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认得我?!
临近春节,布庄早早来催慧娘交货。
慧娘将价格又提了一成,对掌柜说:“烦请掌柜体凉则个,如果掌柜觉得为难,那慧娘只能毁约,之前的银钱赔你们就是。”
现下都城,能织出暗纹锦缎的织女本就不多,而像慧娘这样,能织暗纹彩锦的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她能一次交出这么许多的锦缎。
布庄掌柜回布庄,禀明东家后,同意了慧娘的要求,只是交货时间,提前了两日。
为了赶最后一匹锦,慧娘连熬了两个通宵,从织机上下来时,手脚都发麻僵硬。
姑奶心痛地不停地帮她揉。
“都城比南元冷多了,这里兴烧火笼,我叫柱儿去做了一个,等会儿,给你笼上。”姑奶又叫柱儿打盆热水来,给慧娘敷有些僵硬的关节。
慧娘舒服了很多,说:“这批货交完,我们今年能过个好年。再等来年开航,柱儿能跟船了,我们家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姑奶悄声问慧娘:“柱儿在屋里吗?”
“不在。”
姑奶拉过慧娘,小声地说:“你就不想着赶紧嫁人吗,就一直这样。”
姑奶停下手,用那双已经全盲的眼睛望着慧娘说:“我老了,我这身子还能熬多久,就看菩萨的意思了。说不定,明天就走也是可能的。”
慧娘不愿意听,想打断姑奶,但姑奶不停继续说:“柱儿终不是你的依靠,女孩家总是要找个踏实的人嫁了,那才叫过日子,两个人总比你一个人苦撑强吧。”
慧娘低着头,想到了刘小郎,可他并不是姑奶嘴里的那种“踏实”的人。而且都两个多月了,这人一点消息都没有,定是上次听了她的话,认清两人的差距,不来了。
实在不行,就如姑奶所说,等回南元托个媒婆帮忙寻户好人家吧。
姑奶又说:“都城虽好,却不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地方,我总是要叶落归根的,将来……将来……将我烧了,带回去,方便!”
“姑奶,您说什么呢!”
姑奶笑了笑,那张布满皱纹和风霜的脸,笑得无比慈祥,说:“说正事呢!你可听明白了!”
慧娘说:“您这是要惹我哭吗!”
姑奶摇摇头说:“我们从南元出来,这一路,我这身体也折腾的够呛,那天我问过智空师父了,智空师父说,人有生老病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叫我随己心意,万事莫强求。”
慧娘知道姑奶那段时候,身体已经不好了。原想,多织些锦,多存些银钱,好好给姑奶补补,总能将亏损的身体补回来的。
姑奶说:“你熬了两夜,莫再熬了,快去睡,我是睡太多了,难免想得多些,人老了,心思呀就是多些,你莫往心里去。快去睡吧!”
慧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好,您也早点睡!”
慧娘确实熬不住,困得很。
她躺在床上想:姑奶年纪大了,不似以前那么爱生气,怎么添了爱胡思乱想的毛病。等明日将锦和绣品交了,有了银钱,带姑奶好好在都城玩一玩吧。
慧娘一觉睡到大天亮。
洗漱好后,叫柱儿去车行租匹驴子,准备去布庄交货。
柱儿牵驴回来,姑奶还没有起身。平日里,这个时候姑奶早就起来了。可今日,柱儿已经帮她把东西都安放停当,也不见姑奶起床。
慧娘放心不下,走到姑奶房门前喊了她几声,没听到人应,慧娘赶紧推门进去,见到姑奶一脸潮红的躺在床上,枕边全是呕吐物。
慧娘赶紧扶起姑奶,叫她:“姑奶,你怎么了,醒一醒。”
姑奶只哼哼,双目紧闭。
“这可怎么办!”慧娘急得团团转。她想了想,跺了跺脚,叫柱儿进来,对柱儿说:“姑奶病了。”
柱儿一听有些慌张,慧娘说:“我要带她去医馆,今天锦缎和绣品,你帮我去送。”
柱儿说:“我送奶去医馆,你去送!”
