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青春
【文/小依诺诺】2011-03-12
【虚荣,是光鲜亮丽的大谎言】
施子一最终还是在教务处办好了退学。她一个人在宿舍收拾行李,东西多得不知道该从哪里收起,宿舍本身就小且拥挤,她要再把柜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出来就真没法挪步了。
室友都去上课了,连施子一最好的姐妹秦小小也没有留下来帮她打理行囊。施子一告诉她们,都去上课吧,不用帮忙的,我爸开车来接我呢,东西都有人来整理。你们看看有什么你们想要的我给你们留下来,不带走了,麻烦。
老七第一个响应,想要子一那套护理,她头发可差了,跟烧枯了似的,一直想做个护理却始终没舍得百八十块钱,子一话音刚落,她就迫不及待地嚷嚷着。接着大家都不再谦让,唯恐轮不到自己似的要这要那。秦小小抱住施子一,肩膀微微颤动,叮嘱她要经常来看姐妹们,记得保持联系。
施子一咽了一口口水,脑袋轻轻地往上抬,点点头说知道了。七个姐妹都或多或少留了她们需要的东西,凑起来得有好大一堆。
一个人在屋子里整理,施子一一边虚荣心得到足够的满足,一边在心里不停地骂自己犯贱,洗化用品和平日里用得上的东西全留给她们了,自己出去可怎么办呀。
她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等她们下课回来发现根本不会有人来接她就糗大了,她打开一直锁着的橱门,从里面拉出来一大麻袋东西,扔在地上乒乒乓乓的响。这扇门她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打开,里面藏着从开学到现在自己偷偷攒的废品易拉罐。施子一从来不需要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极其虚荣的人。她本贫寒,却一直把自己弄得光鲜亮丽。大家都以为,施子一有一个开公司的老爸,老妈在家当全职太太,时不时出去旅个游,随便买个包都得四位数,这次退学是因为她爸想给她换个条件好点的学校。施子一将耳朵附在门板上听了一分钟,确定屋外没人之后轻轻地打开门把一大袋瓶子和一大袋书拖了出去,宿舍楼底下就有收废品的,她私底下辛辛苦苦张罗了三个多月的瓶瓶罐罐和这一年多发的书总共买了29块5。她没跟收废品的老伯废一句话,就任他给,像平日里一样潇洒。回来的时候,心里蓦地轻松了很多,这个秘密始终不会有人知道了,待会儿出去坐车的钱也足了。
能带的东西她全收进了自己的箱子,压了又压,挤了又挤,连一张薄纸巾都得揣进兜里,千万不能落下。诸佟曾经送的费列罗,只剩下好看的纸包装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拆开,摊平了放进箱子的最里层。至于那堆什物,施子一看了又看,还是没肯再碰一下。
十一点二十了,施子一看了下手机,不能等了,得赶紧走,再二十分钟她们都得回来。她带上门,带了两下,门终于砰的关死,一瞬间,施子一的心就像被门重重地夹到一样揪着疼。这个地方,以后跟她就真的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了。走了就走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拖着重重的行李箱走在学校静谧的路上,施子一这才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流下来。初夏的校园散发着好闻的香气,跟第一次来时的感觉一样,施子一突然好后悔,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多好,可惜千金难买半个如果。她咬咬牙,先出去再说吧,一切都会好的。她撒过那么多谎,注定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延续她已成定局的生命。
走了很久,终于出了校门,施子一有种想嚎啕大哭的感觉,她把下嘴唇咬的生疼,红通通的印着血,在这个地方待了那么些时日,从来没有发现自己那么无法离开。在的时候以为这些享受是理所当然,走的时候才懂得一切都是不易。想再多也没什么意义了,施子一用衣角擦干眼泪,深深吸了一通鼻涕,向公交站台走去。
坐上31路,施子一这才想起要发一条短信给诸佟,亲爱的,我不在的日子要照顾好自己,如果有缘我们还会见面的。她编了好久想了好久,决定就这样吧,笑着告别我最深爱的男人,别跟哭丧似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短信发出去,她闭着眼睛关了机。
【所谓过去,并非云雾】
上个礼拜,施子一跟诸佟手挽着手在操场上散步,他们在一起三个月了,子一前所未有的心事重重,诸佟并不是很体贴的男生,有点邪恶的坏,他拉着她绕过跑道走到黑漆漆的围墙边,一下子环住她,狠狠地把温热的舌头伸进她嘴里,她搂着他的脖子,温柔地回应他,她能感觉到他的欲望,每一次都是这样,当他抱着她的臀部把她往自己的身体拉近时,她都明白他的意思。施子一用力挣开诸佟,在诸佟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诸佟不解地看着这个跟自己缠绵的女人,轻轻地在她耳边问,宝贝,怎么了?
