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短篇｜秘密
图片来源于百度-昨日青空
对十八岁以前的我们来说，谁与谁相遇都在同一座城池。
就像不同的眼睛看同一支万花筒，并没有可以被定性描述的 “真相”。不同的主人公分享着同一个故事，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会一样，然而事实拼在一起却总是重重叠叠。
你看不见的我看见了，就变成了我的秘密。
【珞瑜】
作为一个很规矩的女生，我的人设里向来是不喝酒的。同样地我对喝酒的男孩子也没什么好感。殷宁倒也不避讳，一个人把面前的杯子灌满。
反正他喜欢的人又不是我。
我默默坐着，相对无言。
金黄的液面在幽怨的光下一帧一帧下降，殷宁不说话，闷闷地自己灌酒。
“想说什么就说吧，要不我走了。”耳边低徊喑哑的歌声切换了一曲又一曲，柠檬水却还是温的。其实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我讨厌这种窒息般的沉默。
而他想要的，不过就是这种麻木的沉默罢了。
“珞瑜，我以为高考能让我忘了她——”殷宁猛烈地咳嗽，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颓靡气息，我不自觉皱了下眉。“可是……真有意思，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真有意思。老子这辈子最不愿意见的人就是她，偏偏又要老子见她。有意思。”
确实有意思。在整段高中的日子里，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殷宁。不过是心里有磨不平的一道伤，感情出卖了他一直以来完美的伪装。每个人都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简单透明，而谁又在谁的目光里活成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模样。他是我也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过渡成自言自语的呢喃。他的脸贴在了桌子上，他的睫毛上颤抖着孩子一样的泪滴。
殷宁，其实你还是念着她。
“徐速阳，殷宁他喝醉了，你来带他回去吧。”挂掉电话，柠檬水已经凉透了，一口灌进去整个人都一耸。那喝了那么多冷酒的殷宁，心里到底是有多少剪不断理还乱。
可是我必须走了，我说不出劝慰他的话，我也不能再承载更多的秘密。我不知道我叫徐速阳来找殷宁合不合适，但是他毕竟是他最好的兄弟。这个时候让他来，反正会比我用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空洞地安慰殷宁更好。我知道殷宁欲说还休的那个女孩是桃子，我也确实有桃子的电话，可是我这时候突然唤她过来只会让矛盾更加复杂。
谁又在谁的目光里熠熠生辉，谁又是谁心底忘不掉的白月光。
可是我希望你幸福，一定比要我幸福。
【徐速阳】
来的路上看到了珞瑜爸爸穿着制服在发动警车，好像刚执行完任务。上次见到他，还是在高考誓师大会上作为家长代表致辞。
习惯性地打了个招呼，他颔首微笑，神色中分明有操劳的疲惫与难言的无奈。
我到这里的时候，只有殷宁一个人在，珞瑜已经离开好些时候了。
珞瑜高考考砸了。从出分后我再没见过她。
弄醒殷宁这只烂醉的猪费了我好多力气。
迷迷糊糊中他第一句话是，“有意思”。
“有你个头！什么有意思，殷宁你快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你？珞瑜呢？”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和珞瑜来这种地方。”我没好气地回他，莫名地恼火。
“我……”他一时语塞，我不知道他通红的脸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尴尬的困窘。算了，我也没有必要难为他。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追问比较合适。
“难得珞瑜也会乖乖跟你来。”我瞥了他一眼，语气里有未曾预料的尖酸刻薄，“走吧，我可不喜欢这种地方。”
殷宁讪讪地笑了，“徐速阳，我们能不能去别的地方待会儿？有好多事真的需要理清楚。不说出来我难受。”
“哪里？”外面的路灯都亮了，“不过我不能呆太久。”
“不会太久的。”他的声音闷闷的，好像哭过一样。不过我所熟识的殷宁不是那种易动感情的人。
“好吧。”
和殷宁沿着路根慢慢地走着，这沉默却并没有被打破。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长得只剩下腿。即便是很好的弟兄也许久不曾这样在一起慢慢悠悠晃来晃去。
恍惚中我好像又回到了高中，那时候被笼罩在肥大校服下苍白的青春。今天的气氛确实尴尬，不然我想我们肯定会讲起曾经的好多事情，然后傻乐着捶打对方一直到单车压上马路中间的黄线。
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分界点是高考。高考后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就好像有一堵墙拔地而起把你隔了起来，点头之交变得形同陌路，莫逆之交渐渐冷淡疏离，每个人奔向不同的远方，不如相忘于江湖。
【殷宁】
我竟然会喝多。
我竟然会当着珞瑜的面喝多。
