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乐美:人生只有两种悲剧——得与未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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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再读莎乐美,感动于莎乐美的一句话,于是有了这篇剧评。这句话是莎乐美亲吻着她爱的人断掉的头颅时说的:
“我原是公主,你却蔑视我。你为什么就不曾看我一眼?你若是看了我,你是会爱上我的。我很明白你是会爱上我的。而爱的神秘却超过了死亡的神秘。”
《莎乐美》最初是用法语写成的,后来王尔德把它翻译成了英语。
故事来源于《圣经·新约·马可福音》第六章第十七——二十八节。希律王娶了她兄弟的妻子希罗底,先知约翰在民众中抨击了他们,希把他捉住,关了起来。希律的女儿莎乐美(即希律的侄女,现在是他的继女)在希律王生日的宴会上为他跳了舞,是希律很高兴,向她起誓说她要求什么他便给他什么。莎乐美听了母亲希罗底的挑唆,向希律王要求了先知约翰的头。希律王无可奈何,杀掉了约翰,把头给了莎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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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尔德把这个平淡的复仇故事改成了少女的爱情故事——为了吻一吻心爱的人,不惜任何代价。这个故事里,莎乐美不再是母亲的附属品,她向国王邀功只是为了亲一亲苦求而不得的爱人。
王尔德的故事里,吻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快乐王子》中,燕子临死前问王子:“你肯让我亲你的手吗?”王子说:“你应该亲我的嘴唇,因为我爱你。”所以王尔德的墓碑上也被爱他的读者吻满了唇印。
王尔德的墓碑很多书评都认为这是一个寓言剧,译者孙法理这样写道:“剧中的先知约翰可以看做真理的象征;希律是权势的化身;希罗底是市侩的代表;而浅薄无知的莎乐美则是权势者的没有头脑的宠儿。无知的妄人凭着个人的好恶追求真理,却为真理所拒绝,于是收人挑拨,依仗权势杀死了真理,却还以为自己热爱着真理。”
他也许在急着为王尔德口碑的堕落糜烂正名,因为很多人认为王尔德的作品宣扬着一种腐朽的恋爱观和人生观。我觉得王尔德不需要这种刻意的正名,他写莎乐美就是在写一种纯粹的、唯美的、超脱现实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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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尔德的作品里总有一个理智而又现实的角色:比如《夜莺与玫瑰》中那个扔掉夜莺用血和生命染红的玫瑰花,投入到数学课本里去的小男孩。
而约翰在《莎乐美》中,大概就是那个不懂爱情的理智的角色。他披着道德的外衣,对莎乐美的仰慕嗤之以鼻,一个“美得如振翅的白鸽,像风中颤抖的水仙,像银白色的花朵一样冰清玉洁”的公主,却被约翰诋毁成罪恶的妇女,甚至无端的带着自以为是的优越感来诅咒她:“走开!巴比伦(奢侈淫靡之都)的女儿!不要靠近主的选民!(指他自己)”
莎乐美极尽一切漂亮的修辞去赞美他,听到他不以为然的反馈后,以为自己的称赞选错了位置,为取悦约翰,便立刻改成了诋毁,选择下一个目标继续称颂,由身体到头发最后到嘴唇,而到了嘴唇,莎乐美再没改口,她那么爱他的唇。为了得到约翰的吻,她给她最厌恶的人跳舞——戴了七层面纱。我觉得这七层面纱更像是“七宗罪”,让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也走向爱情。
最后,她终于砍下了他的头颅,得到了他的嘴唇:“你嘴上有一种苦味,那是血的味道?不,好像是爱情的味道,据说爱情有一种苦味,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吻到了你的唇。”
“一道月光泻在莎乐美身上,照亮了她......"王尔德写道。莎乐美也在一吻中死去。那个吻,让莎乐美在月光下显得如此凄美。想起了汤显祖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非情之至。”若这两人有机会见个面,必是有话可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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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王尔德的故事,除了他对 true love 的追求以外,还因为他的故事是彩色的,
他有能力用白纸黑字,给你传递出花果的香甜味道以及艳丽的色彩。
比如莎乐美在描述约翰身体的这一段:
“无论是阿拉伯王后花园里的白玫瑰,或是她香料园里的花朵,或是照亮了绿叶的黎明的花,或是躺在海洋胸脯上的月亮......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像你身体一样白皙。”
他可以把美好的事物描绘得让人读起来像掉进了一个童话王国。他在《自私的巨人》里面写的那一园子花海就是他构建的王国,他不愿任何人靠近他的花园,不愿与人分享他的美善,不愿被人用各种方式解读,带着他独有的才华和自负。
据说又一次王尔德过安检时,海关问有什么需要申报的,王尔德说:“我没有什么可以申报的,除了我的才华。”(I have nothing to declare except my genius.)
除此之外,跟别的作家不同,也是他最为难得的一点是,他不屑于向别人解释它的美德。他的故事里,没有说教式的语言,也从不把真理和道德描绘得多伟大。比如《莎乐美》中约翰这个角色,我觉得更像是一个反讽——越是一脸正气的人,越可能是最自私的人。
我们可以在《忠实的朋友》里找到这种反讽,汉斯周围的朋友“思想如此崇高,却以友谊之名拿走了汉斯的一切,最后汉斯贫困致死无人问津;
我们可以在《快乐王子》中找到这种反讽,唯利是图的官员满嘴仁义道德却受人拥护,王子把身上的一切珍宝偷偷送给穷人,最后被人摔得粉碎;
我们可以在《神气的火箭》里找到这种反讽,傲慢的火箭到处吹嘘自己高尚的品德,其实他不过是一只无足轻重的烟花。
这种王尔德式的对道德礼教的讽刺所表达出来的慈悲,也许更为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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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莎乐美》里面,王尔德借莎乐美这个果敢无畏的少女,想表达的应该是最纯真,最无杂念,最原始的爱,而被理性压制了太久的人们显然无法理解,对于莎乐美这种自杀式的爱恋,王尔德借希律王的嘴,道出了理性的人的荒唐:
"我原来以为只有哲学家才自杀呢。”
“有些罗马哲学家是自杀的,那是斯多葛派的哲学家,他们都是些缺少教养的人,荒唐可笑的人,我认为他们全都荒唐可笑。”
王尔德塑造的角色,灵动就灵动在,这些“莎乐美”们,是不屑于去当一个被人称颂的道德标杆的。他们好像一直在说:我去做坏人,我去被世人诟骂,我不介意。
最后,还是以王尔德自己的话作为结尾:
人生的悲剧只有两种:一种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另一种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知道莎乐美算不算是第二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