如果我怀孕了,怎么办?施子一看上去永远都是很干净很单纯的女生,眼眸里有说不出的清澈和温婉。
无痛人流啊,笨啊你。诸佟喜欢开玩笑,但是施子一知道有些事情只能用这种玩笑来提醒她必须要面对的事实。
那个晚上,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在漆黑的角落做完他们的故事,施子一这才明白男生确实是在哪儿都可以做爱。当思想里有这个词的时候,她不禁自嘲起来,自己不也是这样吗?轻率地把自己送进了成人的世界。以前鄙夷母亲乱搞关系的施子一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想想,未婚先孕不就那么回事嘛,一个不小心,自己也会像母亲一样莫名其妙怀上孩子,但自己至少知道孩子是谁的,并且倘若真的有孩子,她一定不会离开,所以施子一永远不能理解也不会原谅她的妈妈,不仅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而且没有留在孩子身边。
诸佟的玩笑让施子一耿耿于怀,他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呢?她真的怀孕了。
在她自己偷偷去买验孕棒的那天,秦小小一直在问她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施子一说,没事,太累了。没想到,她祈祷了那么多遍,终于还是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
施子一一下子蒙了,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她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她受不了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晚上,施子一蜷在被子里直哆嗦,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诸佟开始疏远她,因为她总是烦他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问题,她抱着自己的胳膊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了,她甚至想找到十几年未见的妈妈,至少她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
施子一最后还是决定办了退学,在班主任和系辅导员那边瞒天过海。她一下子找不到诸佟了,她想他,想最后再见见他,可是,直到回宿舍整理行李也没能见。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设计了一切,而自己是活生生的傻子,最后她发现,没有别人,是自己陷害了自己。
【笔下的曼珠沙华,不再熠熠生辉】
两千里之外的城市还住着施子一的爷爷,她现在唯一的亲人,那个冬天老是会淌黄绿色鼻涕的老头儿,施子一是不想再见了,可是心里还是会有些心疼,毕竟,看他的背因为自己而佝偻成那样心里真不是滋味。
车子开到了火车站,施子一还是没能下定决心离开这里,转了辆城市公交预计在这个城市偷偷活下去。
开机后,短信提示诸佟打来三个电话,施子一自我满足地笑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住的地方。早在月初,她就私下里联系好了兼职,所以来日方长,她大可不必太过担心。施子一又是个皮很厚的女生,总是越挫越勇,身上还有五百多,是爷爷在家编箩筐养羊攒的,爷爷认不得字,托人给施子一汇来了八百块钱生活费,她把钱取出来,很新的票子,让她无法联想到老头儿的寒酸与邋遢。
施子一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拖着厚重的皮囊,终于在这个城市落了脚,离她的学校很远,她想诸佟就算翻遍了这个世界也找不到她了,可是心里又想刘一丝线索,有一天他能找来。一个人躺在很暗很小的屋子里,她突然像极了饥饿的小鸟,她给秦小小发了一条短信,刚到家,明天去上海,放心!信息发出去后再也收不回来,她突然特别懊恼,慌张地按住挂机键,直到手机屏幕显示信息已发出。其实她更愿意告诉秦小小,她舍不得大家,还是想回去。
【你的岁月,我的人生】
