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渝铁路轶事
成渝铁路轶事
阿坚
“平板专列”
成渝铁路于1950年6月15日开工,最早铺轨的线路是大渡口至九龙坡(现重庆南站)这段。因为第一根钢轨由重钢冷轧制造,而成渝铁路急需的各种器材包括机车车辆,都经水路运抵九龙坡码头,再由此送到各筑路工地上。
有一天邓小平政委要到大渡口钢厂(重钢)视察工作。原本可以坐吉普车去,听说九龙坡到大渡口的铁路已经修通,虽然只有短短的十余公里,邓小平却非常高兴,临时决定要坐火车去。
早日修通成渝铁路,在邓小平心中也是期待已久。在进军大西南前,刘伯承、邓小平就常说:“我们到四川一定要把成渝铁路修好。”1949年上半年邓小平两次赴上海,专程拜访陈毅的堂兄陈修和,询问成渝铁路建设情况。1949年的最后一天,邓小平在主持西南局常委会上即做出决定:“兴建成渝铁路,造船修建码头。”
所以大渡口至九龙坡刚铺轨完毕,邓小平就迫切要体验一下。这可急坏了铁路员工。新铺轨的车速限行5公里,掌握不好、稍快一点儿机车就会掉道,所以每台机车都带有两个“道爬”复轨器,以备随时起复。当时莫说最简陋的客车厢没有,就是运货的闷罐车也没有一节,只有拉筑路材料的平板车。空荡荡的平板车无遮无栏,容易被敌特打冷枪。邓小平不顾警卫员的阻挡,执意要坐火车。同志们赶紧找来两把藤椅放在平板车上,邓小平从容登上车。牵引的机车以每小时5公里的速度,缓慢地行驶在尚有余温的钢轨上,坐在平板车上的邓小平一路上谈笑风生,高兴地说:火车是要比吉普车平稳得多哦……“平板专列”上的邓小平,成为成渝铁路的第一位旅客。
1951年7月的一天早上,44号老式蒸汽机车在重庆站挂了12节平板车,准备到大渡口拉钢轨。这时候值班员却告诉蔡司机:今天不去大渡口了,发车后就一直到江津。7月的重庆,还不到8点钟,火红的太阳已升得老高了。蔡司机坐在驾驶台上,焦急地伸出头看发车信号,只见站台上的人搬来藤椅、板凳放在平板车上,随后就有十几位干部模样的人朝平板车走来,其中有位穿着浅灰色衣服的人,由几个腰挎短枪的警卫员扶上了车,坐在藤椅上。
约8点钟发车信号亮了,蔡司机驾驶着44号机车出发了。重庆至江津的铁路刚铺好,行进的列车颠得厉害,蔡司机不断提醒自己尽量把车开平稳些,因为新铺的铁路弯道多且路基不平,坐在驾驶室都抖得心慌,更何况平板车上的人!
平板车的弹簧又硬,震动更大,搞不好就有可能将人甩下车去。蔡司机回头了望,看见端坐在平板车上的人,头顶烈日却兴致勃勃地观望着铁路两旁的村庄田野……列车到达江津站,先前那几位警卫人员扶着那位穿浅灰色衣服的领导下了车,朝德感坝方向走去。
蔡司机完成任务回到机务段后,才知道当天拉的平板车是聂荣臻元帅的“专列”,这是聂帅解放后第一次回江津吴滩镇老家看望父老乡亲。
重钢是成渝铁路的后盾
成渝铁路能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就建设,是不容易的。当年至少还有两条铁路丞待开工:一是刚成立的海军提出修筑从山东蓝村到烟台和浙江萧山的铁路,以备海防;二是新疆的王震将军给中央打了四五次报告,请求加快宝兰、兰新铁路的修建,以巩固西北边防。这都是迫在眉睫的建设任务。
因此,当邓小平赴京向中央政府请示时,毛泽东回答说:“你能说服我,我就鼎力相助;若说不服,那就暂时搁置。”邓小平胸有成竹讲了三点理由:“第一点,四川交通闭塞,政令不畅。古人云: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四川作为西南首省,不修铁路不利于政令畅通。第二点,重庆、成都是西南中心城市,如修铁路,不仅可以带动四川乃至西南百业兴旺,还可向全国提供优质大米、猪肉、禽蛋和副食品,互通有无。第三点,如果成渝铁路率先修成,既可提高我国的国际声望,又可使大大小小的工厂订货充足,加快工业发展。”邓小平的这三点理由显然说中了关键。毛泽东听后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最终他下定了决心,一锤定音:“修建成渝铁路,先期启动资金拨2000万公斤小米工价。”
从筑路成本上算,成渝铁路的建设还有其他两条铁路无法比拟的优势——位于铁路边的大渡口钢厂(即重钢)。在抗战期间由全国最大的汉阳钢铁厂内迁后建立的大渡口钢厂,设备先进,当时可年产4万多吨铁路钢轨。如果这些钢轨全部要从鞍钢运抵成渝两地,无疑大大增加了筑路成本。天时地利人和,当年的大渡口钢厂,即是成渝铁路建设的“地利”之优。顺理成章,成渝铁路的第一根钢轨便在大渡口钢厂诞生了。