慧娘说:“我看姑奶的病来的很急,现在不知道如何,你莫再跟我争了,你去送,我带姑奶去瞧病。”
柱儿本就是没什么主意的人,既然慧娘说了,就按慧娘说的办,总不会错的。
柱儿走时,慧娘再三叮嘱柱儿:“你帮我向掌柜解释一下,再和柜上交接。记住,钱货两清,先算清楚银钱,银钱落袋后,货才能交出去。东家如果要验货,须得在你手上给他们验看,万万不可交给其他人去验。”
柱儿疑惑地问:“那家布庄不是你的熟客吗?”
慧娘说:“你是生人呀!”
柱儿摸了摸脑袋应道:“噢,是了。”
慧娘又指了指,桌上包好的几块绣品及一张桌屏,说:“这些是交于毓庆坊的。同样,你一定要钱货两清,在你手上验货,银钱到手后,方可交货。”
柱儿点点头,表示明白。
慧娘说:“你记住我刚才说的即可。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去吧,我还要带着姑奶去医馆呢。”
慧娘说完,在院子里又将东西点了一遍,才催着柱儿赶紧走。
慧娘将姑奶架到推车上,盖上厚厚的被子,往最近的医馆走去。
前几天下了几场冬雨,地上泥泞难行,原来一盏茶的路,竟走了半个时辰。
到了医馆门口才知道的大夫出诊不在,慧娘急得很,不听小伙计解释,推了姑奶就走。
好在都城医馆间离的都不远,很快找到另外一家医馆。
进门,慧娘就喊救命,伙计帮慧娘抬姑奶进屋。大夫急步出来,给姑奶扶脉。
大夫皱着眉,赶紧捻碎一粒丸药,喂进姑奶嘴里。
姑奶牙关没有初时闭得那么紧,药还是喂了好久,才喂进去。
大夫一边强喂,一边对慧娘说:“这不是什么好事。”
一粒丸药下去,姑奶的双目闭得没那么紧了,大夫翻开眼皮看了看,又开始施针。
一通忙活,姑奶长长地吐了口气出来,大夫才跟着舒口气,叫伙计将人抬到后堂看护。
大夫看慧娘是个小娘子,便语调轻柔些,说:“大娘这是急症,中风。你送来的有些晚,救是能救过来,只是人不太好,必是要瘫了。”
慧娘一听,眼泪唰的就下来。她知道可能不好,只没想到这般严重。
慧娘擦干眼泪,问大夫:“她情况倒底如何,烦请您详细说一说,好叫我心里有数?”
大夫思忖片刻,说:“大娘这病发,应该是第三次了,她以前是不是抽旱烟?”
“三次!”慧娘听了,心里一阵难过,怪自己平日里太粗心大意。
“她是不是近来,都不抽了?”
慧娘点头。
大夫说:“这就对了,她定是知道自己不好,所以才停的烟。”
慧娘忙问:“为何,这次如此严重?前面两次都是什么时候?”
大夫说:“前面两次,现在可就不好说了,不过这种病,发了一次,如果不注意休息,接下就容易复发,这次可能……她是不是最近太过劳累了!”
是了,慧娘自己熬夜织锦,姑奶陪着她熬,姑奶总怕油灯不够亮,老问灯亮不亮,油钱不要省。
虽说慧娘催她快去睡,她也睡不踏实,时不时起来看慧娘,这天气又冷……难怪!
唉!都怪自己太粗心了。
慧娘难过地说:“请您尽力救她!”
大夫说:“救是能救,但她这病不光费银钱,而且费时间。就算治得七七八八了,人也是半残的。”
慧娘咬咬牙,说:“无论如何,请您救一救她!”慧娘说完,就要磕头,大夫忙一把扶起,说:“我尽力吧!”
傍晚,慧娘推车上挂了一大包药,推着姑奶往回走。
走到巷口,慧娘见围了些人在自己家门外,吓得她赶紧快走几步。
街坊看慧娘回来,赶紧让开。
从院里冲出一人来,接过慧娘手里的推走,说:“慧娘子,近来可好!”