等到施子一彻底离开,学校里的一切人和事都恢复了往日的动作,谁也没有停在子一离别的那一天。诸佟仍旧没心没肺没感觉,只是每晚爱上了一瓶小酒或者烟一根接一根。秦小小打电话告诉诸佟,你要好好的,你们只是暂时分开,子一她不会丢下你的。诸佟隔着手机听那头的声音恍恍惚惚,一个不小心眼泪沿着眼角滑到耳边,滴在手机屏幕上,把他们相拥的图纸上子一的笑脸放得有些大了,施子一退学这件事诸佟就像聋子一样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他蒙在鼓里,坏坏的男生始终猜不透施子一海一样深不可测的心,却只能在走就走吧,谁怕谁啊上面不甘示弱。
施子一在181顺利通过面试,这家曾经在自己的吹嘘里天花乱坠的酒吧,第一次走近与自己的描述如此大相径庭,以前跟秦小小吹自己一直喜欢在这里听一个戴亮色耳钉的男孩唱《心跳》,如今,她佯装老练地站在舞台中间给大家唱歌听。施子一选了SHE的歌,忧郁的眼神,缠绵的声音,她是如此小人,想迷惑更多很好的坏男孩。
施子一单凭着自己清纯的姿态勾引了很多单纯的男生,可是这种循环不断的戏码终究没能让她忘记那个让她从女孩变成女人的男子,她肚子里小孩的父亲。偶尔的反应提醒着这个虚伪的女人她其实已为人妻为人母。不管是在阿雷面前娇羞柔弱的施子一,还是在许彬身边喜欢哭喜欢笑的施子一,都逃不掉诸佟在她身上注进的肉。
【植在骨子里的血肉,开始痛了】
施子一趴在水池上使劲地吐,手紧紧地抓着池子边沿,掐的指尖弱弱的疼,很老很脏的水泥池从中间裂了一道长长的缝,她双手一使劲,就险些摇起来。吐着吐着,她突然大口大口地呕血,呕出干血块,施子一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呢?这反应也太大了吧。胃里一阵翻滚,施子一软软地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阿雷不停地来电话,施子一恍恍惚惚地没法接听,脑子里无穷无尽的空白,她不再挣扎,就想着或许因为诸佟而死是自己仅剩的心愿吧。
醒来之后,施子一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阿雷焦虑地坐在床边。施子一是个善变的女人,在阿雷面前永远是弱不禁风的小鸟。阿雷握着施子一苍白的手,说,什么都别想,先好好休息吧。淡淡的语气差点没能传到施子一的耳边。她这才想起来,阿雷并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如今已经三个多月了吧。阿雷低头吻住施子一的手,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沉默了许久,他抬起眼注视着眼前这个熟到刻在心上的女人。
子一。
嗯?
打电话让你家人来吧。
施子一别过头去,并不想回复阿雷。
子一,不能再拖了,你这样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阿雷眉头微皱,多想没有发生这些事情,单纯地以为那样他们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在一起,以后自己好好努力赚钱,不再让子一去181工作了,多好。
可是医生告诉他,她胃癌晚期。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施子一,这个水做的女子,医生要见家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算作她的家属。施子一问他是不是特别惊讶她怀孕了,阿雷蓦地一傻,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施子一最终没有叫来半个家属,她谁都不想见。怀孕的事情在生人面前丢脸就好,她实在丢不起更多。回到住处,施子一请了短假,病例、化验单、各种片子和整袋的药将潮湿的小屋占得更拥挤了。尽管谁都没告诉她什么,但是病例上的字她一个大学生还是认识的。施子一前所未有的害怕,她演过很多戏终于真的走到了这一天。怀孕是真的,现在孩子也没了;胃癌是真的,不久之后人也没了。那些上演在电视剧里的故事,一个不小心全给她碰上了。
【阳光嗅不到,彼岸在冥界流眼泪】
诸佟已经不再无止境地思念那个对自己很好的女人。她离开的这些天,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诸佟心里终究尝到了失恋的滋味,所幸秦小小在身边,懂事理的秦小小总能给他很舒服的安慰和若隐若现的希望。有时候,诸佟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图书馆靠窗户的角落,想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爱着施子一,却不舍得拒绝秦小小。他看着那个他们曾经躲在那儿过夜的角落,看着地面上似乎还在的乳黄色液体干成了痕迹,他心里涨满了罪恶。可是,人总得面对很多现实,人,总会自私贪婪。