别的事情我记不清了，似乎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说错了什么，珞瑜是不是生气了。
清醒过来眼前就是面色冷峻的徐速阳。
徐速阳是喜欢珞瑜的，我知道。别问我为什么，反正我能觉出来。那货从小到大一直是那个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脑子够聪明人也够勤奋，唯独就是感情上缺点什么。
大概沉迷于学习的学霸们都是这么六根清净无欲无求。话说回来徐速阳也不是不识人间愁滋味，比如他初中时很喜欢过一个女生。是动了真心的——反正我觉得是。
那个小姑娘是我们班里的，有着整齐的刘海与洁白的牙齿，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亮——原谅我想不出更好的比喻了。总之就是一个看起来很干净的女孩子，让人有种不忍扰乱那份天真的冲动。初中的徐速阳说，他就是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单纯而透明的喜欢。我问他，你怎么不去追呢？徐速阳只是傻傻地笑，眼镜片似乎都在反光。
徐速阳你别那么懦，但凡是老子我喜欢的人，老子从来都会让她知道我喜欢她。
徐速阳敛了笑，很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他还不够格去喜欢她。
天，我无语。喜欢个姑娘都要犹豫半天，姑娘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算是造物弄人，我真正能理解他的意思是在很久之后。可是对我而言已经晚了。
徐速阳吞吞吐吐，不是那个意思，她学习比我好，我总不能……落在她后面吧……那多不好……之后他的表情就超级坚定，一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坚决。
原来学霸的爱情，也是要和学习挂钩的……他去娶“学习”算了。于是初中的学霸徐速阳开始疯狂地学习（其实他之前并不怎么用功），让我有种天才变人工，牛上加牛的望尘莫及感。
话说回来，徐速阳和那姑娘最后并没有在一起。可惜了。
还真和学习没半毛钱关系。
我真的不想回忆，我知道徐速阳肯定比局外人的我难过一万倍。
没等他中考之后表他那青涩的白，姑娘就移民去了加拿大。一别之后杳无音讯，消失在茫茫人海。
我知道徐速阳天天都在写日记，他说他要在中考之后和姑娘告白，他要把日记送给她看。
她和我一定会考到同一所高中的，我要和她一起，去最好的大学。我还记得自认为稳操胜券徐速阳的双眼灼灼发亮，在我的记忆里只有那么唯一特别的一次，根本不是平常的他。
哦对，那姑娘叫丁冬。
还有，珞瑜在某些地方……很像她。确实是。
【珞瑜】
回去的时候，暮霭沉沉楚天阔。
我游走在这暮色苍茫中，喧嚣街头于我而言是满场的空。
到处走一走吧，即便心已无处安放。
我用整个高中盼来的暑假，最终还是在高考分数的狰狞下褪色成苍白。从出分那天起，我就一直有种错觉，好像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到头来，高中三年那些我引以为傲的辉煌战绩反而成了虚幻的霓虹，艳丽炫目却无法碰触。
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看到殷宁的眼泪。自己却再没有一滴泪水。我麻木地看着酒精的力量摧毁他的坚强，却根本没有心思去劝阻。
也许在那时候我是有点羡慕他的，他终究能去自己要去的学校。而且，他难过的时候他能放纵地哭出来，借助酒精的力量也好，或者酒精只是个掩饰也罢。而我不能，我不允许自己那样做，一直都是。
我是珞瑜，温和的珞瑜，骄傲的珞瑜，光芒四射的珞瑜。
其实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这么定义自己了。我想去的城市，我想并肩的人们，我的梦想，我的倔强，都失去了原本支撑我的意义。我只知道，暑假过后，我会离开这里，到一个我并不喜欢的远方，去画一种我之前毫无认知的生活轨迹。
他们她们，还有所有的秘密，今天的一切都会变成明天的记忆，然后一天一天淡漠，一天一天消逝。
我是在和殷宁熟络之前认识的桃子。
在高一寒假的数学奥赛培训营上，来自这座城市中另一所高中的桃子跟我聊过她和殷宁的秘密，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后来我和殷宁会很熟，还能保持相当纯洁的友谊。而且我也是后来到了暑假再次集训的时候，才知道桃子和徐速阳他们是一所初中。
巧合这回事谁都没办法解释的，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小。
殷宁是桃子的初恋，可是殷宁之前已经换过好几个女朋友。寒假的桃子握着我的手，吃吃地笑。
我那时候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感觉这东西真的很奇妙的。桃子说。
不过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弄明白“喜欢”这个词的含义。桃子又说。
只不过一个学期过去——“那就是说你现在已经不喜欢他咯？”
暑假的桃子摇头，“我也说不清……反正又不会在一起。现在谈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然而就是忘不掉他。”
我说，这挺正常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暑假的桃子又摇头，“我想的是两个人最后肯定不会在一起，与其分手时难受还不如不要走近，可惜我到头来还是伤了他，这是我一直以来最感到难过的。”
