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都》系列3:半生维系老东门
“算算来成都有多少年了?84年了吧。”已有97岁高龄的周宗厚老先生,对那个他年轻时生活过的老东门城门洞儿,颇有一番感慨。
1935年,只读过私塾的周老先生只身从简阳来成都当了学徒,时年13岁。他是在一家叫做俊达利盐号的铺子里当舂盐伙计,自带被服,三年学徒。铺子就在书院正街49号(现在的红星路),他白天在这里干活,晚上回到胡广馆街(现在的蜀都大道成都同仁堂处)盐铺的一处分号歇息。
早上很早起来,到铺子的路上,顺道叫来几个卖“把把柴”的乡民,到了铺子全买下来。这些“把把柴”当然不是铺子里全用,主要是卖给来买盐的买主的,也小赚一点钱。在合江亭附近的水津街,过去是柴市,从岷江漂送过来的木柴都在那儿交易,有时,老板也叫他专门去柴市买些“把把柴”。料理妥当后,印(即量)一升米,为师傅、师娘煮上早饭。做饭用的水,是沉淀过滤过了的,还算清洁。
说到成都人喝的水,不仿闲聊两句:那会儿,成都的排泄污水的设施,不是很好,污水常常是排泄不畅,浸到地下去,污染了地下水,因而井水也常常是发臭的,不好喝。市民喝水也分“穷喝”和“富喝”,没钱的人喝井里的水也将就,有钱的人则一定要喝河里的水,到东大街茶馆去喝茶的人一定会问:“是井里的水还是河里的水”。如东大街的“华华茶号”,就绝不会用井的里水来以次充好,以免砸了自己的牌子。
为什么喝水要喝河里的水呢?这既有讲究,当然也有一段来历。那时,成都是没有自来水的。老东门一带吃的水,大都来自就近的东门大桥下的府河里,倘在别的地儿,也一定要选在合江亭附近排污口的府南河上游处)。每天早上,都有专门做水生意的伙计,拉着板板车(两轮中间的横轴上放上一长板,前端伸出两个长把做为拉车用),上面放三个大木桶,从河里掏水在桶里,沉沉的约有五、六百斤,一路拉到需要水的茶铺或人家(那时,这种板板车拉的水,主要是供茶铺用的,一般居民用水大部分还是井水)。那些茶铺和人家里,都有一套净水工具:一个瓦罐子和一个大石缸子。瓦罐子下面钻了一个小洞,插了一根细管子直通到下面的大石缸子;瓦罐子铺了一层干净的河沙,用来过滤河水里的杂质,从细管子流出来的河水,就可以直接舀到壶里上灶烧开了。过些时候,如看见瓦罐子的水上有了浮物,证明河沙已经过滤了很多杂质,于是,重新换上干净的河沙,又可以过滤河水了。当然,大的茶铺和富豪人家则更加讲究,多是在使用的过滤材料和反复过滤上做功夫,以至水质更为纯净。
吃完饭,该干活儿了。当舂盐伙计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讲究,也就是把粗大的盐块盐渣,给反复地敲砸细了。细盐,卖的价要高些,有点钱的买主,不用自己备置舂盐的家什,买现成的细盐就成。
那时,成都的食盐多是五通桥盐和流华溪盐,从水路运来,到合江亭水码头卸载后,运到水井街、黄伞巷一带批发铺子里,一般散卖铺子要到批发商那里进货。散卖铺子买回的都是块块盐,用黄包车(那时,黄包车的木轮已改为铁轮了)拉回铺子,买主若买得多就买块盐,买得少的就买舂细的散盐。跟着师傅去批发铺子买盐时,沿府河岸不时可看见很多运货的船逆水而来,纤夫用手指粗的竹编纤绳,边拉边唱着号子。
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东门大桥一段,左侧旧房处如今已成为合江亭思蜀园,远处是东门大桥(图片由成都市府南河管理处提供)在舂盐休息的当口,也不时按师娘的吩咐,背上他们的小女孩外出逛街。
常去的自然是春熙路,因为那儿热闹。春熙路上的孙中山铜像当时还是立人像(现在为坐像),手撑着一柄指挥刀,威风凛凛。在铜像正前面有一拱桥,两边有水池,里面有丝草和金鱼。铜像右边,有一个二层楼的展览馆,象是科技展览馆,讲人是如何来的,有一些人体模型和标本之类。后来,这个展览馆改为了四明银行。
晚上,从铺子回到胡广馆街的住处,铺上草垫睡在地上,拣一把干柴当了枕头,等待沉沉黑夜过去,又开始日复一日的学徒生活。
然学徒未满,时逢抗战,上海、武汉相继沦陷。在大批向西南逃难的江浙人里,有一个杭州扇字行来的叫汤志的老板,把他在上海开的老同心酱园的分店搬到了成都,就在俊达利盐铺的隔壁——书院正街51号。不久,日机轰炸了盐市口,俊达利老板决定不做生意了,要到乡下去避难。未出师,先失业,只得央求老同心酱园成都分店一个叫朱云唐的经理收留,一干就是八、九年。
到了大约解放战争时,国民政府的经济已经一塌胡涂,各商行店铺大量解聘雇员,他当然也在此之例。经过多年的磨砺,积累了许多人生体验和经营经验,他终于决定要自己干了。他做起了小批发商,跑安乐寺(后来的成都中心菜市场、现在的西南影都东侧处)棉油批发市场批发了油,又把油卖给经销商,直到解放。
事业成功的同时,他还做了一件人生大事,那就是完婚。当年他在金堂淮口结了婚,把新娘子安顿在鸡公车上推着,老表替他挑着担,经五凤溪走万兴翻山,再走络带,而后到了成都东门城门洞儿一带安了家……
(本文素材为文中主角周宗厚提供)