施子一彻底断掉了与阿雷的暧昧,尽管她很享受这种被宠的感觉,依旧回去181上班,依旧对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男孩放电,依旧接受很多陌生男孩的鲜花和礼物,依旧让老班把钱打到另一座城市的那张卡上。
报应就像夏天的闪电雷雨,接踵而至。施子一说自己的报应来的真及时,她不再需要考虑那么多关于孩子的事情了,她比妈妈幸运很多,上天做主,让她少一些罪孽。可是施子一骨子里是个重感情的人,她众多虚伪的面具下面是一个敏感脆弱害怕失去的小孩。她用公用电话拨通诸佟的手机,还是他很好听的声音。施子一想对自己好一点,毕竟时日不多了,她想再见一遍诸佟,哪怕是临终一见。这一次,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可以理直气壮地问他要关爱。
有时候上厕所,施子一能感觉到排除很多的血,卫生纸上浓厚的血渍让她恶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一边期盼着一边害怕着。半夜,施子一睡不着,她拿出一张纸,决定要写一封信,提笔却不知道该写给谁,思来想去落笔写上了小小的名字,骨子里还是舍不得诸佟伤心的,至于远在家乡的爷爷,她只能给他一张银行卡的安排。
“我不知道给怎么跟你说,什么都不要问我,慢慢地遗忘我的故事吧,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面了,记得想我。班主任那里有我家的号码,帮我打个电话,告诉电话那头我的爷爷,我房间北面的咸菜坛子底下压着一张银行卡,应该有六万块钱,密码你知道的。其他不多说了,以后有空经常去181玩玩。还有,我不想回家,记住哦。”施子一忍不住手有些颤抖,她想提到诸佟,却不知道该插在哪里,又似乎他无处不在。末了,她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我知道你一直对诸佟有情,替好好照顾他吧。”
【有人说: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缠】
秦小小没有告诉诸佟信的事,只是偷偷靠他更近了。秦小小的心机在朋友莫名消失后显现出来。曾经他心里只有她,现在她要他眼里只有她。
秦小小把诸佟和她的照片晒在空间相册里,大张旗鼓地偷着乐呵,她以为施子一注销了QQ帐号就真的不会看到他们狼狈为奸,偏偏优柔寡断的施子一用Laura这个名字闯进了他们的世界。看到这一幕,她把费列罗的纸盒子剪得粉碎,把秦小小的大头贴剪得粉碎,粉碎的小纸片从手心滑落,像施子一的悲伤一样漫天飞舞,乱七八糟摔了一地都是。
施子一在狂吐血的夜晚发了一条短信息给阿雷,除去辛酸的感谢之外还提到一串手机号码,说自己出事了就找他。施子一终究没有任自己有多高尚,她得让诸佟和秦小小永远记得她,让他们可以好好的又不能太好的在一起,这样她才走的安心。
诸佟接到阿雷的电话,一切都晚了,他在181亲眼看到施子一的宣传海报被撕下来,上面赫然写着Laura,他亲耳听到阿雷说子一的孩子流掉了,子一一个人面对胃癌。诸佟在181喝的烂醉如泥,阿雷也是。一个说,子一,你在哪里?一个说,子一,你要好好走。
秦小小找到181的时候,诸佟已经带着施子一的骨灰离开了,老板说,Laura的男朋友来带她去海边,Laura一直不想回家,可怜的女孩在生命的尽头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秦小小看到施子一出租屋里狼藉一片,药罐子到处都是,她看到诸佟天天戴在左手腕上的竹镯子静静地躺在床头,一下子整个空间变得清新起来,她才知道,有些情感,就算微渺,你也改变或者替代不了,就像诸佟什么都没说,兀自把施子一带到了她想去的地方。
秦小小还是不了解施子一的过过往往,也不打算再去了解了。她把施子一那个眼屎鼻涕痰一大把的爷爷安顿的很好,老头儿一直相信子一出去深造了,那笔钱足够他后生吃好喝好,老头相信子一有了自己的工作,很大的事业,兴许等他终老的那天子一也不会有空回来。她打算呆在苏州,空气很好的城市适合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三不五时地看看牙齿脱落的差不多的老人,心里会轻松许多。
上海的雨突然下的很大,诸佟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往外看,芭蕉叶被雨滴打折了腰,却想重新站起来。原来,一切都在各奔东西之后刷新回忆,回到雨后没有灰尘的原点。一切归零,就像子一选择离去。
没有谁对不起谁,谁错过了谁,谁可惜了谁。
转身过后,谁还记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