现年87岁的老作家孙贻荪是成渝筑路的亲历者。他告诉我,当年为撰写修路的长篇通讯,他拿着军区政治部的介绍信,专程去了大渡口钢厂,现场了解钢轨是怎样炼成的。当年的大渡口钢厂尚不能冶炼,钢锭是鞍钢生产,从水路运抵大渡口。带动轧钢机的是一台英国制造的蒸汽机,是搞洋务运动的张之洞买来的,搁置在武汉。抗战期间,民生公司的卢作孚从战火中将它抢运到重庆,让这台老迈的动力蒸汽机在成渝铁路建设中焕发了活力。铁路上派到钢厂的女检验员告诉孙贻荪:试轧的过程艰难曲折,所以当第一根钢轨从轧钢机出来时,现场的人欢声一片,高兴得像迎接自己孩子的诞生。第一根钢轨轧出后,工人与机器都卯足了干劲,轧钢记录天天刷新,最高时一天轧出136根38公斤的标准钢轨。
有天我去重庆铁路文化宫办事,看见宣传橱窗里陈列着一张黑白照片,正是当年大渡口钢厂为成渝铁路锻造钢轨的实景记录。这张老照片不知出于何人之手,却弥足珍贵地印证了当年“钢与铁”的携手同心。大渡口钢厂对成渝铁路的贡献,真谓是一个时代的铭记。
战犯参观重庆站
建国初期,重庆在松山农场(现渝都监狱)设有一处战犯管理所,集中关押了云贵川的136名国民党战犯,其中有原四川省主席王陵基、保密局云南站站长沈醉、西南特区区长徐远举、重庆卫戍司令部保防处长周养浩等在此改造。
在战犯管理所里,除了一日三餐,还可以读报。当他们从重庆日报上知道成渝铁路建成通车的消息后,都纷纷摇头表示怀疑。
“两年建成通车,做梦吧?”王陵基嘴巴一撇。在他的记忆里,清朝和民国政府都在修筑成渝铁路,数十年也只完成了工程量的14﹪,连一根钢轨都未铺设。
“哄鬼差不多!”原国防部少将处长廖宗泽嘻嘻一笑。他曾任重庆破厂计划副总指挥,亲自策划了一系列的爆炸行动。在他眼里,重庆完全不可能短时间轧出修路的全部钢轨。
1956年的初春,遵照中央“组织在押战犯参观社会主义建设成就”的指示,重庆市委宣传部安排了这些人外出观光。几辆大客车载着他们从歌乐山出发,经磁器口、化龙桥抵达了菜园坝,战犯们一下车,就看见“重庆火车站”几个大字霍然入目,售票口前排起了长队,候车室里旅客进进出出,一列火车就停在站台上……见此情景,这些人都面面相觑,仍有质疑。
沈醉眉梢一扬:“不对,肯定是局部通车。”
“对头,通了一截就说是全线通车。”原《中央日报》的主编王伦宣附和道。
“呜……”这时候一列火车进站了,旅客不紧不慢地依次出站。沈醉迎上一位手提红布包裹的妇女:“请问,这火车从哪里来的?”妇女瞟了沈醉一眼:“成都哇。”沈醉又拦住一位带小孩的中年男人:“先生,你是从成都来的吗?”“是啊,怎么啦?”中年男人一脸疑惑。
沈醉有些尴尬,又打拱又作揖,自言自语道:哦,没啥子,我接人、接人….然后转身再投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火车,感叹了一句:真是想不到啊。
眼见为实后,这些人又登上大客车朝钢铁厂驶去。
话剧《四十年的愿望》
已故的石曼先生,陪都时期就在重庆的新民晚报任文化记者,对抗战文艺颇有研究,同时也是我国著名的话剧史专家。我与石曼先生于30年前在重庆开往成都的列车上相识,因抗战文艺的话题,彼此交往了多年。
有一次我们在七星岗的重庆话剧团石曼先生的家里聊天,他讲起了一桩与成渝铁路有关的文艺轶事。1951年,成渝铁路正修筑时,重庆市委就作出指示:要求“市文工团关门一年,也要拿出自己的剧本来。”这就是为庆祝成渝铁路建成通车专门创作的话剧《四十年的愿望》。剧本创作的事由时任重庆市委宣传部部长任白戈负责。当年在市文工团担当编剧的石曼先生,在筑路工地与重庆钢厂体验了一段生活后,很快就拿出自己的创作构思呈报给市委宣传部,经任白戈圈定后,他一鼓作气写出《四十年的愿望》的初稿。剧本初稿一出来,重庆市委非常重视,专门召开常委会进行讨论。
石曼先生退休后,为此专门撰写了《任白戈与话剧“四十年的愿望”》一书。他在书中回忆说:1952年的7月,剧本创作进入了攻坚阶段,任白戈还邀请了老作家沙汀来剧组,与他们一起讨论如何塑造正面人物。重庆的7月酷暑难耐,沙汀、石曼等六人索性赤膊上阵,坐在“抗建堂”(取自抗战时期最流行的口号“抗战必胜,建国必成”)剧场的地板上讨论。有天晚上,任白戈把创作人员叫到其家里加班,凌晨3点时稿子赶出来了。任白戈拿出烧饼与卤肉招待大家,自己则逐字逐句地看稿,提出他的修改意见。集思广益地忘我创作,剧本终于定稿,市文工团的演员们立即开始排练,不到一个月,四幕话剧《四十年的愿望》成功彩排而出。
庆祝成渝铁路通车的话剧《四十年的愿望》在重庆公演了150多场,大获成功。又在北京的国家剧场及14个省市公演,声誉全国;还由贺龙元帅带领前往朝鲜演出,开创了话剧出国演出的先河。1956年,《四十年的愿望》荣获文化部颁发的剧本创作奖,这是新中国建立后重庆剧本创作的首个国家级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