕弥漫着硝烟。

“灾难，人类永远的痛。”大笨不由的感慨。

这个画面被反复播出，大笨不由的跟着看了好几遍。然后又换台了。

过了几天，大笨上班的时候，小张问大笨：“大笨，你知道吗，咱们国家有一艘轮船，在海上爆炸了。船上的人全没了。你看，还有照片呢。”

大笨一时没反应过来，机械的去看小张手机里的照片。

大笨愣住了。

这个画面太熟悉了，就是前几天在外星频道看到的那个灾难画面。一艘巨大的轮船起火爆炸。因为看了很多遍，而且这个画面辨识度很高，大笨确定就是那个画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笨问。

“就今天。”小张说。

大笨陷入了沉思。

外星频道究竟是一个什么频道？灾难是今天才发生的，但外星频道几天前就播出了。这似乎不太符合逻辑。那是怎么回事呢。

大笨思前想后也没有答案。突然，大笨想到，这个频道是不是就是会预测灾难。在这个频道播出的灾难，以后都会真实的发生在地球上。

大笨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要是真的是这样，这个频道是谁创办的呢，难道真的是外星人吗。

大笨收起思绪，问小张：“你家里能不能收看到外星频道呢？”

小张一愣：“什么频道？外星频道，没听说过。怎么，你对外星人感兴趣吗？”

“是，感兴趣。”大笨敷衍了一句。

“我也很感兴趣。”小张兴奋了起来，“这个宇宙这么大，肯定有外星人存在。也许他们曾经影响人类。”

“也许正在影响人类。”大笨来了一句。

“也许。说不定咱们有朝一日还可以跟外星人交朋友呢。”小张笑了。

“你说外星人会不会知道地球以后的灾难呢？”大笨试探的问小张。

“极有可能耶。外星人也许对人类的未来了如指掌。”小张说。

“那你说要是咱们知道了人类以后的灾难，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大笨心中有点发虚。

“什么意思？”小张没明白。

“比如，明天人类有大灾难，咱们从外星人那里知道了，可是咱们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灾难发生。这岂不是更痛苦吗？”大笨解释道。

“也许咱们可以阻止灾难的发生呢？”小张说。

“人类太渺小了。我看很难阻止。”大笨悲观的说。

“不能阻止也要去阻止。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坐以待毙就不是人类。人类是渺小，但人类也伟大。”小张斩钉截铁的说。

大笨不说话了，他决定回家后再看一眼外星频道。

晚上回到家里，大笨把公文包一扔，转身开电视机，找外星频道。

“不吃饭吗，回来先凑电视机那儿。”笨爸对着大笨嚷。

“一会吃。我有更重要的事。”大笨不听笨爸的，继续找台。

“吃饭比你那电视节目重要。真没办法。”笨爸无奈的说。

大笨切换到了外星频道。

一架飞机，从天空直直的坠落了下来，落在了一处广场上，整个飞机瞬间起火。闻讯赶来的消防，医院等部门协力救灾。大火最终还是被扑灭了，但无一人生还。从飞机残骸里抬出了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空难。

这个画面也被反复的播放。大笨又跟着看了很多遍。

如果这个外星频道可以预测人类未来的灾难，那么几天以后，同样的空难就会真实的发生。

大笨怀着复杂的心情耐心等待。

两天后，一条新闻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正是那样的一个空难。

应验了，一切都应验了。这个外星频道就是能预测人类的灾难。

“保不齐就是外星人开的频道。”大笨开始猜测，“别人家有没有这个频道呢？”

