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纵横，大侠驾鹤远去

千古文人侠客梦。不同朝代留下了不同的侠士作品。《战国策》《史记孟尝君列传》里记录了孟尝君与他的门客们留下的鸡鸣狗盗、狡兔三窟等成语；《战国策·燕策三》里有燕太子丹以赤诚之心感动荆轲，刺杀秦王而“穷图匕见”的记载；唐《虬髯客传》里有风尘三侠、红拂夜奔的传奇故事；四大名著《水浒传》里的108位梁山好汉则各自演绎了不同的侠义话本。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金庸先生用八个字，总结提炼了游侠传奇的内涵，在武侠届“四大天王”（排序为“金古梁温”，即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里独占鳌头。而今，金庸先生驾鹤归去，现代武侠小说三大宗师（金庸、梁羽生、古龙）所掀起的武侠热潮，终于落下了帷幕。

武侠已远，这是令人伤感的事实。当年金庸先生创办《明报》，以连载武侠吸引了众多忠实粉丝，为《明报》在香港站稳脚跟乃至发展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倪匡曾说：“《明报》不倒闭，全靠金庸的武侠小说。”而今，《明报》是香港最有影响力的报纸之一，但武侠小说却早已不是读者们孜孜不倦的心爱之物。80年代《少林寺》《射雕英雄传》引得万人空巷的景象，早已是被遗忘的旧闻。

武侠已远，而武侠小说的余泽还在影视圈繁衍生息。无论你看过哪一个版本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天龙八部》《鹿鼎记》，无论你是哪一位“俏黄蓉”、“小龙女”、“神仙姐姐”、“芷若妹妹”、“段誉哥哥”、“阿牛哥”的粉丝簇拥，这几天都能深怀悲切地在朋友圈写下怀念金庸先生的文字，并感叹“一个时代结束了”。

当代武侠小说曾有过短暂的繁盛。2000年前后，互联网方兴未艾，各大门户网站纷纷推出各自的文化论坛，榕树下有“侠客山庄”、新浪网有“金庸客栈”、搜狐网有“武侠圣殿”、腾讯网有“武侠小说”、西祠有“武侠大说”，原文化城有“冷香小筑”，还有早期的温泉论坛、清韵论坛以及后来单独建站的九阳村、热血古龙网，这些网络上的武侠“圣地”，曾聚集了一大批文学志士和青春少年，其中就有骑桶人、燕垒生、方白羽、小椴、时未寒、沈樱樱，以及“打过酱油”的江南、沧月等武侠圈内知名作者。而今，这些网站的武侠论坛几乎全部湮灭，曾轰轰烈烈举办过多届的跨门户网站武侠论坛主题联合征文的相关网页和所有文章也都不复存在，那些活跃过的无数ID已经成为少数人的回忆，曾经声名远扬的ID们也终将被时间忘却。

是的，武侠早已式微。“金古梁温黄”五位大师营造的武侠盛景，开创的小说格局和流派，渐渐后继乏人。被热捧多年的《英雄志》似乎并未继承金庸先生的衣钵，虽然它在许许多多人心中，是最接近金庸先生的难得的好武侠作品；而被誉为大陆最有希望传承金庸先生风格的小椴，在我看来，其作品风格并没有沿袭金庸先生的风骨，他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长安古意》。

齐白石先生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可大师在前，经典成例，跟随着的人们很难走出新的路子。武侠论坛“拍砖”辩论的主题和评价作品的标尺往往浓缩为：似“金”或者仿“古”。世上只有一个金庸，也只有一个古龙。金庸先生作品等身，精雕细琢，几十年来不断删改，重新出版亦受热捧；古龙先生恣意任性，在后期往往提前预支了稿费就去买酒大醉，其徒弟只能捉刀代笔，续写小说以应付出版商。无论是学金庸先生的文笔，或者模仿古龙先生的写法，也都只是一时的新闻标签，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武侠宗师”。

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里有一句对柳永的评价：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以此形容柳永的词深受广大民众的喜爱，作品传唱度非常高。而对于金庸先生，有一句公认的评价是：凡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武侠小说（类似的一个评价，则见于琼瑶女士的言情小说，她也是近代言情小说影视化的开山鼻祖，恰巧，琼瑶女士与金庸先生是表亲）。的确，人人都爱金庸先生笔下的武侠世界，侠骨柔肠、家国情怀，诡变人性、洒脱人生，你想得到或者想不到的故事，都在金庸先生的笔下，横越时空：越女剑，连城诀，南宋襄阳陷落，明教传入中原，朱元璋起义成帝，红花会反清复明……万里江山，千古侠情，全都融附于一个个精彩故事和一名名角色人设。

少年时代，我曾沉迷于武侠小说难以自拔，最先看的就是金庸先生的“射神倚”三部曲，曲折多变的剧情，细腻繁复的人设，与历史近乎相容的地理、文化及风俗描述，言之凿凿的武功秘籍，风格各异的武侠流派，怎不叫人神往！而十七八岁之后，则与古龙先生的作品更为投契：《绝代双骄》宛如懵懂少年的成长史；《武林外史》则记录了一名莽撞少女的心路历程；《多情剑客无情剑》（曾更名为《风云第一刀》出版）让人纠结，因为我很讨厌李寻欢却又很喜欢阿飞；《欢乐英雄》是我心目中最好的武侠小说，王动和郭大路的平淡生活，只有狠狠经历过搓磨的人，才能会心一笑，并珍而藏之；《边城浪子》和《天涯明月刀》里的傅红雪身上寄寓了太多人性与磨难，让人联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

在年近不惑的此时，却不得不承认，还是金庸先生笔下的武侠世界，涵盖了真实的人生轨迹。我曾深深喜欢过金庸先生笔下的许多女性角色：黄蓉聪慧机敏又俏皮可爱；赵敏诡计百出、妖艳端方，最终只执着于小儿女的痴情；殷离偏执可怜，却能在痴情里独断果决，她要的只是阿牛哥，不是张无忌；郭芙看似事事如意，实际上事事糊涂，她少年时的蛮横任意，是缺乏引导而非本性偏恶；而我一度偏爱的阿紫，则是在命运的捉弄下，渴求着触不可及的爱情与永恒，若送去星宿海的是阿朱，留在慕容复身旁的是阿紫，又将是怎样的故事？人生充满了各种可能，人性充满了各种可能。所以，金庸先生的作品里，我现在更喜欢《天龙八部》（虽然里面有不少倪匡先生的代笔），爱憎怨、求不得，芸芸众生，人间百态，莫不如是。

千古文人侠客梦，金庸先生无疑是最成功的文人之一，无数人在他笔下营造的侠客梦里尝尽人生百味，看遍世态炎凉。于是，嬉笑怒骂皆有缘由，江湖儿女辈出英豪，而，任凭万水千山纵横，大侠终归驾鹤远去。

也只能轻轻的说一声：先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