“小五!”
“可不就是小人吗。”
慧娘将围在门口的人哄走,说:“散了吧,谁家还没个客人上门呐!”。
小五接过姑奶,小声对慧娘说:“慧娘子,进里面去吧!”
门口的人一哄而散,几个孩子边跑边喊:“没见过,我们都没见过!”
慧娘回身看院子里,那头驴在院子。
“还没有还!”,驴背上的锦和绣品也还在,她走过去数了数,一件都没交出去。
慧娘皱着眉进屋,见柱儿一脸局促的站着。
一个髯须男子,身着一身青色细布棉衣,四平八稳的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他身旁站着刘记布庄的胖掌柜!
慧娘奇怪地看着屋里三人。
他们三人见慧娘进来,柱儿和掌柜同时迎上前。
胖掌柜笑嘻嘻地对慧娘说:“慧娘子,可还记得我呀!”
慧娘赶紧福了福,调皮地说:“掌柜近来可好,掌柜怎地又胖了呢!”
掌柜听了甚感亲切,哈哈笑起来。
柱儿对慧娘说:“慧娘……”
掌柜说:“这位小哥儿,是个实在人,不信我,钱货不肯交接。无法,我们就自己跑一趟,这位是我的东家。”掌柜特意将“东家”两字加重了音调。
慧娘会意,忙上前见礼,说:“东家好,初见会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掌柜的新东家,只看着她笑,却不说话,只目光灼灼地看着慧娘。
那目光,叫慧娘觉得浑身不自在,忙退了几步,站到柱儿身边,说:“掌柜,既我回来,我们交接一下吧,还是按以前的契约交接吗?”
掌柜直点头,说:“是的!”
慧娘指了指院中的锦缎,说:“那好,锦缎都在,数量全对,掌柜的银钱可带好了。”
掌柜摇摇头。
慧娘见了,歪歪头,双手一拍,说:“行,那请三位先回,明日我叫柱儿再给你们送一趟!”
掌柜故意说:“明日,你可就违约了!”
慧娘讪笑了起来,说:“柱儿今天已经送过一趟,你们也来过,是你们没带银钱,怎地叫我违约,好没道理。”
柱儿帮腔说:“就是!”
站门外的小五,伸手拖着柱儿到门外,说:“柱儿哥,你家火灶我不会用,大娘的药要煎上,慧娘子他们在谈正事,求求你教教我吧!”
慧娘看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柱儿见她不反对,带柱儿去厨房。
慧娘见他们走了,才说:“掌柜换了东家,也不见变得有眼力,做生意怎么还像以前一样,不识好货,贵庄收我的锦缎也不是一次、两次,怎地掌柜每次都如此呢。”
掌柜乐呵呵的也不反驳,说:“那小娘子,可否让我再验一次货呀!”
慧娘不乐意地说:“在布庄,柱儿肯定让你们验过了,怎么还要验?”
掌柜说:“我看你还有几样绣品……”
“那是毓庆坊,贵庄要,下次请早。”慧娘侧身拦住想往外走的掌柜。
“慧娘,你真认不得我了?!”那个髯须男子,突然问。
慧娘疑惑地看了看他,一时,没听出来是谁,问:“有些眼熟,我们认识吗?”
掌柜哈哈大笑起来,说:“小娘子,你再仔细看看!”
慧娘听了这话,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也不顾什么礼数,盯着髯须男子看。
那男子朝慧娘笑了笑,慧娘见他上半张脸,眉目清秀,眼似桃花,目光流转,鼻梁高挺、秀气。只鼻子下,腮边鬓角的胡须连成片,那胡须修得倒非常整齐。
慧娘大大的眼睛眯了眯,复双睁大,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指着髯须男子,转头看掌柜,又转头看着他说:“你……你是小东家!”
刘小郎得意的点点头,说:“你可认得我了!”
慧娘手一直放不下来,指着刘小郎,半天说:“你……胡子怎么这么多呀!”
掌柜站在一旁,双眼翻了翻,心说:“这两人,真正是叫人无语的很,小东家这追妻路,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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