大笨打电话给亲朋好友，问他们能不能收到外星频道。

所有人都否定了大笨的问题。

“什么，外星频道，有外星人在地球吗？大笨，你真搞笑。”一个朋友说。

“大笨，我看你余生就致力于去外星球吧，别在地球待着了，太屈才。都走火入魔了。”另一个朋友说。

回答五花八门，大笨最终确定，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到这个频道。

怎么办？

未来人类的灾难，大笨可以预先知道。但是，他只是预先知道，他不知道怎么阻止。大笨想起了小张的话，不能阻止也得阻止，不能坐以待毙。

大笨再次打开外星频道，这一次的画面是一栋写字楼，写字楼第十二楼突然起火，火势蔓延很快，整个大楼随后都弥漫在火海里。大楼轰然倒塌。

大笨认出来了，就是他所在的城市的红耀写字楼。

如果按照外星频道的预言，这栋楼最终是被烧毁的。大笨想阻止灾难的发生。假使以后的几天做好消防工作，严阵以待，只要一有火情就立即扑灭，那么灾难也许就不会发生。

大笨决定一方面联系大楼的经理，一方面联系消防员。

“什么，未来我的大楼会有火灾？你怎么知道？”大楼经理不相信的问，“你是外星人吗？你能预测未来吗？”

大笨于是解释外星频道，解释了半天，大楼的经理也不相信：“你不要胡搅蛮缠了，我有很多的事要做。”经理把大笨轰出办公室了。

而消防员，也不相信大笨：“未来红耀写字楼会有火灾，很严重的火灾？你怎么这么肯定？除非你去放火，要不然大楼好好的怎么会有火灾呢。”

大笨费尽口舌，消防员最后无奈的说：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外星频道是从何而来。这样吧，我们去红耀写字楼检查一下那里的消防设施，但是二十四小时布控就算了，不可能。”

大笨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红耀写字楼的消防设施一切正常。

“放心，没问题。”消防员对大笨说，“全世界的大楼起火这里都不会起火。”

大笨听消防员这么一说，心里好受了一点。也许消防员是对的，外星频道预言的火灾也许因此不会发生呢。

大笨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家了。

大笨做了一夜的梦，醒来却完全忘记了梦的内容。

红耀写字楼还是发生火灾了。整栋楼倒塌的画面大笨已经提前看过很多遍了，看着各大媒体报道的新闻，大笨绝望了。

看来，外星频道预言的灾难是不可避免的。一切都是必然的。大笨只是会提前知道灾难的发生，但是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灾难到来。

这是一种痛苦的观看体验。电视里播的灾难，几天后就会在地球上真实发生。不是导演的镜头，是外星人的镜头。大笨不想就这样每天看着悲剧发生。但他又没有任何办法。

又有好几次灾难发生了，大笨无能为力。大笨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可以看到外星频道，这真是一种煎熬。

这天，外星频道播出了一个巨大的火红的星球。大笨仔细看了一下，是一个跟地球一样的星球，只不过是火红色的。接着大笨看到了这样的画面，一个蓝色的星球，逐渐成为了火红色，最终成为了焦黑的颜色。

大笨看明白了，这就是地球。整个地球燃烧成了火红色，最终毁灭在了焦黑的颜色中。

地球上最终极的灾难要来了，人类将全军覆没。地球会燃烧，整个星球会毁灭。

大笨一时脑子短路。人类和地球唇齿相依，过几天就一起玩完。该怎么办？

大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大笨接到一个电话：“我是外星频道。”

大笨一下子跳了起来：“是你们！地球真的要毁灭了吗？”

“是的。”外星频道说，“但是你可以跟我们走，你可以离开地球，到我们这里来。你是人类唯一接收到外星频道的人。也是唯一可以躲过这场大灾难的人。”

大笨沉默了。一切谜题解开了。大笨是外星人挑选出来的幸存者。大笨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他沉默了很久，慢慢的用尽力气说：

“我不走。谢谢你们。地球是我的家，我要留在家里。家没了，我也没有生存的必要了。既然是整个人类的灾难，那我也不能逃离。让我和同类一起承担吧。”

“好吧，你是伟大的，人类更是伟大的。愿你们有一天能重生。”外星频道挂断了电话。

大笨放下电话，毫无惧色的收拾起了屋子。灾难将要来临，就让它来吧。要走，也要体面的走。

过了几天，大笨在家里感觉到一股热浪：

“来了，那个时刻。”

大笨和不知情的整个人类，静静的迎接了这个时刻。

也许我们无法改变的，只可以选择接受。但是要接受，也要勇敢的接受。即便我们会失去一切，但我们拥有坚强。我的亲人和朋友，我永远爱你们。让我们一起面对人生，一切迎接未来的灾难。

2018年12月9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