桃子低着头，小小声，我让他很难堪，反正就是说错了话，他觉得我看不起他我觉得他没理想，之后就断了联系，也真的没必要联系了。
后来是高三上学期，桃子在奥赛拿到铜牌，隐约听老师说她签约了C大。再后来就不清楚了。
殷宁只知道她拿了奖，看报道的时候云淡风轻。我也没窥见什么端倪来。
其实他那时候一定是内心波澜万丈五味杂陈。因为，桃子是殷宁的最后一任女朋友。
【丁冬】
7月27日。那座城市与高考有关的一切已经全部结束。恰恰今天是我的生日。
上网的时候，看到有登载他考上A大的访谈稿。不过现在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十八岁了，之前再刻骨铭心的变动还是会在风化之后慢慢平静，这是我未曾预料到的。在十四岁那年我曾经许愿我永远能是个孩子，但是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是孩子。
所有的剧情开始快进着向我无法想象的方向发展。
印象中初二那年暑假，妈妈和那个男人就一直吵啊吵啊。
很快，初三才开始不久，他们就离婚了。
再后来，那个男人的公司被查出问题，警察把他带走了。举报人是我妈妈。
再再后来妈妈告诉我，那个男人根本不是我爸爸。
我什么也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哭，哭到没眼泪之后懵懵地接受所有事实。
妈对我说，我们在这里呆不下去了。能逃多远是多远。能忘多少忘多少。
我又何尝不是呢。
只不过这座城市有我这么多年的回忆，就算走了，该忘的还是忘不掉，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
妈带我去了西北。所有的手续不声张地办好，临走前我还是忍不住告诉殷宁，我要出国了。
是他说过徐速阳很喜欢我。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说要出国，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不论真假他一定会告诉徐速阳。我是有私心的，潇洒地离去总比狼狈地逃离完美得多。反正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
再见，我的青春我的梦想。在没有开始之前就已经变成奢望的愿望终将变成绝望。
【徐速阳】
殷宁和我默契地走回了高中的操场。高考前誓师大会上我们震耳欲聋的呼喊似乎还在回响。
“我知道你喜欢珞瑜，可是我希望珞瑜不是丁冬的替代品。”
殷宁的这句话点燃了我全部的怒火。
“殷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已经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手，它死死揪住殷宁的衣领，所有理智都去见鬼。“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押上我这十八年对你的认知，”殷宁没管我的举动只是冷笑，“我打赌你是因为珞瑜像丁冬才喜欢她。”
“不，那不是喜欢。”我颓然松手，“你知道我很再难喜欢上谁。一个人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候，也就不期待和谁在一起了。”
“那好，可是珞瑜凭什么喜欢你？”殷宁哼了一声，“很久之前还和桃子有联系的时候，她跟我提过，学数学奥赛的时候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承认对你很有好感。我没记错那时候咱高中只有你和珞瑜去了。我半开玩笑半当真问她那女生是不是叫珞瑜，她含含混混倒也没说清楚。”
咱别闹了殷宁。我还知道珞瑜喜欢你呢。
去你的徐速阳，你别给我岔话，珞瑜喜不喜欢老子我自己知道。
殷宁你知道我只喜欢过丁冬。殷宁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别和我扯，你真以为那么了解我？你以为你是谁？那好，押上我这十八年对你的认知，我赌你还是想和桃子在一起！
“徐速阳你再说一句试试？”眼睛通红的殷宁一拳捅过来，“喜欢她？她那么高高在上我现在还不是和她一样了。我犯不着再低声下气地去讨她的喜欢！我倒是宁肯和珞瑜在一起！”
想都没想我的拳头就迎了上去。
【The end is not a good end.】
漂浮在空旷校园里的是夏日的晚风，偌大的操场只有三个人。
徐速阳和殷宁仰面躺在绿茵上，臂上脸上的红肿在夜色里依稀可见。
我承认我还真就是喜欢桃子。老子认怂了。殷宁幽幽地笑，这一仗干的漂亮，老子这几年从没这么痛快。你说呢徐速阳。
我最遗憾的是没能告诉丁冬我曾经那么喜欢她——徐速阳望着夜空说道，即使就算告白了也未必会走到最后。珞瑜你确实让我动心了，也许因为丁冬，也许不是，可这次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你别介意。
珞瑜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我们终究又不会在一起。
最终她还是漾出一个轻浅的笑容，好啊，被人喜欢终究很愉快——
但是我会守住所有的秘密，直到我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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